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大保的箭射得很准,做为弓箭手,他不需要和披双甲的敢死之士一样冲在最前头,他只在后头,用他的箭射杀那些顽抗的明军。
夏大保一边张弓,一边从背后的箭筒中抽出一枝箭,瞄准一员好像是明军千总官模样的将领,习惯性的眯了只眼,然后五指脱弦,羽箭瞬间射向那明军千总官。
正带领部下结成矛阵欲图将突上来的披甲清兵赶下山的明军千总沈有田还没来得及转过头,心头就不由自主的一紧,眼角余光只见一枝闪着寒光的羽箭向他而来。
沈有田连深吸一口气的时间也没有,就听“扑哧”一声,那羽已正中他的胸口。巨痛之后,沈有田只觉自己的心突然收缩了一下,胸间血气上涌,一口鲜血从嘴中喷出,“扑通”一声,整个人重重倒地。
“千户!”
目睹千户之死,护卫营兵总旗郑三猴子悲从心来,哀吼一声,举刀向对面的清兵砍去。“嗖嗖”两箭齐至,一箭正中其左肩,一箭却是正中其面门。
“呃!”
郑三猴子大吼一声,拔出左肩的箭枝,不顾血如泉涌,又去拔面门的箭,可是手却怎么也抬不起来。淡淡的,只觉额头突然一热,旋即视线被鲜血遮挡,前方,什么也看不到。
第575章 点验首级
赵小妹比爹娘和兄长幸运的多,她没有死,而是活了下来。
控制了小北山北的大半山坡后,清军不再驱赶炮灰上山,因为接下来的战斗已经用不着这些可怜的炮灰替他们挡铳子,也不需要炮灰替他们趟平太平军的工事,再留着他们反而碍手碍脚。
山顶上,明军仍在抵抗,不过清军上下并不认为这些残存明军在没有援兵的情形下能够挽回局面。他们的坚持不过是因为害怕而矣。
“困兽犹斗”——线国安给小北山上的太平军下了这四个字的评语。
战况的发展让广西提督很是高兴,高兴他这半个月的耐心没有白废,高兴他将又一次击败广东明军,获得柳州城北这处高地的控制权,从而能够让他在接下来的战事中获得更多主动权。虽说这场战事的激烈程度远超出他的想象,伤亡代价也大,但只要能成功锁住柳州城中的明军,线国安便不会在乎到底死多少人。左右,死的不是他的本部。
柳州城先后派了两拨援军想来援救小北山,第一拨是第十镇副将李常荣所带的丙旅,第二拨则是第四镇的乙旅和清军降兵改编的广西新一旅。
李常荣所带的这支丙旅战斗力并不高,该旅前身是阁部大学士郭之奇在广东沿海招募的义勇,入桂前只在沿海和清军绿营驻防兵进行过几次小规模的战斗,从未有和骑兵交战的经验,另外武器装备也较太平军老四镇差的许多。所以任凭李常荣如何督率,如何下了严令,丙旅都无法突破清军马队拦截,反而损失惨重,最终只能败退回柳州城中。
清军骑兵一反常态的疯狂拦截让邵九公意识到小北山战事肯定到了关键时候,很可能山上的守军已经撑不住,甚至线国安的最终目标并不是柳州城,而是小北山。所以他不再迟疑,立时派出本部第四镇的乙旅和新一旅出城增援小北山。
二旅兵近六千人,第四镇的乙旅虽没有参加过潮惠大战,但也是经历过神湾和广州之战的劲旅,无论是兵力和装备,都非一般清军可比。新一旅虽是降兵改编而成,但军官都是太平军中抽调,即便刚刚组建,但那些降兵之前都是绿营兵,多少还是有些能战之力的,所以邵九公对这一次的增援抱以信心,认为清军不可能拦截的住。
两旅兵马出城后,负责统一指挥的是第四镇的副将王有喜。大军出城后,王有喜以乙旅为前锋,将全旅火器兵集中向前冲,果然逼的清军骑兵不敢拦截,节节后退。出城之后仅用小半个时辰,乙旅就向前挺进了四里多地,离小北山已是触手可及。
但接下来,王有喜就发现自己无法前进一步了。清军调来了大量火炮,而没有了小北山上炮兵掩护的太平军只能被动承受清军炮火的攻击。单是炮火倒也罢了,拼着伤亡大一点,总能冲上山。问题是清军竟然也有大量的火器兵,且战术和自家火器兵的战术是那么的相似,猛一看还以为对面那些火器兵是按太平军的步兵操典训练出来的呢。
王有喜几次组织进攻,都被清军火器(炮、铳)和骑兵击退,担任前锋的乙旅损失颇大,但从上至下,却没有一个人言退。新一旅在军官的带领下也赶了上来增援乙旅,双方在距离小北山只有两三里地的地方展开了激战。
就战损而言,太平军的伤亡是大了点,可清军的伤亡也不小。然而,心态上,太平军方面却是越打越心惊,越焦虑,而清军却是无比轻松,因为他们只需将太平军拦住便可,而太平军却须冲破对方的拦截攻上小北山。援军上不了山,这场战斗就没有意义,就是失败。
王有喜的嗓子都喊哑了,硝烟呛得他眼泪直流,可是他却顾不得喘口气,也顾不得喝口水,因为他知道,小北山上的守军给不了他太多时间,如果不能尽快冲破当面清军,小北山的失陷便随时可能发生。
都冲到小北山下了,哪有冲不上去的道理!
王有喜咬牙高喊着命令,尽可能让各部散开些,那些被炮子打伤的士兵是顾不上了,现在唯一的办法便是拼着伤亡冲上山去。
可他想不到,清军的火炮竟然是打的这般快,队形才将将的散开,他们的火炮又是打了过来,这次对形是散开了不少,可对面打来的炮弹也是不少,伤亡依旧是不小。一波炮弹过来,几十颗大小铁球砸在阵内,血肉横飞,断手断脚。各级军官们没有被清军吓住,也没有吓的慌忙逃命,而是竭力控制阵形继续向前进发。
仗打到这个节骨眼上,谁都知道撤退意味着什么,清军骑兵可是巴不得他们自行崩溃呢!
……
大难不死的赵小妹溅了一身血,身上、腿上都有伤口,和其他女人一样,她丝毫没有活下来的庆幸和激动,还是如先前一般机械的被大清兵从这里赶到那里。
和从军营中被赶出向着山上一样,下山的时候,赵小妹还是在抽搐。突然,她看到一群大清兵不再往山上冲去,而是在一堆尸体间争先恐后的挥刀砍着什么。那模样,就如同在瓜田里砍瓜。
小妹愣了一下,不明白这些大清兵在尸体上砍什么,但她很快发现大清兵是在做什么。他们是在尸身上往下砍人头,砍那些没有辫子的明军人头。小妹吓得闭上闭眼,哪怕大清兵斩的是死人头,都让她觉得分外恐怖。
那些争相砍人头的大清兵很是高兴,很是疯狂,甚至为了一颗人头的归属相互生了争执。他们不能不争执,因为这些明军的人头可是代表了他们作战是否勇敢,到底有没有拼命。更重要的是,这些人头可以拿去积功劳换赏银。争相抢人头的都是那些明朝军队改编的绿营兵,甚少有汉军参与。
长着稀疏树木的一处山坡上,竖了块牌子,上书“领赏处”三个大字。千总刘奇负责验看人头,几个把总带着一帮人在记录,专门有人在发放银子。
领赏处前面排起了长龙,有提着一串人头的,有用箩筐装的,也有挑在枪尖上的。那些血淋淋、龇牙咧嘴、惨不忍睹的人头,在士兵手里,像大萝卜一样普通,实在让远处的赵小妹感到毛骨悚然。
刘奇点验了一个士兵筐里的首级后,问那人叫什么?
“小的叫夏大保!”
“记了,夏大保,首级两颗,一颗为千总官。”
刘奇点头示意,随即有人唱诺:“夏大保,人头两颗,千总一颗。赏银二十两…”
夏大保欢天喜地的拿着赏银揣进了兜中,然后薅了一把草,用力擦拭身上的血污,领了一壶箭又往山上走去,他要去为自己挣更多的赏银了。
……
“教长说大帅是岳爷爷转世,鞑子见了俺们这些岳爷爷的兵就害怕,大帅也保佑着咱们,鞑子的刀砍不死我们!……将来俺们罗教要做国教,俺们罗教人都要进护国英烈祠……”
19岁的香山兵孙正的眼睛紧紧的闭着,他不敢睁开眼,因为他害怕看到自己被清兵用长矛剌穿的样子。不过他不怕死,他要尽自己的职责,他必须得完成自己的使命。哪怕是死,他也要死的像个岳爷爷的兵。
孙正的身子被三个清兵用长矛挑了起来,残存的意识让他喃喃轻呼着最疼自己的母亲,眼角的泪水缓缓落下,年轻的脸蛋因为失血过多变得苍白。
他轻蔑的看着下方的三个清妖,试图挣扎一下,以示自己的不屈和愤怒,可是身子却好像痉挛般,手脚都在不停的抽搐,那手与脚好像已经不是自己的,任凭自己怎么使力,都不动一下。胸口的长枪剌在肺叶上,导致喉咙里泛出的尽是气泡,伴随着血水在嘴边形成一个又一个血泡。明艳阳光的直射下,那血泡瞬间变得亮丽万分,五彩斑斓,宛似暴雨过后的天间彩虹。
远处的柳州城墙,突然变得十分的巨大,大得好像天与地都与它联在一块,黑压压的,又似乌云盖顶般可怕。
“他奶奶的死清妖。”
低声骂了句清妖的粗话后,孙正的嘴角诡异的笑了起来,笑容就这般永远停滞在他年轻的脸庞。
……
吴麻子随手将长矛往前一推,两个被钉在一起的清兵向后倒去。坡上,数十名清兵往下逃去,他们跑得很快,唯恐被后面的太平军撵上。然而身后却是根本没有追兵,太平军已经精疲力竭,耗尽体力,根本不可能再去追赶那些清兵了。
不大的坡上,数百名清兵倒在地上,战果很大,吴麻子却没有半点激动和兴奋,因为他看到随着这些冲上坡顶的清兵退去,坡下却有更多清兵涌了上来。而他身边仅剩三四百人了。
望着这些残存的部下,吴麻子心中很是感慨,这些兵都是好样的,他们是勇敢的战士。当年自己可不像他们这样,说起来,自己从前好像很贪生怕死呢。
大帅说过,只要当官的不怕死,士兵们就不会怕死。
第576章 你们还能不能干
当官的不怕死,士兵自然不怕死,这便是所谓将为军之胆的道理。
这道理,吴麻子知道,但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一个土匪有朝一日会成为军之胆。
大帅不地道,当日骗咱们兄弟下山杀官发财,到了来,队伍越打越多,地盘越打越大,钱银财货也多的叫人睁不开眼,可咱兄弟们似乎并没发什么大财吧?
吴麻子坐在一个披双层甲的清兵尸体上,百无聊赖的竟然想着自己这两年好像也没挣下多少家产。帐面上公库里倒是有一笔不小的财产,噢,对了,公库不在了,现在改称广东银库了,嗯,银库里自家名下是有一笔数目不菲的钱财,问题是大帅好像又哄了他,说这钱你提出来也没用,还得找地方存放,莫不如就放在银库里吃息,将来子子孙孙都能吃息下去,这多好?细水长流嘛。再者,吃住都有军帅府提供,名下还有田产进项,你要银子做什么,该有的都有了,有钱没地方花去啊。
大帅的理由吴麻子觉得很好,还是大帅想的贴心,卖命的兄弟什么都有,什么都不缺,广州城的大房子可劲的供他们挑,不想住广州,肇庆、惠州、潮州……甭管是哪,只要你看中都可以。大帅甚至说,将来打下北京,把紫禁城也分给兄弟们,这话当然是笑话,皇城能是咱们这帮大老粗住的么。将来把鞑子消灭光了,皇城还得让朱家天子住呢。
总之,吴麻子觉得大帅说的都对,给他们这些老弟兄们想的也妥当,直到蒋秃子有一次喝醉酒对他说大帅哪是为咱们兄弟想,而是他没钱使了,这才拿话哄咱们呢。
这话吴麻子也是听个乐,大帅没钱使了,拿兄弟的去使有什么不对?再者,咱太平军还没把满州鞑子杀光呢,只要鞑子在,那钱就是再多,能用的安心,能安安稳稳的传给子孙?所以,大帅要用,就放在银库,看不到实物,逢年过节去银库看看自己的存单,也挺好的不是。
钱财身外之物,要紧的是有命去花,这道理吴麻子比任何人都懂,因为他是土匪,随时随地都在担心自己还能不能见到明天太阳的土匪。
当土匪的岁月,吴麻子有钱就花,有酒就喝,有肉就吃,有娘们就糟蹋,真正是醉生梦死,过着完全浑浑噩噩的日子,不顾自己死活,更不会顾别人死活。在他眼里,别人的东西就应该是他的,要不然他怎么活?
驱除鞑虏,恢复大明,是大帅反复对吴麻子他们这干老弟兄提起的抱负,不过吴麻子却一直记着大帅最早对他们说的那话——“我带兄弟们下山就是为了让大伙做官,让大伙发财。”
官,吴麻子现在也是旅校了,军帅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