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纬跌坐在长椅上:“姨就是平常吃的东西不好,又累——我说不让她回去吧,她又住得不习惯!幸亏是在火车站上,要是回了家再犯病,没人管可怎么办?这次说什么也不让她走了。”
沈固拍拍他:“老人在农村住惯了,乍一换地方是不习惯,慢慢来。胃穿孔好好休养不会有事,你先放松点。”
卢纬叹了口气:“小琳这几天总是吐得难受,心情也不好,我怕姨是以为小琳不愿意她在家里住才要回去……”
他正说着,张琳就出现在走廊那一头,看见他们赶紧快步过来:“姨怎么样了?”
卢纬搓了把脸:“胃穿孔,正做手术呢。你来了正好,在这守一下,我去交钱。”
张琳似乎没有听见他的话,直接在椅子上坐了下来。她从外表上还看不出怀了孕,但脸色特别苍白,卢纬紧张地扶了她一把:“你怎么了?别这么冒失,伤了孩子。”
张琳忽然用手捂住了脸,哽咽地说了一句:“没事。”眼泪就从手指缝里渗了出来。卢纬慌了:“琳琳,琳琳?你怎么了?不舒服?”
张琳摇着头:“没事。卢纬,让你姨回去吧。”
卢纬怔了一下,有点冒火了:“姨现在做手术呢,手术完了正要调养,回去谁伺候她?”
张琳抹了把眼泪:“那就住院,找护理,总之就是别回家去。”
卢纬腾地站起来,脸涨得通红,沈固一看不好赶紧把他拉到一边去:“你不是去交钱吗?走走我陪你去。”
卢纬被他拉着走,一边愤愤地说:“小琳这是怎么回事?原来她不是这样。当初还是她说让我把姨接来住的,这才几天就变卦了?”
沈固息事宁人地劝他:“她不是孕妇嘛。听说怀孕头几个月都会烦燥。再说她现在这样,真把你姨接回家去就是两个病人要照顾,你忙得过来吗?老人住院也好,护理比我们懂,照顾得仔细。现在已经够乱了,你先别跟她吵,等老人身体好了再说。”
手术进行了三个小时,医生表示很成功,送来得及时,没有造成太大伤害,只要好好休养就行。卢纬脸上的表情这才缓和点。加上张琳在等着的时候又翻肠倒肚地吐了一次,到底是自己老婆,肚子里还是自己的孩子,卢纬有火也没法这时候发,只好办了住院手续,先陪着张琳回家。沈固和钟乐岑看他又是行李又是孕妇的,只好帮他拎着东西送回去。
张琳的房子是在香港中路上,从窗口就能看见海。家里也是一尘不染,地板打着蜡,都能照出人影来。张琳进门第一件事就是换鞋,沈固看看自己和钟乐岑,没有进去,直接在门口放下东西就走了。卢纬很不过意。沈固摆摆手,最后叮嘱了他一句:“别吵架,等两边身体都好了再说。”
出了张琳家的小区,沈固叹口气:“真是麻烦。”
钟乐岑皱着眉不知在想什么,没有接话。沈固凑上去:“想什么呢?”
钟乐岑转头看他:“你不觉得奇怪吗?他们家的房子也太干净了吧?”
沈固点点头:“你还没看过她哥哥家的房子呢,更干净得离谱。搞不好这一家子都有点洁癖。”
钟乐岑皱着眉没出声。沈固看他思考时不自觉地撅着嘴的模样,心里一动,又贴近了一点:“我说,咱们回家可以算算帐了吧?”
钟乐岑一怔,脸一下红了:“算,算什么帐?”
沈固似笑非笑:“当然是在平水江欠的帐了。你不会这么快就忘了吧?”
钟乐岑的脸一直红到耳根。那天晚上沈固的动作来得太快,他还稀里糊涂呢就被欧冶子打断了。现在可还是白天,沈固这么一说,他就觉得脸上烫得可以煎鸡蛋了:“欠,欠什么帐了,不知道。我累死了,要回家睡觉。”
沈固很不正经地笑着,抬手拦了辆出租车:“好,咱们回家睡觉。”
所谓的“睡觉”,最后真的变成了“睡觉”。钟乐岑颠簸一夜,在出租车上就昏昏欲睡了,沈固再怎么也舍不得这时候下手,于是钟乐岑得以安安稳稳地“纯睡觉”了。没关系,以后日子还长着呢,不是吗?
62滴血认亲及之后
“来报道?”小黑子看见沈固一脸高兴,“正好左队长也回来了,他刚才还说呢,你要是今天不来,他就宰了我!”
沈固失笑:“早知道我就不来了。”
小黑子做以头抢地状:“我招谁惹谁了啊!”
“行了行了,”刚说着,左健就出现了,在小黑子脖子后面来了一巴掌,“干你活去!”
小黑子做个鬼脸跑了。左健看看沈固:“怎么想通了?”
沈固淡淡一笑:“没什么。就是觉得练了这些年,不用可惜了。”
左健眉开眼笑:“就是嘛!不用可不是暴殄天物!来来来,上我办公室去。”
沈固看他走路稍微有点别扭:“伤了?”
左健拍拍右腿:“被子弹擦了一下。我说,那泰阿剑是怎么回事?那日本人呢?真逃了?”
沈固关上门,把百鬼夜行的事讲了一遍,听得左健也直摇头:“没想到这小日本居然有十握剑,要不是欧冶子,后果还真是不堪设想。不过,那小日本如果真是土御门家族的人,我们还得小心,他突然失踪了,土御门家不会不闻不问的。就算他们不管人,还能不要那十握剑?”
“十握剑是被那个犬鬼弄走了,就不知道他们能不能找得到了。”
“犬鬼——”左健摸着下巴,“这种家养的式神想脱离家族是不太可能的,我估计它弄走十握剑,就是为了将来有个谈判的筹码。”
“既然是家养的,怎么还要脱离家族?”
左健苦笑:“家养的怎么就不想脱离家族了?犬鬼这种东西其实很有野性,不怎么认主的。一般式神使对这种式神的控制手段都很严厉。不过这是个恶性循环,你越严厉,它越想自由,它越想自由,式神使就越严厉。所以犬鬼一有机会就会噬主,土御门估计道行并不怎么高深,一旦失去了十握剑,就没戏唱了。倒是那块睚眦玉,不知被他弄到哪里去了。还有九头鸟——我得找人搜一搜。”
“你怎么搜?”
左健嘿嘿一笑:“当然是以妖搜妖了。”
沈固突然想起钟乐岑说的那条狗来:“你那天抱到寂莲去的真是条狗?”
左健咳了一声,沈固觉得他脸上有种可疑的尴尬:“不是,是只狐狸。”
沈固的好奇心被他勾起来了:“你这几天去哪了?不是执行任务么,怎么又跟妖怪搭上边了?”
左健赶紧撇清:“凑巧而已。我去盯个毒贩子,他们接头的地方就在妖怪公寓对面。”
“妖怪公寓?”
左健压低声音:“就是南京路上那栋鬼楼。自打传了这些年有鬼,普通人是不住了,里面住的都是领了安全证的妖怪。”
“比如说白萝卜?”
左健大笑:“是啊。当初我就是想住他家的,不过狐狸那一间屋子视野更好。”
“兔子和狐狸住一栋楼上?”
“可不是。那楼上还不止有狐狸,还有狼什么的。所以白萝卜挺可怜的,天天进门出门提心吊胆。”
沈固想像一下白萝卜偷偷摸摸进门的模样,也不禁一笑。左健抽了口烟,问他:“你让小黑子查过婴儿失踪的事?”
沈固迟疑一下,还是大略把养阴阵的事说了一遍,他一面说,左健的眉头一面就越拧越紧,终于说:“黑子跟我说的时候我还猜是打生椿……其实这个养阴阵在我们左家的道书里有记载,除了左家人,会用的不多。但因为太缺德,现在已经禁用了。”
沈固突然想起一件事:“金玉大厦的设计师里有一个叫左穆的人。”
左健思索一下:“左穆?最近三代直系里没听过这名字,也许是旁支的?他人在哪儿?”
“听说是跟萧轻帆一起出国了。金玉大厦出事的时候萧家似乎是让他们回来,但好像半途把人丢了。不过我也只是猜测,具体的事不清楚。”
左健慢慢抽着烟:“我回去查查。如果真有左家子孙在用这个养阴阵,那就要按家规处置了。关于失踪婴儿的事黑子查过,那年并没有报失踪的案子。不过,金玉大厦虽然建了才有七八年,但地基却是十五年前打下的。”
“怎么会是十五年?那地基是哪个公司打下的?”
左健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是本地一个建筑公司,不过据黑子弄来的资料看,那个公司当时已经被萧家吞了,只是没有公开而已。当时萧家还没在滨海地产业里站住脚,通过一个本地公司弄地也是一种方法。但是地弄到手之后萧家老二萧正帆好容易生的一个儿子夭折了,大儿子萧楠也得了重病,都说萧家是流年不利,所以那块地就放着一直没动。当然这都是萧氏集团员工之间流传的说法,究竟真不真咱们也不知道。不过那一年的案子我也让黑子查了,也没有婴儿失踪。”
沈固皱皱眉:“乐岑说那孩子尸骨不全就不能投胎,现在看来想找那块枕骨是太难了,怎么能找到他父母也好。”
左健掐了烟:“让我试试?血缘是天性,如果是在本市,或许能让那孩子自己去找有血缘关系的人。虽然未必是父母,但顺藤摸瓜,总比没头绪好。”
沈固有些兴趣:“怎么找?”
左健神秘地一笑:“滴血认亲。”
直到下班带着左健回到康佳花园,沈固才突然郁闷地发现——他和钟乐岑的二人世界——又没了。
钟乐岑正在厨房里把锅铲敲得当当作响,一开门就能闻到香气。左健哟了一声,很夸张地吸口气:“真香啊,我算赶着了。”
钟乐岑笑笑,把菜出锅:“也就是凑和着做做,左队长别嫌弃。”
沈固腹诽:“嫌弃?敢嫌弃,直接扔出去。”
左健没给他赶人的机会,直接就进厨房去帮忙端菜了。钟乐岑笑着出来,小声问沈固:“左队长来干吗?”
沈固耸耸肩:“他说能让那孩子找到父母。”
饭吃过,左健让沈固关了所有的灯,然后拿出带来的白蜡烛,在桌子上点了一圈,中间铺上一张滨海市地图,再把装着小小骸骨的盒子放在地图边上。一张符纸点过,袅袅白烟之中,一个小小的婴儿又出现在桌子上。左健收敛了笑容,拔出一把小刀,刺破自己左手食指,将一滴血滴在孩子额头上,口中轻声念诵:“送尔一滴血,寻尔双亲去,人鬼终有别,勿执亦勿恋……”他手指轻轻一弹,血滴从孩子额头上飞起来,滴溜溜像颗珠子般落在地图上。沈固瞟了一眼,血珠所在的位置正是康佳花园。躺在盒子上的孩子骨碌一下爬了起来,眼睛瞪得大大的盯着那颗血珠。左健绕着桌子边走边低声念着咒文,只见那颗血珠慢慢滚动起来,越来越快。钟乐岑几乎把身子都趴到了地图上,却见那滴血越滚越急,最后一条直线滚出了地图之外,在桌边上一弹,直弹到了——沈固身上!
左健脚步一顿,孩子的身影突然消失,蜡烛也像被人吹着,同时熄灭。钟乐岑赶紧打开灯,只见沈固的衬衫前襟上一滴鲜红,在灯光下格外扎眼。沈固瞪着左健:“这算什么?”什么滴血认亲,这血怎么滴到他身上来了?
左健也在发愣:“这——怎么会这样?”
沈固脸色铁青:“这就是你说的滴血认亲?”
左健尴尬地笑了一声:“啊,也说不定——”
“说不定什么?”
左健干笑两声:“那什么,我突然想起来那个案子还有个尾巴,我得去加个班。钟医生,谢谢你做的饭。那什么,我走了。”
沈固关上门,好笑又好气。钟乐岑托着腮坐着,脸色却很凝重。沈固摸摸他的头发:“怎么了?”
钟乐岑转头看着他:“左健能进妖监会,说明他的灵力不凡,要说会弄出这么大的乌龙来,恐怕不太可能。”
沈固好笑:“难道你还真以为那小鬼跟我——”后半句话噎在嗓子眼里,他突然想起左健的话——地到手的那一年,萧正帆的第二个儿子夭折……
“难道说,萧家会用自己的子孙来打生椿?”
钟乐岑缓缓地说:“袁枚的《子不语》里有个故事,说一个姓季的道士想侵占邻居李家的风水,就把自己得病将死的女儿的手指割下来埋在李家的坟地旁边。此后,李家死一个进士,季家就中一个进士,李家的田地收成减一斛,季家的收成就多一斛。这其实就是一个夺运阵,把别人的风水运道夺到自家来。”
“但是你不是说金玉大厦里是个养阴阵么?”
钟乐岑紧皱着眉:“既是养阴,也是聚财,我还没有完全参透。因为用自己的亲生子女作法,在道法中属于邪路,不见载于正典,所以我知道的也不多。不过,照这里的说法,将死而未死的子孙就可以使用,估计当时这个孩子身体已经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