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太害怕,所以在夏彬去了美国之后,李广榆就再也不肯回应关于他移民的问题。拖吧,拖到夏彬放弃为止。剩下的日子,也许就像他沉重的脚步一般,只是数着日子走下去而已。
大概就是因为自己太消极,像是一潭死水吧,所以命运又不甘寂寞的,在其中投下了石子。
李广榆如往日一般,先没有去办公室,而是准备沿着一层的实验室转一圈。走到走廊最深处,突然发现最里面的机械实验室亮着灯。
九月份的天气,8点天早已大亮,这会儿还亮着灯,看来是昨晚忘了关了。李广榆回头看了看大楼门口,这个位置从走廊上并不容易看见灯光,所以门卫才疏忽了吧,以后要提醒他们,检查要细致。
李广榆上前转了转门把手,门是锁着的。机械并不是李广榆的方向,但他的实验中有时候要用到机械实验室的机床,所以他有这间实验室的钥匙。他拿出钥匙,打开门,想进去关掉开了整夜的灯。没想到,他走进实验室,看见的却是躺在血泊中的,他的学生薛静。
李广榆独自坐在医院走廊中,等待手术结果。薛静是吃了打胎药进行药流,大概是体质原因疼晕了过去,才会发生李广榆看到的情形。送薛静到医院后,他才有时间通知学院进行善后。虽然学工组迅速通知了薛静的家长,但她的父母远在遥远的东北,动车也得十几个小时的车程,所以学工组与李广榆商量后,确定先派几个女教师到医院来看护。女教师们到医院后,李广榆仍然没急着走。他想等着薛静手术结束。
薛静是从硕士研究生起就跟着李广榆的学生,如今她已经在攻读博士,论文基本已经成型,估计明年就可以毕业。以女孩子来论,薛静真的很出色。女生读理工科本身就很吃亏,也难出成绩,可薛静的知识基础和思维一直都很好,自身也很努力,算是李广榆最得意的门生之一。只是女孩子家,到了这个阶段,都不得不开始受到女大当嫁的压力。薛静的恋爱状况李广榆并不是十分清楚,只知道她有一个很稳定的男朋友,已经工作,是本地人。前段时间,在帮李广榆给轧制设备的车床上机油时,薛静的表情一直很怪,到最后,居然没忍住,就那样吐在了实验室。当时,还有其他几个学生在场,大家都吓了一跳,着急忙慌的要带薛静去医院,薛静说什么都不肯。
“我没事,我真的没事……”
李广榆是过来人,薛静的神情,以及她的身体反应,让他顿时明白这个女孩子身上发生了什么。他阻止了关心她的其他学生,道:“你今天先回去休息吧,休息好了再过来就行了。”
李广榆说话的时候很淡然,但薛静看着老师的脸,明白他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第二天,薛静一大早来到李广榆的办公室。李广榆正在忙,见她进来,便问:“怎么了?”
薛静低着头沉默了半天,忽然闭上眼睛,向李广榆跪了下来。
李广榆吃了一惊,这样的情形,二十多年前他也见过一次。眼前的女孩子的身影与多少年的那个下午的情景重合,他连忙放下手中的文件,上前想要扶起她,“薛静,别这样,起来说话。”
薛静怎么也不肯起来,和李广榆拉扯着,便落下泪来。李广榆只好放手,道:“你是有什么难处?你尽管说,能帮的,我一定帮。”
薛静用手指抹去眼泪,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不带哭腔。
“老师已经知道我怎么了吗?”
李广榆看着她,道:“我只知道你怀孕了。”
薛静又落下眼泪来。
“我这辈子算是完了。怀了孩子,还被人甩了,以后再也没脸出来见人了……”
这些话,他以前也听过。李广榆紧张起来,立即打断她的话:“你别乱想,这又不是多大的事,怎么能因为这样的挫折就失去对未来的期盼?”
薛静又沉默着哭了一会儿,抹了抹眼泪,道:“老师,我不求别的,只求你千万不要把这事儿说出去。我不会给学校和老师惹任何麻烦,我自己一定会处理好,但是老师,你一定要替我保密,行吗?”
李广榆无奈的叹气。现在的孩子就是这样,社会开放了,可父母只关心成绩不关心孩子的心理发展,缺乏这方面的教育,而最终受伤的,总是姑娘家。他点点头,道:“你放心,这件事到我为止,我不会告诉任何人。你自己注意分寸,小心身体。”
作者有话要说: NW场外剧场:
某谣:李院长!虽然这章啥都没说,可我还是觉得很对不起你!QAQ
李广榆:你不需要对得起我,你只要对得起你自己的良知就行。
某谣:@。@良知?那是啥?
夏彬:你找打是不是?
某谣:(立跪)我错了彬爷!
☆、第三章 名裂
薛静挂着眼泪说了几遍“谢谢老师”,这才肯站起来。那之后,李广榆没有追问薛静所谓的“处理”是准备怎么办,一来,他不忍让薛静为难,二来,作为一个男性,这问题他也不好问出口。当时不是没有想过,薛静有可能会选择打掉这个孩子,却怎么也没想到,她居然会在实验室里进行药流,而且还让自己陷入了生命危险。
手术结束后,医生告诉他们,薛静失血很多,虽然已经输了血,没有生命危险,但身体很虚弱,暂时还没有醒来,需要住院观察。医生还说,如果再晚来一个小时,这个女孩子恐怕就救不过来了。
这让李广榆很庆幸,庆幸自己有多管闲事的习惯。既然薛静已经抢救过来了,也有人在医院留守,学校还有很多事等着他处理,李广榆便决定回去。他又回到学院忙了一下午,晚上拖着疲累的身体回到家中,吃过饭,因为太累,他看了会儿书便准备睡觉,客厅却突然响起了震天的敲门声。
事实上敲门声一响,李广榆就猜和薛静的事情有关,他起身走到门边,问:“谁?”
“我是薛静的叔叔!”
门外人的口气十分不客气,李广榆心中一沉,猜想这次的事情恐怕难以轻松了结,家长也许要和学校闹起来。他连忙打开门,没想到,门一开,还没看清对方的长相,脸上就着实挨了一拳。
李广榆戴的眼镜被打碎,眼镜碎片划破了他的眼睑,将他打倒在地。后面的人连忙上来拉住薛静叔叔,李广榆捂着眼睛,眼前已经是一片红色,什么都看不清楚,而这时,他耳中听到了不堪的谩骂声。
“不要脸的老男人,我侄女儿花一样的姑娘,你怎么能糟蹋?!你知不知道你差点害死她!?”
虽然有人拦着,李广榆还是又挨了几脚。李广榆没想到薛静的事居然会算到他头上来,呆了呆,才连忙挣扎着坐起来,对着骂声来的方向辩解道:“不是我……”
“还不承认?!李广榆,你他妈是个男人吗?你要嘛不做,要嘛就老老实实承认,猥猥琐琐算什么男子汉!”
薛静的叔叔越骂越难听,根本不听李广榆的解释。吵闹声将邻里都引了过来,薛静叔叔见人都围上来,更是扯着嗓子吼了开来。
“邻里邻居的都给评评理啊!我侄女为这个不要脸的老男人流了产,现在人还在医院,他倒好,看也不去看一眼,现在连承认都不肯承认!我侄女现在才29岁,这年纪,做你女儿都差不多了!对这么小的孩子下手,你还算个人吗?!”
有人通知了学校的保安科,保安科的人来了,才好不容易控制住薛静的叔叔,将他请走。李广榆的眼睛被血糊住,看不见东西,可窃窃私语声已经在人群中传了开来,传进了他的耳朵。
“没想到啊……”
“平时看着一声不响,果然是办大事的人啊,呵!”
“就算没了老婆没了儿子,也不能就这么糟蹋女学生吧?”
“这姑娘比夏彬也大不了多少,要是夏彬是个女孩子,被这么大年纪的人哄去了,不知道他会怎么想?”
“怎么想?夏彬又不是他亲生的,连自己的骨血也能流了,别人的他会在乎?”
李广榆听着人们的议论声,呆呆站在门口,甚至忘记了眼睛的伤。还是保安科长记得他,将他送去了医院,好在眼睑划破了,角膜倒是没事,消毒包扎后,为免再在医院碰见薛静的家人,李广榆便回到了家中。
然而事情还远远未结束。
第二天,“无耻教授性|侵女研究生,肮脏学校包庇衣冠禽兽”的黑字条幅便挂到了李广榆家门前和学院的大楼前。不论学校如何做工作,薛家都一口咬定,说薛静肚里孩子的父亲是李广榆,要求学校赔偿。学校在巨大的压力下不得不暂停李广榆的工作,让他在家中等候。薛静家又从老家叫了许多亲戚,闹得沸沸扬扬,如果不是学校想尽办法封锁消息,李广榆这个名字,早就出现在全国各地的媒体上了。
而在一日一日吵嚷中,舆论也渐渐转向,原先还有不少人坚信李广榆是清白的,在薛静亲属的渲染下,都开始有些半信半疑。所谓“知人知面不知心”,所谓“扮猪吃老虎”……到最后,学校领导居然来家中找李广榆谈话,以党支部的名义要求他坦白,是否真的与薛静有瓜葛。
李广榆无奈之下,却找不到任何为自己辩白的方法。其实要洗清他的嫌疑很简单,只要用薛静流下来的胎儿组织与他做个亲子鉴定即可。然而那些东西在匆忙间便被人处理掉了,学校向薛家谈及此事时,薛家以“怀疑薛静的人品”为由,差点将校领导也给打了出去。
事情越闹越大,在李广榆无力的辩白中,他被学校停止一切职务,取消所有项目,等待会议研究处理结果。
早晨7点的时候,李广榆仍然如往常一般,端端正正的坐在沙发边。电话又响了起来,他接起来,听到夏彬神神秘秘的声音:“早上好~”
“……”
“猜猜我在哪儿?”
李广榆顿了顿,道:“你不是说过了,你去意大利了吗?”
“嘿嘿~我现在在巴勒莫!你知道巴勒莫在哪儿吗?”
“西西里岛的首府,著名的旅游城市,还有个足球俱乐部。”
“……你知道的也太多了。”
不是知道的太多,而是夏彬说过要去意大利后,他就认真的研究了下意大利的地图和人文地理。他不回应夏彬的话,转而问道:“那,让你去意大利,到底有什么事?”
一说到这个,夏彬似乎很兴奋的样子:“我跟你说,我这几天的旅程真是跌宕起伏,百转千回啊!——我这说话口气怎么像白赫,呸……是这样的,我爸之前都没和我说过,他给我办移民的事儿,他只告诉了他妻子,但没告诉他丈人。他丈人脾气很火爆,老头只有我爸的妻子这一个女儿,所以很宠他独生女儿,我爸手下很多生意都是他支持的。我爸到前段时间才终于向丈人坦白了,他丈人立马火冒三丈,好容易平静了些,就要见见我。”
——果然是来者不善。李广榆有些担心,甚至都忘了自己现下的处境:“他为难你了?”
“哈哈!这才是我要说的重点,他是想为难我,结果居然有人替我解围!你猜是谁!是我隔壁那俩姐姐!”
“……姐姐?”
“你不知道,原来我爸那俩女儿居然是双胞胎!之前她们一直跟我爸说,不愿意见我,其实俩人就在我隔壁租了个房,故意想要戏弄我!”
“啊?”
“我说一个人怎么能跟神经分裂一样,一会儿吃了,一会儿又饿了,一会儿长头发,一会儿短头发,原来根本是两个人,太逗了!”
原来是这样……看来自己猜错了,还以为是一个暗恋夏彬的女生使的小计谋,想要吸引他的注意力,没想到居然是他同父异母的姐姐们。李广榆莫名的松了一口气,随即又为自己松了口气的行为感到懊丧。夏彬仍然在继续说,“好在我魅力还行,我这俩姐姐对我的印象都不错,老头特宠自己这俩孙女,就对我手下留情了。现在,她们留我在这儿住着,说要带我逛遍整个意大利呢!要不是我那签证现在还有限制,不能在国外待太久,不然我估计她俩都要把我留在意大利了,哈哈……”
李广榆也为夏彬感到高兴,正要说什么,突然听到“啪!”的一声,他连忙捂住话筒,紧接着,便听见哗啦啦一阵,又一块玻璃被打碎了。
这几天,这种突然袭击已经成了家常便饭,李广榆都已经麻木,可他不愿夏彬知道这些。然而夏彬仍然听见了异响:“什么声音?”
“……没事,外面有人摔了东西而已。”
“摔了东西?我听着像玻璃碎了啊?”
“……大概是什么玻璃制品吧。”
夏彬沉默了。李广榆有些紧张,他知道,夏彬开始有些怀疑了,连忙转移话题:“那你什么时候回美国?”
夏彬停顿了一小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