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赐履无言以对,长叹一声,道:“元文也很想你留下来,他与皇帝去了西山,要不然知你要走,定会来劝你。”
“我便是知道元文去了西山,这才要走的。”
“唉!……”
熊赐履苦笑一声,知道事已成定局,好友既然心意已决,那便好聚好散吧。他很是有些伤感道:“从此你我便是各为其主了,此生再也不能相交了。”
“书中有说各为其主者便不能相交了吗?”程汉斌的脸上露出些许笑容。
熊赐履一怔,旋即哈哈一笑:“还是汉斌兄洒脱,我不如矣。”
“那……告辞!”
真要就此分别,程汉斌也是有些伤感的。
熊赐履有些心酸,却强笑道:“如汉斌兄所言,你我还是好友,他日有缘自会相聚。”
“我可不想和你再相聚,万一到时要我来监斩你这个汉奸,我可下不了狠心发那令箭。”
程汉斌打趣熊赐履,话锋一转却又道:“不过现在,却是要沾你这汉奸的光,劳烦给张沿途坐车住店的凭证,你也知道,我囊中羞涩,又未曾参加会试,怕是驿站那些势利小人不认我这举人老爷,有你这庶吉士的官引,总能少受些白眼。”
熊赐履莞尔一笑,住官驿的凭证官引他早就备好,当下连同准备好的盘缠一起递给程汉斌。
“你啊,坐清朝的车,住清朝的驿站,反去投明朝,不知道的人多半说你是小人。”
程汉斌接过熊赐履递来的包裹,反笑一声:“书上有说不可吗?”
“和汉斌兄相识一年,一直只当汉斌兄是沉默寡言,为人不苟的性子,今日要离别了,方知汉斌兄真性情,回头要是元文知道,怕是要目瞪口呆吧。”
熊赐履有些感慨,和程汉斌双目相对,双双拱手,就此告辞。从此便真是天涯海角,人各一方了。
程汉斌临走时再次看了眼北京城,心中亦是感慨,闭眼之后再次睁开,已是坚定向着前方的驿站走去。
“汉斌兄!”
走了才十几步,却听身后熊赐履突然大声叫住了他。
“赐履兄还有什么要说的么?”
程汉斌疑惑的转过身看着熊赐履。
熊赐履笑了笑,扬声道:“倒没什么事,只是我想知道,你见了贼秀才后会劝他做什么?”
程汉斌没有迟疑,径直相告道:“我想质问他,既已入湘,为何不顺江东下直取南都。”
“南都就那么好取么,你啊想的太简单了些,告诉你吧,等过完年皇上便让安亲王往南都坐镇了。贼秀才真顺江东下,也是讨不到任何便宜的。”
“是么?”
程汉斌却笑了起来,“岳乐手下有兵吗?只要云贵清军一日冲不出来,东南那边便一日无兵,就是顺治自己去了又能如何?”
熊赐履一怔,苦笑摇头:“你这是要去给贼秀才献阴谋图我大清江宁城了。”
“不是阴谋,是阳谋。清廷本来就没兵,要不然何以两湖告急,京师却派不出一支兵马南下呢……另外,南京城是我大明的南都,不是你大清的江宁城。”
程汉斌说完转身便走,望着程汉斌渐渐远去的背影,熊赐履心情复杂,也不知在想什么。
……
西山慈善寺的红墙碧瓦,在漫山遍野的瑞雪中格外醒目。一夜大雪,将寺前的路都封住了。清晨雪霁,两位灰衣僧人打开了山门,挥舞着扫帚和铁铲,不一会儿便扫出了一条路。
“师兄,今儿个天冷,大雪封山,香客恐怕要少喽。”小僧人扔下竹扫帚,双手揉搓着被冻红的耳朵。
“本来就没有香客来,有那些兵在,哪个香客敢来?”高个僧人一边铲着雪,一边指着沿着山道一路排开的清兵说道。
“要没了香客来,庙里可没进项,咱们吃什么啊?”小僧人一脸不乐意。
“吃吃吃,就知道吃?”高个僧人没好气的白了小僧人一眼,笑骂他道:“皇帝都在咱寺中和大禅师论经,咱庙里怎可能没进项。”
“皇帝总不能给庙里送来肉吃吧?”小僧人还是很不快活。
高个僧人闻言却是立时诵了声佛号,然后板着脸斥责小僧人道:“师弟,咱们出家人一心向善,可是不能吃肉的。”
小僧人却“嘻嘻”一笑:“师兄你又装和尚了,前晚上是谁偷偷在后山烤兔子吃的啊?”
高个僧人吓了一跳:“嘘!这话可不能说出去,要不然师兄就要倒霉了。”
“放心吧,只要师兄下次吃肉时叫上师弟我就行。”小僧人一脸贼兮兮。
高个僧人撇了撇嘴,拿这个小师弟没办法,不过也是打心眼里疼这小师弟,寻思下次吃肉时还是带着小师弟的好。多吃肉,身子也能结实些,这做和尚的太单薄也不好。
这边师兄弟一起打闹逗着乐,庙里,太监吴良辅也乐得合不拢嘴。他为什么乐,因为他成功将主子从汤若望那里拉了出来。
自打顺治和玉林禅师见了一次之后,这心就被禅师吸引了,往常有什么烦心事第一个想的是去那汤玛法那里散心,现在却是想着到玉林禅师这里来。渐渐的,汤若望那里就被冷落了,这自然让一向和汤若望不对付的吴良辅暗自偷乐。
第556章 线国安大军突进
湖南被太平军搅得天翻地覆,两湖清军不断向北京发出八百里告急之时,奉清安远靖寇大将军、信郡王多尼令,广西提督线国安率所部四万七千兵自云南启程,经贵阳火速入都匀增援广西巡抚陈维新部。同时,驻贵阳的清平郡王罗可驿闻知湘黔边境被太平军封锁后,急领四千余满兵并贵州清军万余东进镇远府,一面督部攻打太平军沅州防线,一面急报多尼,请速派大军回救粮道,打通贵州北上通道。
广西方面,全权指挥广西太平军的新任广西巡抚、原第四镇镇将邵九公秉承军帅府所定诱敌深入战略,决定派一镇兵佯攻贵州以诱线国安入广西。
第五镇赵自强部奉命自庆远府南丹州西进,沿当日广西清军入黔道路深入,夺取丹平、丹行、平州三土司地,斩杀清军及土司兵千余。
第五镇连战告捷激励了广西留守诸镇,第十一镇镇将高进库、副将熊朝佐联名向邵九公请战。邵九公考虑一镇兵西进所造声势未必能够诱使线国安下来,便同意第十镇西进配合第五镇佯攻入黔要道独山州。
第十一镇赶到后,第五镇将赵自强便借口连战数日所部需休整,由第十一镇承担佯攻独山任务。
因线国安部回返,清军加强了关卡巡查,致使军情司派入贵州探子无法送出情报,太平军只能根据先前所得情报判定线国安部此时应当在贵阳往都匀路上。故而第十一镇将高进库认定独山守军不过是从广西败退下来的陈维新所部,该部多是绿营团勇,战力低下,不足为虑,因此痛快答应由第十一镇佯攻独山。
高进库部抵达独山城外后,果如事先猜测,城内清军只出来战了一阵,没打上多久就急急退回了城里关门坚守,一副蒙着头等挨打的样子。
高进库也无意强攻独山,便命扎下营来。每日派人催着降兵跑城下攻上一阵,叫骂上一阵,连着十几日天天如此。城内清军倒好,任凭太平军如何激将,如何叫骂,都是充耳不闻。只那叫骂的离的近了才会懒散散的放上两铳威吓一下,除此以外,城内清军纹丝不动,看架势是打死也不出城了。
第十一镇本来就不是太平军的嫡系,而是由原先清军降兵和粤西一部明军杂牌改编而来,所以该镇对于太平军的操典纪律并不严守。加之此次西进不过是佯攻,只待线国安部清军赶到便要撤退,所以在独山城下呆久了,又没有威胁,从前的坏毛病便显出来了——打仗成例行公事,军官士卒全是松懈下来,在营中无所事事,靠着赌钱打发时间。有个别官兵甚至还跑到附近的村寨洗劫,以捉拿土人为乐。
十一镇副将、丰正伯熊朝佐见军纪焕散,有点担心,便跑去镇部大帐想给高进库提提醒,整顿一下军纪,不想刚踏进大帐,就见镇将高进库和旅校张月、王翰等人在帐中摆下宴席,正在吃酒划拳,好不快活。
“熊老弟你也来了!快快过来和我们一块儿喝一杯!”
高进库一见熊朝佐进帐,立即起身把他引上酒桌。旁边的张月也满脸堆笑,给熊朝佐满满倒上一碗米酒双手递了上去。王翰也是一脸醉乎乎的上前要为熊朝佐倒酒。
“军中饮酒,怕是不妥吧。”熊朝佐有些犹豫。
“哎,老弟勿怕。邵抚台这次派我们来只是佯攻诱敌,不是要弟兄们真拼命的。这清军也是被我们打怕了,十几天连城都不敢出,线国安那个王八蛋还在路上呢,我们守在这里也无事可干,进广西那么久了也该让大伙儿松泛松泛不是?来来来,熊老弟莫要多想,且先饮了这碗,可不要折了老哥哥我的面子啊……哈哈。”
高进库这么说了,熊朝佐推辞不过,便只得把这碗酒满满喝了,还没打出一声嗝,旅校王翰却又端着一碗酒上来,敬道:“王某平日里最佩服熊副这样的爽快人,这次勤王山陡路远,我等受高帅、熊副的照顾不知如何报答,好容易偷了此闲,便让卑职敬上一杯吧!先干为敬!”
伴着咕咚咕咚的声音,王翰也端的是好酒量,鲸吞一般把酒喝下,引得高进库也是哈哈大笑,跟着便又干了一碗。熊朝佐不好拂了上司面子,也不便推了王翰,只得硬着头皮又喝上一碗。结果两碗酒下肚,整个人就觉得人变轻飘飘的,原来要劝高进库整顿下军纪的事情也被抛到脑后去了……
第二天,时近中午,一个卫兵急促推醒了还在酣睡的熊朝佐,急道:“将军,清军那边有异动!”
“什么?!”
熊朝佐闻言一惊,顾不得宿醉的难受跳了起来,草草披挂上甲胄便带着卫兵跑到营门前。视线里,只见大概三千多清军出城列阵,要和明军决一死战的样子。
“嘿,他娘的奇了怪了,今儿太阳打西边出来了,独山城的乌龟出来了!”
十一镇上下在独山城外空守了十几天,总算看到清军又出来了,顿时全镇上下都是精神一抖。士兵们在唢呐声中急急穿上盔甲出营列队,不久也列阵完毕。随后清军那边就开了过来,十一镇这边的太平军士兵也在鼓点声中迈开步子迎上前去。
一刻后,两军便交上了火。双方都是绿营底子,战斗力本就差上不多,你来我往打得颇为热闹。但太平军兵多,出城的清军人少,一柱香的功夫清军那边便鸣金退兵。
看到清军要退兵,十一镇哪肯放过,追击时杀了上百个腿慢的清兵,却被城头上的火炮鸟铳打翻了三十几个。高进库怕自己的兵伤亡得多了,便也鸣金命令所部后撤回营。回去清点了下两边损失,砍了大概两百多清兵,自己折损七十几人,算是小胜,便下令各部休息,救治伤员。
第二天午时,清军又是出战,两边的死伤和前一日差不多。第三日又是如此,但明军学乖了不再钻城头炮火下,才折了三十人不到。
这仗打的多了,又是赚多赔少,十一镇上下好不快活,都讥笑清军打这样赔本的买卖不怕把人磨光吗?
第四日辰时,天刚蒙蒙亮,贵州群山的雾气还未散去。酣睡中的明军官兵却被尖利的号炮声惊醒。
打着哈欠的镇将高进库披着斗篷跑到营寨门楼上,却看见清军已经照例排好了阵势出来挑战。
“妈勒个巴子!这鞑子吃错了什么药这么早来!他娘个逼的,今儿个不杀他多点人,这群龟孙子真当老子是吃素的不成!”
高进库有点恼被这群清兵扰了好梦,带着一肚子气便命全镇马上披甲出阵,今日非好好揍疼这群混蛋不可!
伙夫还未造饭,十一镇的士兵们都是空着肚子,所以和镇将高进库一样装了火气,一个个发了狠心:今日不把这群清妖多砍几个,就他娘的是清妖生的!
不过几刻时间,十一镇便浩浩荡荡踏出营列队前进,又和前几日一样在同样的地方和清军接上了火。
然而今日情形有些不对,清军并没有很快退去,反而凶狠地和明军杀成了一团,比之前几日要悍勇的多。习惯了清军打上一打就要撤的太平军有点发懵,竟然被他们杀了不少人。
高进库刚有些诧异清军今天怎么魔怔了,来拼命了不成?不远处的城下土墙突然被推倒几段,竟是源源不断冒出来大股清兵!转头城门上也鼓声大作,树起一面丈八大纛,旗帜上赫然写着:“大清广西提督线”几个大字!
“线国安来了?中计了?!”
高进库心里一沉,暗叫不好。
今日为一举击溃清军,高进库没有分前后军预备队,而是命令手下部队排成一线平推上去。没想到,这连续数日诈败,竟然是线国安的疲兵之计!
还未等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