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酒肆的生意也较之前好了许多,城内的大酒楼也每每前往酒肆来一车一车的买酒。
如此稀里糊涂地过了好些日子,待由尘回过神来时,原先只打算留一两日的,现下竟已过了快一月了。
“尘老板,多谢你的酒啊!这是您的酒钱,小的先回酒楼了。”
握着手中的银两,由尘对着牛车上的酒楼伙计施礼道:“小哥一路好走。”
“尘老板客气了!”说着,驾起牛车往城内赶去。
负手伫立在门边,片刻后,由尘回去了自己的酒肆。
现下正是黄昏时段,酒肆一般已经打烊,因此肆内除了还未收拾干净的桌面,早已是冷清一片了。
将几锭银两放进存钱的瓷罐中,听着那叮咚的一声,不知为何,由尘竟觉得这样的日子让人好生贪恋,生不出一丝厌烦之感,更甚之,心底觉得那般的充实平淡。
住在崦嵫城境内已有百年,这酒肆也开了好些年,竟是到了今日才体会到了做为一个普通凡人的感受。
温馨而又平淡,充实而不虚浮。一步一步脚踏实地,令人十分安乐知足。
门边传来响动,好似有什么人进来了。
回过神来,由尘忙道:“小店已经打烊了,客官还是……”话还未说完,待一转身看清来人时,却不由得僵住了身子。
“人间的酒肆原来是这般模样,寒酸得紧。”那人四下打量了一番,淡淡地吐出这么一句话。
微微有些失神,由尘忽而想起了从前的光景。
“白日里的酒肆,果真好不热闹。”
若是没有记错,那人也如此说过。
轻声叹息,由尘略微揉了揉额角,果真是酿酒忙糊涂了,竟连清乾仙君的气息都没有察觉到。若非濮落此时出现,他怕是也快忘了自己是妖了,竟与凡人如此和乐。
“仙君光临寒舍,不知是为的哪般?”拉开风帽,由尘沉稳地对着只有几步之遥的人说。一头雪发银丝垂落下来,银白色的眉峰下,淡金色的眼眸静如湖水。
濮落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忽而道:“这里不是酒肆么?怎的本尊进来多时,却不见老板前来招呼。”
又是一句似曾相识的话,只不过变了称谓而已。由尘还记得,那时的濮落在他面前自称的本仙君,只有对着不加信任的人才会自称本尊。
如此时时都是以本尊自居,怕是此时的濮落,已不会再去信任他人,更别说亲近他人。
心底微微泛起一抹酸楚,由尘动了动唇,本想再次强调此时酒肆已经打烊,可是话到嘴边时,却成了“稍等”二字。然后,略微迟疑了一下,终是撩起后院的帘子,向着酒窖走去。
掌着烛火,一个人在酒窖中挑着酒,由尘忽而有些恍神,心底总是有些不安生。待再回神时,手中已握紧了一只小酒坛。
惊魂,曾是那人最爱喝的酒,也是自己第一次陪他痛饮的酒,更是自己回回醉倒在他怀中的酒。
真想不到,自己下意识的,竟挑了这种只会醉了自己的酒水。
浅浅苦笑了一下,由尘抱着酒坛出了酒窖,待脸颊再染上夕阳的颜色时,早已是一片云淡风清。
回到前厅,抬眼便见濮落坐在一张矮桌前,直着身子静静地等候着,一身高贵冷漠,却令他当下愣住了。
由尘还记得,濮落第一次来酒肆时,便是选了那张靠里的位子。
“仙君,”强迫着自己回过神来,由尘搂着酒坛,端了酒碗走过去,“小店的酒酿并非琼浆玉液,若是不合仙君的口味,还请仙君莫要怪罪。”语毕,也便到了濮落身前。
开封倒酒,一系列的动作由尘做得都极为自然,似乎这一月下来,天天都会如此重复。
只是,濮落墨色的眸子望着他熟稔地倒酒,却不知为何觉得有些碍眼。
“妖界妖娆甘心委身人间酒肆,本尊倒是从未想到过。”他冷漠地言语,字里行间都含着一丝若有似无的揶揄。
将盛满的酒水推到濮落面前,由尘无言,好似并未听见他说的话,绝色的瓷白容颜看起来那般的漠然。
“仙君请慢用。”淡淡地说完此话,由尘抬手拜别,一派从容地走到柜台后,半卧在席地的软塌上,然后提起矮柜上的茶壶,为自己斟了一杯温热的茶水。
濮落望了他半晌,瞧见他似乎极为不想搭理自己,沉默片刻,终是端起面前的酒碗,浅尝辄止。
舌尖上传来酥麻的感觉,味蕾好似瞬时全然被打开,如遭雷击一般,让人的精神为之一振。
含着一丝诧异,濮落沉吟:“畅快。”虽是清酒的芳香,却完全是烈酒的感受,两种感受反差极大,很能令人为之上瘾。
他看了眼那支在柜台上好似打着瞌睡的人,一脸的冷漠被垂下的眼帘投下一抹阴影,看似极为疲惫不堪,以致捏着茶杯的手久久地伫在半空,白色的水雾迷蒙了那张倾尽天下的面容。
“这酒叫什么名字。”他沉声询问,似是不甘一人饮酒的寂寞。
“惊魂。”明明看似撑着脑袋睡过去的人,稳稳地回答他,只是语气中的疲惫慵懒,让人很易觉察出来。
惊魂惊魂,确实酒如其名。
沉默下来,又是相对无言的场面。
“本尊,曾与你相识?”
问出久久缠绕于心头的话,濮落忽而感到一股释然,便更为洒脱地自斟自饮。
柜台前沉默许久,若非那偶尔送到唇边的茶碗,濮落还以为自己在与一只瓷人对话。
“仙君想要怎样的答案?”半晌后吐出的回答,却是那般意味深长。
“本尊要听实话。”
缓慢地放下茶碗,由尘忽而抬起眼帘,静静地看向正望着自己的冷漠仙人,问:“仙君当日怎会与廉君在一起?”
略微一怔,濮落还是答道:“本尊感到他身有紫蒲藤的气息。”
淡金色的眸子一阵失神:“紫蒲藤?”略微迟疑地问,“南岳至宝?”
濮落点头。
脸色不好地默了下来,由尘不自然地撇开头。
廉君身上的紫蒲藤,是最初便置于心莲上的。自己的魂魄缺口整整用了十一根紫蒲藤,可是每次与现在的濮落相遇时,他从未向自己问起只字片语。
难道,自己身上的紫蒲藤气息他丝毫感觉不到?
仔细想来,除了紫蒲藤以外,胸口的另一颗心本也非属于自己,而那无上的仙君却依旧毫无察觉。
这,到底是怎么了……
捂住心口,那紧挨着那颗金心的自己的心隐隐作痛起来,仅是一点疼痛,便令他有些难以呼吸。
而这边,刚端着酒碗的濮落却忽而低吟了一声,由尘抬头看过去,便见濮落头疼的抚着额角,英俊的眉深深地蹙着。
“仙君怎么了?”他试探地轻问。
濮落抬首看了他一眼,淡淡地说:“本尊头疼。”只是他并未告诉由尘,每次自己头痛起来的时候,便好似感到有一颗心在隐隐作痛。曾经他以为是自己的心,可仔细想来时,他清乾仙君的心也会痛吗?
“既然如此,仙君还是少饮些酒,由尘这儿不比仙君的宫殿,怕是不能令仙君安眠。”
濮落看着他一脸的淡漠,却不知为何更加地不想回去,于是一碗又一碗地喝着酒水,直到由尘又去了好些次酒窖,天色晚了下来,肆内掌起烛火,他依旧从容不迫地斟着喝着,好似千杯不醉。
如此,直到由尘支着头沉沉睡去,濮落仍旧一个人坐在矮桌前,一杯接着一杯地自斟自饮着,一旁的桌面上,已放了好几只空空如也的酒坛。
第六十八回
掐指算算,三凶星归阵之期竟已过了大半月,这是由尘第二日惊醒过来时刹那想起的。
半月前,本应是三凶星聚合之日,三凶无天之劫一现,三界将有大难临头。但是,却不知为何整整推迟了这般久。
仔细算来,好似聚合之日便在这个月底,不出十日。现下他又不能上仙界找笪爻问问清楚,实是有些难办。
另外,癯仙既然在仙界,他就必须还要去瑶池梅林一趟。他总觉得,若是麓公所言非虚,花门便是癯仙的花冢,那么,最有可能找到答案的地方,便是瑶池边的梅林。只不过,未到十一月规定之期,他根本无法明目张胆地闯上仙界。
“难道,真要等到十一月?”迟疑地轻蹙眉头,由尘又摇了摇首,“不行。”那时无天劫已过,笪爻曾说此劫与癯仙魔胎有关,自是等不到那个时候。
心底思绪万千,由尘站在长生池边,久久伫立。
他略微抬头看向青天,似有所思地轻语:“不知太白老儿现下可有闲暇?”回神一掌翻开,掌心光芒一闪,一道文书模样的小册子凸现掌心。
翻开空白的文书,抬起一指,指尖闪烁着一抹红光,疾走飞书一阵,文书上已书两行字迹--
代查瑶池梅林,试问笪爻无天。
又曲起小指置于唇边,运气吹响一声尖细的哨声。片刻,白云飘浮的青天由远而近传来一阵鹤鸣,黑白相间的仙鹤缓缓飞至长生池上空。
“仙鹤,有劳。”
向天抛上文书,那黑白相间的仙鹤鸣叫一声,便稳稳衔住文书,于空中打了一个旋儿,便展翅飞向白云之上。
直到看不见仙鹤飞远的身影,由尘才转身离开了长生池。
缓缓拉起风帽戴上,抬手撩开通往大厅的帘子,然而却被从肆内传来的闲聊声顿住了脚步。
“我今早听说,王大娘家的高升也失踪了!”
“什么?那小子也不见了?”
“是呢!这都三十几个了!”
“唉,这是什么事儿啊!咱们城里都失踪了好些年轻力壮的男丁了,现下一入夜是男的都不敢出门,一个个龟缩在屋里,连活计都不管了。昨年挖心喝血的妖怪都没找出个影儿来,如今却又出这么个事来!你说我们崦嵫城造了什么孽啊!一年到头不出点事儿就不安生!唉……”
“造不造孽我不知道,但是我晓得,要是太守大人再不说出个所以然来,怕是城里的壮丁都要跑光了。”
“对了,这太守大人是怎样说的?”
“还能怎样说,妖怪采阴补阳呗?”
“又是妖怪?上次的妖怪都没找出来,怎的现在又冒出个妖怪来?没这么巧合的事吧?!”
“谁知道呢,这些年太守大人没事儿就对咱们说妖怪害人,我看说多了自然就有鬼了。”
“嘿!你这是什么话!霍太守可是咱们崦嵫城的青天大老爷,你休得胡言乱语!”
“我胡言乱语?我看你是被妖言蒙瞎了眼才对!”那人十分不服,脸色微变,继而压低了声音对着桌前另一人道,“我家侄儿在义庄当差,当时城里闹挖心妖怪时,只要一出人命就送他那儿火化了事,太守大人说是怕横生变故诈了尸什么的。但是你知道有天夜里我侄儿遇到了什么?说出来你还不信!我侄儿当夜打酒回去暖身,刚走到门口便忽而瞧见义庄里头站了个白色的身影,当时脑子本冻得有些不灵光,结果一瞧那个影子整个人都吓得清醒了!他当时还以为是没来及火化的尸体诈了尸呢!结果你瞧怎样?其实那根本就是个人!而且你我都认得!”那素衣老者顿住了声音,似是想要吊起中年男子的胃口。
“是谁你倒是快说啊!别卖关子!”
老者嘿嘿笑了两下,喝了一口酒,不紧不慢地放下酒碗道:“是谁?就是当初在由尘老板这儿,只吃茶不吃酒背着一把剑到处晃悠的白面小子啊!”
“啊!是他啊!”中年男子惊叫,“三更半夜他去义庄干什么?”
“我侄儿当时也甚是奇怪,后来看清楚了才知道那白面小子在验尸!”
“验尸!?”
“是呢!我侄儿还说,那白面小子验完尸后,脸黑得跟什么似的,最后还说了一个字--‘毒’!你说怪不怪,怪不怪?!”
中年男子一脸骇然:“是么?!难道……难道那些人不是被妖怪害死的?而是中毒死的?”
老者摇了摇头,高深莫测地说:“这个我就不得而知了,谁说得清呢。哎哟!由尘老板!”
由尘信步踱到桌前,对着已站起身来施礼的两人回礼道:“由尘怠慢了,不知二位可还有何需要。”
“没有没有,现下有得酒吃就好了!”老者摆手推辞。
“是呢,咱们就不劳由尘老板费心了。”一边的中年男子也随口附和。
提着手中的茶壶,由尘一边为自己倒了一碗茶,一边问二人:“二位可介意由尘坐一坐?”
有些受宠若惊地对视一眼,两人忙挥手道:“不介意,一点都不介意!由尘老板肯与我俩同桌是我俩的福气才对!坐坐,由尘老板请坐!”
含着一抹淡笑,缓慢撩开衣摆坐下,由尘伸手示意面前两人一同入座。
“方才我听二位说起什么事,似乎是关于崦嵫城近日失踪的男丁,还有昨年挖心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