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镇甲旅的防线边上有十几座坟头,四周都是良田。一座坟头看着很新,上面还有纸钱燃烧过的痕迹,想来是不久前才下葬的新坟。一颗实心铁弹落在了那座新坟上,将坟头一下削去,越来越多的炮弹落下,将这十几座坟堆砸得不成样子。不知道葬在下面的骸骨做何感想。
围绕着这十几座坟头,明清双方进行着激烈的争夺。清军源源不断的涌上来,进攻似乎永无止境。两千多徐州兵在这片死亡区域里摞尸数百,却仍无法占据此处。他们不断的涌上来,又不断的被打回去。那些伤兵在坟堆下凄惨号叫,没有人顾得上抢救他们。活着的徐州兵们似乎麻木了,他们在满蒙兵的驱赶下,上去又下来,下来又上去,每一次迈开双腿朝前走时,他们都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再活着往回走。
清军在中线突入越深,太平军的抵抗就越激烈。两翼的太平军打起来更是凶猛,令得一支支从北地调来的营兵失去战斗力,最后,汉军上阵,蒙古兵也上了上去,咬牙督战的鳌拜也不得不将一直舍不得放上去的满州子弟投了上去。两黄旗的兵也压了上去,他们远远吊在后面,有的牛录骑马督战,有的牛录直接从马上下来,拿起他们擅使的大弓,向着太平军的阵线射去一轮轮的箭雨。
太平军在节节后退,也在节节抵抗,清军每进一步,都要摞下成堆的尸体。设在太平军防线后面的火炮更是一直打个不停,那从天而降的炮子让每一个前进的清兵在紧张面对当面的太平军时,还要不时抬头朝天空张望,唯恐一颗大铁球落下,将他砸得粉碎。
从前未上过战场的满蒙子弟或许没有深刻的感触,可那些曾经和明军交过战的满蒙军官和老卒,这会都是一个个心惊,因为他们从来没有见识过将火器能够打得如此密集,且一刻不停的明军。
轮射!
满蒙将领们看出道道来了,太平军的火器并非多先进,汉军的火器和他们差不多,只是太平军并非像汉军那样对阵时一次齐射,然后手忙脚乱装药再打,而是将铳兵分成了若干队,一队队的轮流发射,持续不停,造成一股让人似乎永远突不破的弹幕。每次要将这弹幕往后逼退一分,他们都要付出相当的伤亡。
参战的汉军有半数是辽东子弟,不过说他们是辽东子弟也不正确,因为他们中很多人的父祖是二三十年前被大清兵从关内掳到关外去的。有的是明朝的平民,有的则是军户边军,还有一些是投降的明军后人。
此次决战,顺治共向三湾调来了七千余汉军,但使用火器的汉军却不足千人,其余有的是骑兵,有的则和绿营没有区别。之所以如此,是因为满清的火器兵力都集中在三顺王手中,而随着尚可喜和耿继茂的一死一降,乌真超哈炮兵在广东的覆没,导致满清手中几乎拿不出成建制的炮兵或者火器兵来。另一方面,满清对于火器并不重视,但现在,包括鳌拜在内的满蒙将领们却深刻意识到必须加强清军的火器配备,要不然,以后的仗恐怕会很难打。
望着那些被太平军火器打得伤亡惨重的满蒙将士,鳌拜心头滴血,他不禁想道要是乌真哈超军没有随济度覆没在广东多好,要不然,大清的炮火绝对不会比太平寇的要弱。只可惜那些辽东汉军子弟了。
观战的满州将领们脸庞都在微微抽搐,领兵在前线的贝勒屯泰也在马上叹了一口气,但叹气之后他还是下令发起冲锋,因为他必须这么做,他也绝不承认满蒙子弟以为自傲的骑射会输给他们从来看不上的明人烧火棍。如果明军的火器真的厉害,大清也不会入关了!
……
葛义站在一处村民堆起的草垛上,拿着千里镜观察清军的攻势。看到如潮般的清军攻势,饶是他天不怕地不怕,此刻也稍稍有些心惊。他以为自己的第一镇完全能够扛住清军的进攻,但现在看来,恐怕也太过乐观了。如果清军继续这样不要命的疯狂冲杀而来,他相信第一镇很可能坚持不下去。
鳌拜就像疯了一样,一刻不停的将兵马投上去。清军伤亡固然大,太平军的伤亡也不小。双方的架势,摆明了是不死不休了。
第867章 杀人者有威
清军的进攻越来越疯狂,投入的兵力也是越来越多,太平军各部都在节节后退,照这样下去,总有一刻会坚持不住。
清军固然惊诧于太平军的火器厉害,可火器有一个致命缺点,那就是无法持续使用太长时间,否则就和火炮的炮膛一样会发热,药子一装进去就会自爆。
现在很多拿铳的太平军只觉得手中铳管烫得厉害,那些能够连发的燧发枪管也是烫人,已经有几起铳管装药自炸事故发生,这让太平军的铳兵不得不小心翼翼使用手中的火铳,导致射速和火力都在减弱。而炮兵那边更是如此,有些火炮已经被炮手轮番撒过几次尿了。
仗打得很白热化,不得不说,以不到两万的兵马对阵五万多清军,太平军打到现在还没有全线崩溃,已是一个奇迹了。这个奇迹之所以能够出现,更大的原因就是太平军成军以来不败的神话所影响。如果没有之前几乎不败的历次战斗,在这种白热化,又以少击多的战斗,太平军是没法做到现在这种程度的。
毕竟,说白了,太平军相对于清军并不具有多少优势,能有今天,周士相个人的领导魅力和凭借历史知识钻清军的空子是一部分原因,另一部分则是杀戮带来的效力。当太平军上下都习惯以斩杀清军俘虏为荣时,从前清军对于明军的战斗信心和傲气,自然而然也就出现在太平军中。用最简白的话说,太平军和清军现在做的就是比拼,比拼谁杀的人更多。杀人多的一方,天然的具有优势。但这优势显然也有着局限性,当敌人太过强大时,这优势便不复存在。
“大帅,是时候出动骑兵了。”
军部官郭雄见各镇不住后退,防线不住丢失,心中很是担心,忍不住对周士相建议出动预备队。预备队除了铁人卫外,就是从各镇抽调的三千骑兵。预备队一旦投进战场,便意味着战事到了最后关头,也意味着周士相手中再无兵马可调。
周士相倒是沉得住气,他摇了摇头,对郭雄道:“我知道你担心什么,不过前面还能支撑。清军的进攻是猛,但还谈不上取得多大胜利,再等等……让鳌拜把人投得更多,预备队是咱们的压箱底,不能轻易放出去,本帅手里还有杀手锏,一旦奏效,预备队就是咱们扩大战果的利器,现在动了,有点得不偿失。”
郭雄听后微微发怔,在清军如此烈度攻击下,还不使用预备队,难道还有比现在更重要的时刻吗?他很是不解,他十分担心再不投入预备队的话,不但是中线,两翼也可能被清军突破,那到时就免不了是一场大溃败。届时就算大帅能够走水路逃回江南,可数万渡江的将士只怕就要尽数覆没在这了。
周士相看了眼郭雄,对他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现在就让鳌拜感到他已稳操用券。”说这话的时候,他胸有成竹,似是胜算在握,巴不得鳌拜将所有兵马全投进来才好。
郭雄想到了水师运来的那些大帅所称的没良心炮,他点了点头,没有再说话。只是,他心存疑惑,大帅弄来的那些铁桶真的能让清军大败,能让他们鬼哭狼嚎?要是那些铁桶挡不住清军,那这场决战就注定一个输字。这场大败不但是太平军成军以来的首场大败,恐怕也会将恢复南都的中兴之势化为乌有。
这代价,大明付不起,太平军更是付不起。只是大帅执意如此,又无比相信那些大铁桶能让清军胆寒进而崩溃,身为部下,郭雄也只能选择相信,毕竟自成军起,大帅所做的一切,至少现在看来,还没有失败过。
周士相仿佛是看穿了郭雄心思一般,很淡定的说道:“稍安勿燥,你身为军部官,得沉得住气……清军虽然够疯狂,但咱们也没彻底崩下来,再等等,再等等……”
周士相连说两个“再等等”,郭雄还有什么好说的,现在他能做的也只能是在天中塔上看着战场,听天由命了。他能做的已经都做了,到底打成什么结果,也就天知道了。
……
鳌拜敏锐的抓住了太平军不住后退的空档,将他手头精锐的兵马尽数投了进去。他在痛心的同时,也是心满意足。伤亡是大了些,但总算能看到胜利的希望,没有辜负主子的厚望。只要打赢了贼秀才,哪怕暂时还是不能渡江收复江宁,但至少也能让局面向着大清利好的一面转进,而不是如之前那般颓丧。这点,对于大清至关重要,对满州更是事关生死。
看到当面太平军的火力变得稀疏后,贝勒屯泰也是难掩心头激动,他挥手再次向前,数千清军打出一波更加凶猛的攻势。攻势猛烈到,屯泰自认换他是太平军的将领,也断难抵挡。
左中右,三个方向,数万清军同时蜂涌冲杀,一队接着一队,不留任何余力,只为彻底压垮太平军。
被迫顶在最前面的绿营和汉军不是没有怨气,他们的伤亡最大,可是怨气再大,在满蒙大兵的压迫下,他们也只能硬着头皮向前。他们的理智告诉他们,他们现在最好的选择就是勇敢向前,彻底击败太平寇,而不是保存实力亦或畏缩不前。
密密麻麻的清军冲过了一处坟堆,越过太平军设置的简易障碍物,一点一点的吞食他们的阵地。随着战斗的持续进行,太平军的火铳兵哑火的情况不再是个例,而成了常态。
第868章 奇怪的东西
发现太平军的火器开始稀疏哑火后,蜂拥而来的清兵胆气更壮,虽然前进的途中不断有同人倒下,但清军向前的脚步却是越来越快,似乎世间已经无有任何东西能够阻止他们向前。
太平军各部都有一定程度伤亡,其中中线的第二镇和新二镇伤亡已有三千余人,两镇的防线也被清兵突破了三分之一,若不是收缩的及时,只怕此时已被清兵拦腰切断。
推进顺利让清军士气高涨,先前的伤亡也不算什么了,活着的清兵一个个想到的是即将到手的大胜和功劳,哪里会在意死去的同伴。他们踩着死去同伴的尸体越过太平军的工事,越过障碍物,一点一点的靠近正在后退的太平军,一点一点的将他们赶向大运河。
步兵的推进顺利极大鼓舞和剌激了满蒙骑兵,成群的满蒙骑兵策马前驱,战线上到处都是挥舞马刀或搭弓射箭的满蒙大兵。在满蒙大兵看来,太平寇的火器已经没有多大作用了,只要他们冲上去,那些拿着烧火棍的太平寇就只有挨宰的份。一些急于抢功的满蒙骑兵甚至越过了步军,令得落在后面的汉军和绿营步卒在心底大骂满蒙兵,但却无可奈何,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拼命得来的战果就这么落在满蒙大兵手中。
鳌拜的中军大旗也在随战线推进向前,对于满蒙子弟的抢功,鳌拜从来不当回事,也不认为这是一件事。他很乐意看到满蒙子弟的战旗在战场来回驰骋,因为重视汉人汉兵并不意味着他鳌拜就将汉人看得比满蒙子弟要强。骨子里,鳌拜还是看不上,信不过汉人的。
“你们说,那个贼秀才在哪?他是不是准备跑了?”
战况大好让鳌拜难得和戈什哈们说笑,左翼的常阿岱送来战报,他即将打破戴家庄,右翼那边虽然被太平军挡住了,没能取得太大进展,但这已经不重要了。只要贼秀才的中军一败,这场大战便是大清赢了。他鳌拜也终于有脸可以去见主子,而不是如先前瓜州和卞家河口大败时那般,自觉愧对主子,无脸去见主子了。
天中塔上,郭雄的神情越来越紧张,他的喉咙不断的上下咽动着,想说什么,可看到身边的大帅脸上无丝毫波动时,他那到嘴的话便屡屡咽了下去。
周士相对于清军的疯狂进攻如视若无睹般,冷静的有些吓人。在他的视线里,新二镇的一个千户正在指挥他的部下往后方退去,试图脱离和清兵的接触。但清兵却如附骨之蛆般紧紧咬着他们,使得这个千户不得不停下来组织部下进行一次反击,以求迫退清兵成功将部下带下去。
郭雄的视线里,第二镇撤下来的士兵正在军官的组织下向着追击的清兵打出了最后一次齐射。铳声中,密密麻麻的清兵倒下了一大批,一些清兵正在惊恐的后撤或往两边跑,但他们不知道,对面的太平军已经没办法再组织一次如此齐整的齐射。
一些没法再打铳的士兵不得不扔下火铳,捡起死去同伴的刀枪,和冲上来的清兵肉搏在一起。一幕又一幕的生死厮杀在战场的每一个方向,每一个点上演着。
……
科尔沁亲王、皇帝的亲舅舅吴克善和他的弟弟扎萨克贝勒索诺木督兵投入了战场。上万蒙古兵的加入,令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