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周干了之后说:“润野啊,其实你也知道,我跟袁明义私交不错。但是你放心,我一直很欣赏小顾,我要的是个好记者,跟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儿没关系!”
李润野点点头:“顾之泽要是有什么事儿您尽管跟我说。”
“能有什么事儿”?老周笑眯眯地说,“你就放心吧,你的事儿不就是我的事儿嘛。”
李润野懂,他的事儿就是老周的事儿,反之亦然。老周的女儿明年大学毕业,二本中文系,一门心思想去《青年报》,最不济去个《晚报》也行,这事儿老周走过辛奕的路子,被辛奕堵了回来,李润野明白,自己从现在开始就得开始找路子把这个大小姐塞进去。
雷鸣闷声不响地喝了杯中酒,然后直眉瞪眼地对李润野说:“时政有时政的规矩……”
李润野立刻接上:“按规矩来,顾之泽散漫惯了,有时候会自作主张,老雷一定要管严点儿。”
“他别哭着回去就行!”
***
于是,顾之泽抱着一个硬纸箱子搬进了时政版,他的桌子被安排在一个没人坐的角落里,每天的阳光毒辣辣的正好射到他的桌面上,距离空调的送风口又远,每天都热的要死。如果想要去茶水间喝杯水,就得绕过整个工区。他的左边是玻璃幕墙,右边是书报架,再被带隔板的办公桌一挡,顾之泽直接就从工区里“消失”了。
让顾之泽难受的是,这种“消失”竟然是真正意义上的消失!
时政版男记者居多,鉴于顾之泽的“性取向”,会主动跟他攀谈的人不多,。一开始开朗活波的顾之泽还会主动去跟他们说话,可是最多只能换来敷衍的几个字,顾之泽逐渐败下阵来,除了必要的公事往来,他几乎成了一个哑巴。
被敌视的感觉固然很糟,但是被“无视”才是最让人痛苦的。你仿佛生活在一个真空的世界里,没有光没有声音,甚至没有氧气,孤独和压抑折磨着你的忍耐力。在这种孤独和压抑中,人总会不自觉地揣度,总会一步步走向悲观或者绝望,似乎别人的一个呼吸都是对你的嘲笑,一个眼神都是对你的鄙视。
老周是不会插手这些事儿的,其实顾之泽很清楚,老周肯接收自己多一半是冲着辛奕和李润野的面子,他也清楚老周跟袁明义有私交,在这种情况下,老周的“不插手”其实已经是帮了忙了。而雷鸣倒是跟自己有交流,可他一天到晚忙的脚不沾地,大部分时间自己还是一个人。
关于这种几近窒息的环境,顾之泽一个字都没跟李润野说,虽说同在一个报社,很多事情根本瞒不过去,但是顾之泽还是尽量报喜不报忧。每天上下班都活蹦乱跳的,嘻嘻哈哈走进报社大门,在过道里和李润野挥挥手,自己背着双肩包径自走向时政版的工区。只是走着走着,他的笑容会渐渐收敛,掌心会沁出一层冷汗,每踏出一步,心就会往下坠一些。
李润野承诺绝不插手时政版的事儿,可是转过身来,他会给马轩派无数的工作,而马轩对李润野的命令心领神会,他有事儿没事儿就跑去时政组找顾之泽,拍照选片、修图套印、配题排印,总之只要跟图片相关的一切事情他都会拽着顾之泽一起做。在这种高强度的训练之下,顾之泽的摄影技术有了长足的进步,有几次他的图片被老周拿来压题,在组会上竟然也没有人提出什么反对意见来。
当然,最让顾之泽高兴的是,马轩把他从那种窒息的环境中解救了出来,跟着马轩泡在图片室是他在报社最快乐的时光。
渐渐地,顾之泽摸索出了“生存之道”,他自觉地跟周围人保持一个礼貌但疏远的关系,这让他承受的压力大大减少。如果有采访,无论是酷热还是暴雨,他都会紧紧跟在雷鸣身边。他抓住一切机会离开办公区,只有这样他才能感觉到空气的流动,呼吸的自由。
这种“礼貌的疏远”和“拼命工作”的态度反而让顾之泽赢得了空间和尊重,周围人对他友善了很多:有人会跟他打招呼,有时同事会招呼他一起去吃晚饭,顾之泽把没一点小小的改变都当成是里程碑。他会得意地跟李润野炫耀:“我今天我不跟你吃饭去了啊,组里的任杰和徐立恒约我去吃凉面。”
李润野笑着点点,看着顾之泽挺得笔直的肩背,身形单薄柔韧却透着一股子刚性,像一根竹子!
李润野曾经想把顾之泽打造成一根竹子:可以弯腰,低到最低,但是从不折断。
七月底,安宁市迎来了近十年以来降水量最大的雨季。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呱呱呱的雷+手榴弹+火箭炮
谢谢松子儿的雷
谢谢一网不捞鱼的雷
ps
蜗牛的手还是很疼……好疼!
各位亲,砸核桃务必小心啊。
第九十七章
这个周六一大早;李润野看看窗外阴沉沉地天色,把顾之泽从床上揪了起来:“赶紧起,一会儿准得下大雨;路上不好走。”
顾之泽懒洋洋地爬起来洗漱;李润野飞速地收拾东西;今天他们要去看顾云森。前一段时间大家都很忙,顾之泽为了更好地融入时政组,玩了命地干;基本就没有休过双休日;每次都是李润野独自去看望顾云森。可顾云森毕竟对李润野有点儿芥蒂;想来相处得不会太融洽,所以这天他们打算回去好好陪陪老爷子,顾之泽要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撒娇卖萌装可爱;彩衣娱亲就为博老爷子一笑。当然除此之外,他们也想顺便跟老爷子说说未来的打算。
顾之泽在路上千叮咛万嘱咐,千万不要把自己想当战地记者的事儿透露出去,只说自己想去新华社就行,李润野点点头说:“这个我知道,但是之泽,你别忘了问问你父亲下学年什么安排。”
“什么什么安排?”顾之泽有点儿不明白师父的意思。
李润野皱皱眉,叹口气:“你父亲是做教师的,他们每年七月签下一个学年的合同,你问问你父亲签的是什么合同。”
顾之泽恍然大悟!
父亲是资深高中语文教师、高中语文组教研组长,这些年一直在带高三毕业班,按照正常情况,他应该继续在高三直到退休,没准退休后还会被返聘。可是现在,自己的事儿闹成这样,学校对父亲……
顾之泽有些心慌,深恨自己竟然早没有想到这一层,当时父亲只说“放心,我没事”,自己也就真的把这事儿放一边了。事实上,早在半个月前李润野就让他去问问父亲下个学年的安排,自己当时正忙着跟雷鸣追民进表彰大会的新闻,转眼就给忘记了。
踏进家门,顾之泽直接抓着父亲问下学年的安排。顾云森微微一愣,马上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说:“你管得还真宽。”
顾之泽觉得自己的手满是冷汗,心跳得快要从嘴里蹦出来,他颤抖着声音,带着几乎是哀求的口吻说:“还在高三么?”
顾云森伸手揉揉儿子的脑袋:“干嘛,就不能让你老子歇一年?我都带了六年高三了!”
顾之泽的心立刻沉到了寒潭潭底,他知道,在学校里如果能担任高三教师,那其实是一种荣誉,代表着你的个人能力、威信以及学校师生对你的信任。
“阿泽啊,你爸爸都快退休的人了,高三压力那么大,我这身子骨还真是扛不住了。学校照顾我,下学年安排我去图书馆,你看,我每天才工作八小时,大部分时间就是看看书,整理整理书架子,工资虽然少拿了一些,但是清闲啊。等过几年我退休了,还按照高级职称走,退休工资一分不少,这不挺好!”
顾之泽看到父亲斑白的发鬓,还有粗糙的指尖,因为常年拿粉笔的缘故,指尖上侵染了一层洗不掉的白色。那是他一生的荣耀和勋章,他知道父亲喜欢这份职业,和学生在一起是他最开心的时候。图书馆,那不是教学第一线,对于一名职业教师来说那就意味着失败!顾之泽想象不出来,不能站上讲台的父亲会是什么样的,更无法想象,一辈子清高的父亲要忍受着怎样的目光。
“爸爸……”他哽咽着,眨眨眼睛把眼泪逼回去,挤出一个笑容说,“这样挺好……你……好好歇两年,等你退休了,咱们搬去川江市,我给你买个别墅住。”
“好!”顾云森慈爱地笑着,“我去做饭,你们先看会儿电视。”
顾之泽把李润野拉进了自己的房间,让李润野意外的是,顾之泽没有哭。他深深地吸了几口气,努力把梗在喉咙口的那团气吞下去,一字一顿地说:“我一定要进新华社!”
李润野握住他的手,把人拉进怀里,温热的手掌覆在顾之泽的脊背上,他在他耳边说:“你一定可以做到!”
从那天起,顾之泽更玩命了,他抓紧一切时间充实自己。他从林新宇那里借来一堆专业书,没有采访时就拿出来埋头苦读,一旦有采访任务,他抓起书包跟着雷鸣就往外跑。组里的任杰跟他关系比较好,他就主动帮任杰校稿子,抓紧一切机会请教时政新闻稿应该怎么写。每天回到家,顾之泽坚持用英文跟李润野交流,自从大二考完四级,顾之泽就再也没碰过英语,现在重新又捡起来,他简直拿出了高考的拼劲。
时政组里的人对他的印象逐渐改观,他们终于意识到,顾之泽的上位不是靠“卖”,靠的是他的努力和认真。在这种情况下,顾之泽对未来充满了信心,他觉得一切都好起来了,自己正扎扎实实地走在通往成功的道路上。
每天都冲劲十足的顾之泽迎来了八月,他跟《晨报》续签了一年的合同,打定主意在这一年里脱胎换骨!他从人事科美滋滋地拿着新合同出来去找李润野显摆,正聊着的时候手机响了,雷鸣急切的声音传来,让他迅速去盘江区樊家村,整个盘江区的领导班子几乎都在那里指挥抗汛。
***
盘江区位于安宁市东部,不但地势相对低洼还紧邻着念秀山,每年汛期这里都会发生严重的汛情,有时还会引发山体滑坡和泥石流,樊家村年年首当其中。今年的降水量是十年以来最大的,盘江区一直灾情严重,之前区政府专门派了一个工作组驻扎在樊家村指导工作,现在看起来,恐怕灾情不乐观。
顾之泽急急忙忙地扭头要走,李润野一把拉住他:“这么大雨你怎么去?我送你!”顾之泽来不及拒绝,李润野已经搭着电梯下楼了。
等两人赶到樊家村时,雨势已经加大到暴雨级别了,天地间一片白茫茫,很多地方都断了路。还没等车停稳,顾之泽就拎着采访包跳下车到处找雷鸣。
雷鸣一直跟着“抗汛办”跑新闻,这几天吃住都在樊家村,本来顾之泽跟他是在一起的。但是前天雷鸣借口灾情较为稳定,把他赶了回去休息,说这样两个人可以轮班。顾之泽知道,雷鸣忽然把自己叫回来,一定是灾情恶化了,而雷鸣这会儿准跟着工作组跑到一线去了,他快速地打量一圈儿周围,发现整个村子的居民都已经撤走了,只留下几个人在做最后的清查。顾之泽随手抓住一个村民,在雷雨轰鸣中扯着嗓子打听。
那村民看看顾之泽,单薄的身子裹着一件橡胶雨衣,但狂风裹挟着暴雨简直无孔不入,顾之泽从头到脚从里到外都是湿漉漉的。手里拽着一个采访包,用一件雨衣严严密密地裹着,那里面有他珍爱的d60。村民抹一把满脸的水,努力想要在暴雨中睁开眼睛,他凑近顾之泽,大声地吼道:“村东边,那条河要溃了……工作组……在那边。”
顾之泽心里猛然一揪,他知道那条河,大概有十几米宽,平时水势就比较急,看今天这个雨势恐怕已经发展成洪水了。他想了一下,把采访包放回车上,看李润野正往身上披一件雨衣。
“你就在这儿等着吧,我过去看看。”顾之泽大声地说,“外面雨太大了,你对这儿不熟悉,千万别乱走。”
李润野斜眼瞟一眼村东面的山,清冷的目光调转回来,冲顾之泽抬抬下巴,意思是“你忙你的去,别管我。”
顾之泽无奈地嘱咐一句“小心”,然后深深地吸口气,鼓足勇气踏了出去。暴雨如注,雨水砸在身上竟然隐隐作痛,眼前一片白雾,能见度只有几米而已;耳边传来轰隆的水声,顾之泽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河水,抑或是从山上传来的山石滚落的声音。在震耳欲聋的轰鸣声中,他弯下腰,顶着狂风往河边走,每一步迈出去,鞋子都会深深陷阱泥泞里,需要费好大力气才能□□。风雨太大了,他甚至觉得自己都没法呼吸,每一口气吸进去全是水雾。
等看到工作组那十几个人的身影时,顾之泽已经累得连抬脚的力气都没有了,他弯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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