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力微使,他扳开一片屋瓦,藉着烛光,他看到了少年,虽然还是看不到他的脸,但他可以清楚的看到对方的一举一动。
老人给了少年一杯水,他一看就知道那水含有剧毒,因为他也曾服用过,但他是魔兽才能安然无恙,而少年只区区是个人类而已。
少年喝了那杯水,身子连颤也没颤的泰然自若,就像那只是生津解渴的泉水,反倒是老人的手颤抖得厉害,显然是对少年的面不改色既惊且惧。
「进来吧,只要你没死,我就会继续传你咒术,这是我承诺你的。」
少年跟着老人进了内室,他一直静静的在屋上等着,不多久,少年出来了,他缓步的走着,那毒药绝对不是没有发生作用,少年身躯弯下,彷佛瞬间老了七、八十岁,再也直不起腰。
没有回到屋里,少年走到一处水池边,开始呕血,他的手掌心都是黑红相间的鲜血,呕血声像要将肺呕出,无法消停。
他没看过人呕出这么多的血,少年也知道他在旁边,脸也不抬的低沉道:「走开。」
他没有走开,反而走近,他拉起少年将他浸入水里,少年连抵抗的力气都没有。
水非常的冰,少年身体急速的失温,但他没有停手,还用冰咒把水结冰,想把少年给急速冻死。
少年一冻死就不会再呕血,他讨厌听到他那呕血不适的刺耳声音。
下一刻,少年的手穿越冰层揪住他,他惊骇不已的看着少年冷若冰霜的双眸,不敢置信少年竟还没有冻死,绝没有任何一个人类在这样的温度下还能活着。
除非,他不是人!
「滚开。」
从开始的要他「走开」,现在变成了「滚开」。
少年的声音跟他的双眸一样的冰冷,他第一次见到少年的真面目,少年脸色枯黄犹如油尽灯枯般,那是长久以来体内毒咒在磨损他的生命,他柔弱如柳条的身躯彷佛狂风一吹就会被拦腰折断,唇色苍白如雪,只剩一双眼眸晶亮得令人诧异。
看着他那灿亮深邃的眼眸,会有灵魂被吸慑的惊惧感。
他现在已经懂得人类的语言,但少年的神态却不是人类有限的语言所能形容的冰艳,他低下头,双手捧住少年刷白到没有血色的脸,含住那此时显得异常苍白的唇瓣。
纵然命在旦夕,少年的身体依然不见一丝颤抖,伸出手来环住他的肩颈,那手冰冷得宛如雪铸,触及之处肩颈一阵喀啦声响,他体内的血立刻往外喷溅,少年下这么重的杀手,他却像无感的继续相濡以沫。
他的舌尖尝到少年唇内的血腥味,甜美得让人发狂,他得压制住自己嗜血的本能,才能不咬下他的舌头、撕开他的身体。
他直接从少年嘴中灌进止血的咒,以求收到最快速的效果。
咒术发挥得又快又急,换作一般人早已瘫软,但是少年环住他肩颈的手松了,推开了他,显然明白他是在为他止血,不是真要伤他,少年直挺挺的站着,看着他的目光依然充满冷洌,但是那难听的呕血声已经完全的停止。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救少年,让他止血,为什么?死去一个小小的人类,对他而言根本就不痛不痒。
同样的,少年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救自己,但是少年再度的伸出手来,抚触刚才伤害他的地方,少年的手一碰到伤口,他那往外奔流的血便跟着止住,他也在为他止血。
少年注视着他,一直的,就像他注视着少年一样的又深又久,他们眼眸互相映照着对方孤独的身影,不知道时间过去多久,少年对他说了句他永远也忘不了的话——
「我叫月季。」
少年说完就掉头回到密林的木屋里,他也再次回到瓮中,彷佛他们之间什么都没有发生。
只有他心里明白,一切都不一样了。
没能拔除眼中钉,老人今日特别的激动暴怒,他在瓮外嘶吼着,那声音瘖痖难听,充满恶毒的杀意。
「我会把我一生的绝学都用在你身上,绝对要帮我杀了月季,不能让他活着,不能让他抢去我咒王的位置!」
从那天起,咒王把他封印在瓮中,施加了许多奇咒与他融合,他可以感觉到自己的力量正在急速的膨胀,随着力量的增大,他嗜血的本性更加的强烈。
老人喂食他的全都是活生生又凶猛的野兽,那些平日凶狠的野兽因为他的目光颤缩,完全没了战意。
老人虽然把他封印在瓮中,但以他的力量没多久就可以破除封条自己出去,他不停的出去猎杀,试探着自己能力究竟有多强,方圆百里的动物在一夜之间被他给杀光了,但他仍觉得意犹未尽。
他想杀月季,那是种本能上的冲动,一想起那个人冰冷的眼神,他皮肤上就起了鸡皮疙瘩,兴奋得全身颤抖。
月季杀起来的快感,一定比杀这些猛兽还要刺激千倍以上,而且他的咒术也一定是一日千里,说不定可以让他享受到前所未有的乐趣。
他进入月季居住的密林,不知道这些日子以来,在他体内又多了多少奇特的咒毒?
他立刻现身在月季面前,使出最毒的咒毒,施加到月季身上,月季毫无招架余地的跌飞出去,倒在墙角奄奄一息。
他不但没感到心满意足,还生起无以名状的强烈愤怒。
为何会这么容易?他这些时日当成对手的人类,难道只是个被他高估的废物?
「这么简单?这么容易?」
他揪起月季的衣襟将他拉到面前,雷霆之怒完全显现在脸上,急声喝问:「你到底有没有认真在学咒术?怎能让我这么容易就击败你?」
那咒毒正在发挥作用,月季全身都迸出血水,抬手抓住了他的手。
他可以感觉到月季正在施展毒咒,但那对他而言根本就不痛不痒,他气愤至极的扔下月季,现在才知道原来自己的力量早已超过月季太多太多。
气愤之余,他出去外面,看到任何的动物,不管是人是兽,一律就是杀,杀得尸横遍野、血流成河,仍不能消减他体内的怒火及不悦。
他走回月季住的地方,月季还没有死,抽着气站起身走向床边,他连施了几个重咒,月季脚一软,就倒在床上。
一般人遭受到这样的痛楚,早就神智涣散,但月季不但没有,还能平稳的沉声说话。「你要什么?」
他要什么?聪明绝顶的月季怎会不知他想要什么?他应是最了解他的人。
「我要刺激,我要你能跟我敌对,要不然杀你一点意思也没有。」
大敌当头、命悬一线的这一刻,月季说的竟不是求饶的话,「那就让我活下去,我会有能力封住你的。」
他知道月季在说谎,这世上根本没人有本事封住他,他心知肚明,就连那老人现在也不可能完全的封住他。
「你说谎。」
月季冰冷的眼神迸出寒意,「我从不说谎,是你不敢?」
他不敢?
区区一个人类竟敢认为他不敢,怒极之下,他竟是朗笑起来。天底下没有他不敢的事!
「好,我等你封住我,咒王再三个月就要把我放出来杀你,这期间,我会变得比现在还强,你那时若是封不住我,就是欺骗我,我会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他将自己放在月季身上的咒全都收回,但是月季全身受创过重,根本就站不起来,他再施出护身咒帮月季医治。
三个月后,他正式出瓮,看到他之后,咒王全身肌肉扭曲,表情狂骇至极的死去,踩过咒王的尸体,他看向在咒王身后的月季。
他知道自己的长相必定很恐怖,恐怖到老人当场吓死,但月季看着他的眼睛眨也不眨,似乎一点也不觉得惊骇,他不晓得在月季的眼里,自己究竟是什么样子。
他忍不住问:「我长得很恐怖吗,月季?」
月季并没有回答。
他们两个已经靠得很近了,看着月季,他叹息了,不过叹息中有种跃跃欲试的强烈渴求,与即将痛失对手的遗憾悲伤。
他知道今日之后,世上再无月季,也明白今日之后,可能这一生再也遇不到足以匹敌的对手。
「你是我看过最有趣的人,月季,要杀了你其实我也很舍不得……」
他话还没有说完,脚底就急速结冰,他忍不住放声大笑。愚蠢之徒,月季比他想的还要蠢。
「你想用冰咒封印我?哈哈哈,若是你真的封得住我,那我对你刮目相看。」
从头到尾,月季冰冷的神色没有变过,不过他轻吐了一段话,「我现在还不能死,绝对不能,她在等着我回去,我之前既然没有死,现在也不能死。」
施咒的能力竟随着话里的意志变强。
那冰咒越结越厚,月季甚至握住了他的双手,那冰结得更快了。
他笑着要控制冰咒时,那冰不但没有融化,反而还结得更厚,他吃了一惊,月季放开了他的手,他整个人就被封进冰里。
他惊讶至极,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被封印住了,是千真万确的被封印,而且还是被最简单的冰咒给封印。
从被养成后,他从来没有一刻像今天一样这么高兴,他甚至想要赞美月季,他在冰中喜悦无比的大笑,假如能翻滚跳跃,恐怕他会像只偷摘了桃子的猴儿一样的上跳下窜。
「月季,你真的做到了,只不过这封印不了我多久的,看在你说到做到的分上,我可以让你再活三个月。」
他言语中充满赞美,这一生绝无人能像月季一样,总是带给他惊喜,他让他兴奋满意,欢喜得愿意让他多活几日。
但月季只是将手靠近冰面加强封印,霎时,魔兽发觉自己动弹不得,月季将他完全的封印住,然后封进贴了符咒的瓮中。
他在瓮里待的时间不只三个月,是更为长久的时日,等破瓮而出时,已是好几年后的事。
第二章
三年后.京城
国师府内,雕梁画栋的楼台亭阁,一眼望去回廊九曲,精致的栏杆是上等白玉所制成,显得那样的洁白无瑕。
栏杆旁种了参天大树,荫下清凉舒爽的微风吹拂,几棵攀上大树的藤蔓,幽雅别致的点缀了几朵红黄花儿,增添了热闹气息,错落有致的景色,让人像洗涤了尘灰,换上焕然一新的心情。
「国师,圣旨到了,接旨去吧。」
光着脚丫跑进来的人,浓眉大眼,嘴下胡子修得高高低低,倒像是黏上去的。
做为国师的贴侍,阿狼一向把自家主子的话奉为圣旨,当国师说男人就要留胡子才像个男子汉,没有胡子的他急得要命,后来不知去哪拔来几根毛,稀稀疏疏的贴在下巴上,偏偏那胶也不太黏,他一路跑着,流了些汗,那胡子就掉了大半。
而被称为国师的男人,年约二、三十岁,气宇轩昂、身姿颀长,一袭月牙白长衫,外面罩上狼毛大氅,玉树临风不足以形容其丰姿,狂野霸气也难以形容他的气势,他比着地上的雪做了个嘴型。
阿狼啊的一声叫出来,「我又忘了,国师。」
「装人也装得像一点,你赤脚走在冰雪中,不是一贫如洗的穷小子,就是——不是人的东西了。」
阿狼苦着脸道:「国师,我穿不惯呀,那鞋好紧,锢得我好难受。」
「等你被发现不是人,让人给勒死了,肚子穿个孔,吊上树头,那时就不会难受了。」
血腥无比的场景,他却言笑晏晏的。
他身边是一袭桃红色襦裙外罩雪白狐裘的艳丽女人。
她咯咯一笑,掩住嘴道:「国师大人,好毒的口舌。」
她的打扮将她的娇俏美艳完全衬托出来,与俊美的国师站在一起,就像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
「对呀,国师对我最坏了,明明说过我跟着他不愁吃不愁穿,也不会被人发现不是人的。」
国师哼了一声,「我身上这大氅旧了呀,正等着你一身的皮毛换件新的,你死得快,我换得快,何乐而不为。」
阿狼听得浑身惊颤,立刻跪下哭道:「国师,饶命呀,我以后一定穿鞋,也会吃青菜,不会光吃肉,看到生肉也不会一口咬上,至少等到别人都不在才……」
他这厢悲苦立誓,国师身边的女子笑得直不起腰。
她早就知道这对主仆不是人,但她不在意,能够爬上京城第一名妓的位置,她的胆识自是非比寻常。
而国师只是赏他一记白眼,迈步前往大厅。
一见到他,传旨太监就笑吟吟的,谁不知道国师法力无边、神通广大,是当今圣上跟前的大红人。之前皇上腹痛如绞,还说梦见有妖兽啃咬自己肠肚,御医们无法可冶,前任国师也束手无策,朝野一片愁云惨雾之际,国师像是足不沾地的踏着夜色而来。
「吾路过京城,见帝星被乌云障蔽,深恐宫内有乱,非天下黎民之福,因此贸然前来,皇城南面午门之处,掘地三尺将有魔物出世,烧毁后,帝自会不药而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