经过杏仁房间的时候,向日突然听到里面传来一丝异样的声音。因为周围很安静,所以那一点声音显得特别突兀。他竖起耳朵仔细分辨,发现那好像是呻吟或抽泣。他吓了一跳,正愣着不知所措,里面忽然传来“咚”地一声,好像有什么东西摔在地上。
“小杏、小杏,你怎么了?”
反应过来之后他赶紧敲敲他的房门。
没有回答。
向日也顾不了这么多,直接开门进去,发现杏仁正裹着被子趴在地板上,应该是刚刚从床上摔下来的。
他快步上前,把杏仁的脸从被子里扒拉出来,只见这孩子脸色铁青,紧闭着眼,仿佛在承受什么巨大的痛苦,身上的温度低的吓人,浑身颤抖着。他勉强睁开眼看着向日,呜咽着说不出话来。
这么大的动静把其他人也吵醒了,向日听见身后一连串杂乱的脚步声,回过头,只见夺门而入的栗子和其他人。栗子见状,知道杏仁又发病了,二话不说跪在地上,把那孩子从冰冷的地板上捞起来。
“小杏,你还好吗?”
“姐——”杏仁认出自己的姐姐,好像神智清醒了些,“好痛……”
他整个人依偎在栗子姐怀里,疼得好像要哭出来。
向日还是第一次见他撒娇的样子,转念一想,杏仁也不过十三岁而已,平时虽然有点面瘫加毒舌,说到底也还是个没长大的孩子。
“小葱,你去把止痛药拿来。”栗子把杏仁抱回床上,冷静地下达命令,“豆腐,你跟医馆联系,说我们现在马上就过去。”
接到命令的两名役灵迅速离开房间。
“我去找辆小车来,”说话的是银耳,“这么冷的天还骑摩托的话,小杏肯定受不了的。”
说着便也匆匆地走开。
房间里顿时只剩向日一个人无所事事。杏仁蜷在被窝里,疼痛丝毫没有减轻的样子,栗子站在床边。
“呆小子,还愣着干什么?”她忽然说,“你该去学校了。”
她没看他,只是拿出随身携带的香烟和打火机,颤抖着把一根烟夹在唇间,打火机却怎么都打不出火来。她暗骂一声,把它摔了出去,然后用手扶住额头。
他想想自己就算呆在这里也帮不上什么忙,便告辞了。
*
估摸着上学快迟到了,向日一路跑着回家取车。到自家楼下的时候,他下意识地看看对面的马路,发现那边空荡荡的。他愣了一下,然后自嘲地摇摇头。
何岚已经不再等他了。
自从何爷爷的葬礼之后,何岚就没有再跟向日一起上学放学。正好班主任心血来潮,把班上的座位全都打乱,向日被调到最后一排,跟他不再是同桌。一开始向日还主动找他说话,可那家伙不知道怎么回事,总是有意无意地避开他。他本来就是淡淡的个性,次数多了,便也不愿再搭理对方。就这样一个星期下来,他们竟然没说过一句话。
到学校的时候还是迟到了。在门口被门卫登记名字班级之后,向日灰溜溜地来到班上,马老师正在上课。还好她向来性格温和,也没有多为难他。
本来以为逃过一劫,但这件事最终还是被班主任知道了。
他们的班主任年近五十,对待学生非常严格,常常因为小事发怒,同学们私底下都叫她“老太婆”。她非常讨厌迟到的现象,向日他们刚上高三时,她就在班上推出“零迟到”政策,每天都让班委负责监督同学们是否按时到校,迟到的同学无一例外会被叫到办公室教训一顿,更倒霉的还会被罚当天留下来打扫卫生。
英语课下课之后,白石楠站上讲台宣布:“向日,何岚,班主任找你们。”
向日自知难逃一劫,只是不知道何岚又是怎么招惹了班主任?
去办公室的路上,他们一前一后地走着,愣是没说半句话。
来到办公室门口,向日远远地就看见班主任臭着一张脸,知道这下大事不妙,站在门口不敢进去。班主任抬眼看到门口的两人,板着脸开口让他们进去。
先走进去的是何岚,向日赶紧跟上。
她先是就早上迟到的事把向日训了一顿,后者低着头不说话,反正辩解也没有用。她见他闷闷的,反而好像更来气,教训一顿还不过瘾,还罚他当天留下来一个人打扫教室。
她教训完向日之后,又对何岚说:“何岚,从今天开始你继续留在学校晚修。”
“啊?为什么?”
“你父亲已经打电话跟我讲了,说你在家根本没有好好学习,反而天天在酒吧里野。”班主任厉色道,“马上就要二模考了,高考也近在眼前,你怎么还这么吊儿郎当的?这件事就这么定了,没得商量。”
何岚只好耷拉下脑袋。
“还有你,向日。”
他吓得立即竖起耳朵。
“学校有明文规定不许学生佩戴首饰,”她的声音虽然平静,却有一股咄咄逼人的气势,“你一个大男生整天戴着项链是怎么回事?回去就摘掉,明天再让我看到,我可就要没收了。”
“我知道了,以后再也不戴了,对不起。”向日乖乖地道歉。
班主任点点头,似乎对他认错的态度表示满意,又说:“何岚,没你的事了,你先回去吧。”
何岚走后,偌大的办公室里就只剩班主任和向日二人,后者不禁紧张起来。
把何岚打发走之后,班主任把严肃的脸色稍微缓和了些,对向日说:“向日,我看你这次二模考试进步挺大的,平时肯定下了很大功夫吧?”
“呃、嗯。”
“要是高考也能发挥出这种水平,重本肯定是没问题的。”班主任推推眼镜,认真地盯着他说,“向日,你的资质这么好,只要努力一把,考上好大学是没问题的,你真的考虑好了要放弃高考?”
“我……”向日低下头,欲言又止。并不是他要放弃,而是不得不放弃,因为家里根本没有这么多钱供他大学四年的花销。
“老师也知道你家庭的情况,不过如果可以的话,我还是希望跟你的家长谈一谈……”班主任叹了口气,最后说,“总之上大学是一辈子的事情,你还是好好考虑吧。”
*
下午放学铃刚响,向日准备开始打扫。还没站起来,白石楠就突然上前来,把扫把、抹布、拖把、拖桶等清洁工具一股脑堆到他面前。
“今天由我监督你打扫卫生。”她居高临下地盯着呆在座位上的他,“要在晚修之前弄完,打扫完之后经过我检查才可以走。”
从现在到晚修开始只有一个小时。他们的教室很大,本来每天打扫卫生的活是要五六个人干的。扫地、拖地、擦黑板、擦窗台、摆桌椅,这些工作全部要由一个人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完成,简直就是折磨。
向日正烦恼着要从哪里开始下手,白石楠让他先把教室里多出来的桌椅搬到仓库去。
这个学期他们班上有人辍学,教室里多了一对桌椅。
既然班长大人下了命令,他也只好遵从。那桌椅看着轻巧,搬起来却沉甸甸的。还好他的新同桌陶知竹自告奋勇帮忙,两人合力把桌椅一路从教室搬到操场边的仓库。
仓库的门没锁,向日只轻轻一推,它就“嘎吱——”一声开了。
里面居然有人。
那人显然也被他们吓了一跳。
是个穿着他们学校校服的男生,戴着耳钉、穿着窄脚校裤,一副不良青年的样子。看着看着,倒觉得脸有点眼熟,可能是隔壁班的同学。
他不耐烦地啧了一声,直皱起眉头,好像他们坏了什么好事一样。向日正想开口说话,那家伙就一把推开他跑出去了。
向日被他推得后腰猛地撞上桌角,疼得几乎软在地上。陶知竹一边骂那家伙,一边扶向日站起来,等他好不容易站起来,再往周围望望,对方已经跑得没烟儿了。
仓库里光线不好,堆满杂物,到处都是灰尘,也不知道刚才那男生在这里干什么。
“向日,你听说过关于这个仓库的传闻吗?”在回去的路上,陶知竹突然神秘兮兮地说。
陶知竹是上了高三之后才被分到他们班的,之前跟向日一直没有接触。成为同桌之后向日发现他跟何岚一样是个话痨子,虽然卖弄起来喜欢长篇大论,但并不让人讨厌。另外,他还有一个全班皆知的秘密:他的暗恋对象是隔壁班一个叫唐骊的漂亮女生。
听见他这么问,向日已经大致猜到他要说什么了,大概又是鬼怪之类的传闻。这家伙不知道怎么回事,看上去挺胆小的,却对鬼怪之谈很感兴趣,据说前一阵子还在筹划创建一个关于鬼怪的社团,被班主任以杜绝封建迷信为由否决了。
每次听陶知竹说起校园里或者网络上流传的各种鬼故事,向日就忍不住佩服创作那些故事的人的想象力——至少他们描述的跟他用眼睛看到的根本是两回事。尽管如此,这次他还是摇摇头表示自己不知道,让对方继续说下去。
“不是吧,之前在学校传得这么凶你都不知道?”陶知竹推推眼镜,这是他开始长篇大论的习惯动作,“据说几年前曾经有学生在那里上吊自杀,从那以后这仓库就没人再敢进去了,大家都说那学生的鬼魂还留在那里呢。”
“我们刚才进去的时候里面不是好好的么?”
那仓库虽然确实阴气有点重,但应该很“干净”。其实不只那仓库,他们整个学校附近都很少鬼魅聚集。他第一次来的时候就觉得很奇怪,一般来说不管哪个地方都不可能干净得一只鬼魅都没有。
“哪有鬼怪光天化日地就敢出来作肆的?应该等到晚上……”
他们一边聊着一边回到教学楼下,正打算上楼,只见白石楠抱着手站在楼梯口。
“陶知竹,”她说,“麻烦你帮我去马老师那里搬一下英语报纸。”
*
向日本来还在奇怪白石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但见她故意支开陶知竹,似乎是有话要说。果然,他们一起上楼走了不到半层楼,她就开口说:
“你最近跟何岚怎么回事?”
他有点窘迫,半晌才说:“嗯……他不知道怎么回事,故意不理我,已经有一个星期没说话了。”
“你别怪他,自从老掌门去世后,八仙门就乱成一团,鬼市那边也步步紧逼,何家内部据说也有人在闹事。”
——她这是在帮何岚说好话?
他愣了愣,问:“你怎么知道?”
“白家也是八仙门的其中一个家族,你不知道吗?”白石楠的口气依旧不冷不热,“而且,我好歹也曾经是何家的未来媳妇,要掌握这点情报又有何难。”
白石楠用平淡的口气爆出这种料,换来的是向日的目瞪口呆。
“你、你是说……”
“没错,我曾经是何岚的未婚妻。”她再次确认,“为了维护势力,八仙门各个家族之间的联姻不是很正常么?”
说实话向日受到了双重惊吓:一是联姻什么的原来不止古代有,现在也还存在;二是,这种事居然发生在何岚和白石楠身上!
他震惊了好久,才忽然想到她说的是“曾经”。
“曾经是指……?”
“我已经向何家提出退婚了。”她解释道,“就在何老掌门的葬礼上。你不是也撞见了吗?”
原来白石楠当时去见何家的长辈是要退婚,难怪他进去的时候他们的脸色就已经这么难看了。
虽然这是别人的私事,但向日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为什么?”
“说你呆头呆脑真没冤枉你。”白石楠瞥了他一眼,“何老掌门仙逝之后,何家在八仙门的最高地位就不复存在,更何况那小子就算身手不错,在除魅方面却毫无天赋,我又怎么会把自己的未来托付给一个没出息的男人?”
白石楠果然是又冷又傲,连他这个外人听了之后觉得讪讪的,半晌说不出话来。想着想着,又奇怪她为什么要特地把这么私人的事说出来。
这时他们已经走到教室前门。
这个时间同学们都在食堂吃饭或者回寝室洗澡,教室里一如既往静悄悄的。他们走到门口,却意外地发现还有人没走。是何岚,他背对着他们,袖子卷起,正伸着长长的手臂用报纸擦窗。
他这是在……帮忙打扫?
大概是通过玻璃的反光,他注意到出现在门口的他们,连忙转过身来,好像干坏事被当场抓获一样,脸憋得通红。接着他居然二话不说就扔下报纸,飞奔到自己座位上背起书包,从后门溜出去了。
“何岚——”
“何岚,老师说你得留下来晚修!”
两人的声音都没能拦下他。
向日看着他落荒而逃的背影,愣愣地想,那家伙原来还戴着自己送的围巾。
*
还好有何岚的帮忙,向日才顺利地在晚修前完成教室的打扫。回到家后,他思索半天,决定打电话给何岚,把事情说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