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小姐还有未出世的孩子,你该为自己着想,而不是由尘。不然,由尘会更加愧疚。”
“不用你愧疚!是我霍芷嫣心甘情愿的,与他人无关!求求你,由尘,让我再陪你最后一次……”
“……”
“现在我已是无家可归,只想再凭着自己的心,为心间的人做最后一件事,他即使不需要我,也需要一双眼睛,不是吗?”
“……”
“由尘,我霍芷嫣对天发誓,忘川山回来之后,你我天上地下永不想见。我霍芷嫣一定忘尽前尘,与你由尘从此天涯陌路,即使对面也不相逢,即使错身也是过客。有违此誓,天打雷劈,永世不得超生!”
“大……小姐……”
“由尘,这样你可满意?我以后再也不会缠着你,再也不会和你相见。但是,请让我与你一起去,好不好?不然,我也会死不瞑目的……求你……”
×××
一片雪白的天地,寒风刺骨而来,割在脸上,犹如冰上凌迟。
天上飘着鹅毛大的雪花,混着风暴,迷乱人眼。地上是几尺深的积雪,从下望向上,一路深浅的脚印,还未停留许久,便又被大雪无情地填埋,悄无声息。
雪天之下,两个依偎在一起的雪白人影,一身御寒的厚重雪裘,令两人的步伐显得那般迟缓,一步一个脚印,蹒跚着往山上行去。即使风雪再大,脚步再挪不出步子,也不曾停歇一下,放弃一分。只是,迎面而来的无情风雪,有时似要将两人埋进深雪,尸骨不见。
“由尘,你没事吧?”紧紧扶着倚向自己的雪白男子,即使隔着厚厚的雪裘,霍芷嫣仍旧感受得到男子冰寒的体温,不像常人,也不会是常人。
“还好……咳咳……”低沉脆弱的声音,却还是带着从前的清漠,一阵阵压抑的低咳,让人心揪万分。
“要不,咱们找个山洞歇一下?”她怕男子若是倒下了,便再也不会起来,压低的裘帽下,狐绒随着刺骨的寒风乱舞,一张脸几乎全被埋没,只是那双杏目里,是深深的担忧。
“大小姐……咳咳……撑得下去么……”同样埋进裘帽半张脸的由尘,担忧地问着身边的女子。如此恶劣的环境,他担心女子的身体再好,怀有身孕的身子也禁不起如此折腾。
“不要担心我,你真的还好吗?”一开口,便又吃了一嘴冰凉的风雪。
眼睛隔着厚厚的雪,霍芷嫣忽而看到一抹黑色,在一片白色的天地中极为显眼,不由有些惊喜地呼道:“前面有山洞!由尘,我们……歇歇再走吧。”
“好……”
两人依偎着,一步一步朝着近在眼前的洞穴走去,寒风阻挡不顾,暴雪没身不觉,犹如朝着一抹阳光而去,满怀希望。
刚躲进隔开寒风暴雪的洞穴,由尘终是止不住一口鲜血喷了出来,落到见不着光的地面上,开出一朵朵不可见的血花。霍芷嫣惊慌失措地扶着他靠着石壁安歇,水杏眸子是深深的惊恐,连双唇更是白了几分。
“……没事……咳……”又是一口血沫,染红了一张苍白的脸颊,更染红了脸颊上几朵红梅花的印迹,洞外透进来的微光下,极为凄烈妖媚,却脆弱得不堪一击。
空洞的淡金色双目,微微带着一抹失神,本能地望向洞外,一动不动。
他还不能停下,他还没有到山顶,他还没有见到那个人……
所以,他还不能死。
因为而今,他只奢求找到那个人,再用指尖触碰他一下就好。
癯仙……他不想再去追寻了,不想再那般痴迷过去了,他只想……找到那个人……
找到那个人……
濮落……
“由尘……”哽咽的声音,带着一丝细细的呜咽,霍芷嫣通红着双目,无措地用袖口擦拭着那触目惊心的血水,五指颤抖着,僵硬万分。
她真的很想对他说,算了,我们回去吧。
可是,她知道,这只会成为由尘赶走她的理由,因此,她宁可看着他吐血,也不愿留他独自一人。
然而,她的心,真的痛得难以呼吸。就好似那些鲜血不是由尘所吐,而是一把尖刀在她胸口剜出的心头血,切身之痛,难以言喻。
腹部隐隐作痛起来,霍芷嫣不由浑身一僵,一下瘫软在地面上--肚子里的孩子,在哭。或许,他怕冷了,也或许,他在替自己的娘亲悲伤。
紧咬着双唇不发出一丝声响,霍芷嫣靠在石壁上,脸色发青,两手死死地按着明显隆起的腹部,不停地压抑腹中阵阵的绞痛。
孩子,别哭。
答应娘亲,坚持下去……
两个人,两种心思,却都在为自己所爱的人,备受煎熬,忍尽一切磨难。
也许一切都将是镜花水月,一切都是空虚妄想,可是,他们走出了这一步,便不会再回头。
风雪消停,鬼哭狼嚎般的风声渐渐细小下去,洞外透进不似方才那般压抑的空气。就好似残酷的大自然听到了那一声声悲戚的哀求,心生悸动,忍不住无声落泪,忍不住沉默悲叹,便为洞中两个渺小的人停住暴风雪的摧残,打开前进的道路。
于是,歇息了片刻,霍芷嫣扶着由尘,在寒风飘荡的小雪中,一步一步踩出深深的脚印,向着山顶而去。
“由尘,我们……说说话好吗?”略微喘着粗气,眼前尽是温热的白雾,腹部的绞痛没有消失,她只好借着说话,分散思绪,好忘了一阵接着一阵的疼痛。
“恩……”沉声低吟,由尘的气息也有些紊乱。
“我很羡慕,那个你在乎的人,”顿了一下,霍芷嫣轻声说道,“她将你变得不似以前那样冷漠绝情了,现在的你,很像一个凡人,一个普普通通、真真切切的凡人。有喜怒哀乐,有我们常说的人情味,虽也是爱憎分明,却更懂得如何不伤害他人的心意,变得更令人……发自心底的喜欢。”微微有些失神,她自顾地说着,“我记得,第一次见你时,是在馄饨铺旁,很难想象,你这样的人,竟会如同凡人一样在路边摊子吃食。你那么高贵,那么冷漠,那么清魅,还有些慵懒,好似所有人都不放在眼里。可是那样的你,却能安静地吃着凡间的粗粮,我那时就在想,你这个人好奇怪!也好……孤独。”
回忆着人间的岁月,由尘压制着喉头的腥甜,略微扬起嘴角,淡淡地说:“那时……我一定很讨厌……”
“恩,”霍芷嫣点点头,水晶般的眸子里含着一丝笑意,“所以,我女扮男装最爱去你的酒肆,起初只为了捣乱,想看看你这样清高的人,如何整治我这个混世魔王,却不想……捣乱的人,却最后乱了心……”
由尘沉默,不语。
脚下堆着积雪的山路,也越来越陡峭,他看不见,却能清晰地感到霍芷嫣愈发的吃力。
“也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或许是那次玩笑后,见你第一次露出为难的神色。也或许,是见你喝醉时,眉宇间抚不平的褶皱,含着深沉的忧郁和苦涩。那时,我的心好似漏跳了一般,有些难以呼吸,更多的,却是心酸,还有心疼。像是忽然恍然大悟,明白其实你这样的人,是最经不起一点伤害的。因为你若是记住了一个人,上穷碧落下黄泉,也不会有一丝忘怀,更是掏心掏肺,真心以待。只是,你也好似在怕什么,就好像怕自己是一个不祥的人,会为在乎的人带去灾难,所以,总是一副绝情且懒散的模样。其实,只是怕伤害了他们,对吗?就像我一样。”她忽而沉默了一下,再开口时,声音已带着细小的哽咽,“由尘,我是真的喜欢你,即使在知道你是狐妖的那一刻,也只是惊诧得不能言语罢了,心里喜欢你的心思没有改变分毫。只是,后来想一想,我便知道,我们是真的没有缘份了。你这样心软的人,又怎会为了私欲不顾及他人?更何况,你的心里并没有我。”
“我很羡慕那个改变你的人,”她不停歇地说,好似忘了腹中的绞痛,泛红的眸里尽是落寞与追忆,“有时真恨不得那个人就是自己,可是,我也明白,若真的是我,由尘怕是也不会有如此天差地别的改变。所以,我只能羡慕,只能嫉妒……”
“对不起。”简单的三个字,却包含了由尘太多,太深的歉意。
他由尘注定此生,要欠尽情债,一个还不得,一个还不了……
摇了摇头,霍芷嫣轻笑:“不。你没有对不起我,是我太傻了。明明不是自己的,没有资格拥有,却还那般执迷不悟,奢求企盼。是我……太自不量力了……”
眼前阵阵发黑,由尘喘着粗气,再也使不出一分力气,终是一口鲜血又喷了出来,全身脱力地一下跪倒在了陡峭的雪壁之上,耳边吹上的风告诉他,他们正走在悬崖之上。
“由尘!”霍芷嫣惊呼,恐惧万分地紧紧抱住他跪倒的身躯,用自己臃肿的身子挡着他,不让他更往悬崖边倒去,“我们歇歇!我们歇歇!不要走了!”她慌乱失措地说,扣住由尘的双手微微收紧,甚至在猛烈地颤抖着。
“咳咳……咳咳……我没事……没事……”激烈的咳嗽声再也无法压抑,一阵一阵撕心裂肺地咳出来,带着血花,在雪地上绽开一朵一朵艳丽刺眼的红花。
“不要走了……不要走了……好多血……你吐了好多血!”
“不行……就快到了……”
不听劝慰,由尘缓慢地支撑起身子,颤抖着双腿勉力站起来,摇摇欲坠。然而,刚踏出一步,脚下一阵虚浮,加之双目失明,便一下向着悬崖外摔了出去。
“由尘!!”一声惊叫,千钧一发之间,霍芷嫣猛地拉住了他下坠的手,几下滑行,伏在地上的身子也跟着滑出了悬崖半边,“哈--!!”
挂着悬崖上,耳边卷上无数呼啸的寒风,脚下是万丈深渊。
“大小姐,”沉默了半晌,听着霍芷嫣极为痛苦的咬牙声,甚至还听到那娇小的身子,发出细小的骨骼错位声,由尘淡淡地说,“放手吧。”嘴角挂着一抹血丝,一脸冷漠的人被吊在悬崖边,平静地说,“你承受不住的,放开我……也许落到下面……我还有一线生机。大小姐别忘了……我是妖……咳……”
“不……放……”咬牙切齿的声音,霍芷嫣一手紧紧抓着由尘,一手扒在冰雪上,深深陷了进去,五指冻得通红,白雪晕开一抹血红,“我……救你……啊--!”然而,腹部猛然传来剧烈的疼痛,她不由痛得大声嘶叫起来。
头顶,有雪块落下。
“大小姐,咳……快松手……你动了胎气!”听到霍芷嫣的惨叫,夹杂着悬崖上雪块崩落的声音,由尘空洞的眸子眼神一凛,伸出另一只手去掰那只紧紧抓着他的手,“会……雪崩的……”
然而,感到他的放弃,霍芷嫣更是伸出另一只血淋淋的手,死死地抓紧他,身子更向外滑出许多:“不放!不放!啊啊--!!”伴随而来的,却是更为凄厉的惨叫声。
压在雪地上的肚子痛得她只能嘶声惨叫,一边忍受着剧痛,两只手一边死命地想要拉上坠在悬崖边的人,而自己苍白的美丽脸颊,早已是泪流满面。她不停地摇着头,一边因为疼痛嚎声大叫,一边紧闭着双目拉着手中的人。
她不想放,也不能放……
裙下的冰雪,绽开一朵凄楚红艳的曼珠沙华,在一片雪白的寒冷颜色上,触目惊心。
“大小姐……放手!!”
“不要!!啊啊啊--!!”
“轰隆--!!”
雪白的苍龙从天而降,伴随着惊天动地的巨大声响,两个渺小的身影,瞬时被巨浪般的雪龙一下抛出,击下了万丈悬崖,冰雪覆盖而来,全然埋没。
第七十五回
冰天雪地,风雪消停之后,万里素白,宁静的山谷中,空灵一片,寂静无声。
一只手,突地从雪层中破雪而出。
纤细修长,带着病态的苍白。
这样高举着静立许久,像是冰雪下的人死去了一般,犹如冻僵的残骸,久久未动。
不知过了多久,那微微弯曲的指尖动弹了一下,随后,雪地缓慢翻腾,一个裹着厚重狐裘的人影,颤抖着身躯竭力从雪中爬出,埋进裘帽的苍白面容只露出一张沾满血迹的唇,好似喘不过气来一般,大张着,不停地吸气吐纳。嘴唇边被冻成冰屑的血污,像是剥离的颜色,紧紧地贴在脸颊上的梅花印迹之上,看起来极为狼狈。
“……咳咳……”肺部被寒冷的空气割得生痛,一只手紧捂着唇,压抑着一阵一阵地低咳。
忽而,无神的淡金色眸子闪过一抹幽光,下一刻便见他有些慌乱地摸向另一只手腕,浑身瞬时僵硬。
腕上,是另一个人紧紧抓着他的手,冰浸入骨,好似一具冻得发僵的尸骸,毫无温度。
僵直的背脊猛地弹跳了一下,一身雪白的男子全然失态,他用那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