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就在这个时间和地点,某个人即将走向生命尽头。
但他看起来并没有什么痛苦。相反地,曹谨衍把手揣在兜里,轻声哼着小曲,脚步轻快。他低头关掉了手机,又再次抬头,把帽子整了整,好让自己更清楚地看到天空。远处泛着鱼肚白,但占据大半个天穹的仍是沉重的暗色。路灯还亮着,灯下行人的形象显得有些失真。
曹谨衍一路走着,满意地享受着人生中最后一个黎明,如同享受着大劫后生的喜悦。扛着秘密的日子终于要结束了,再用不着勉强自己把生活的细节于思维于现实重复几次,再用不着干这些无聊的事了。
但自己也要正式和这个世界说再见了。留下了这么多东西,无论是有形的还是无形的,都给别人添了不少麻烦。
——就算是个解脱,但还是很难高兴起来啊。
想到这的时候,曹谨衍停下了脚步。他拉起一点袖子,看着手上的手表。十来年前的款,但被他保养得很好,人们总以为那是新的。
那块手表是他的父母庆祝他考上理想大学时买的。仔细想想,那也算过去相当一段长的时间了。
——爸妈也是见过大风浪的人。他们会痛苦很长一段时间,然后重新面对生活。老姐也是这样,总会擦干眼泪继续往前走的。他们一直希望我能为社会乃至人类做出点杰出贡献,可惜我用牺牲换取的伟大成果没法体现出来啊。不过这样就好。就算他们永远不知道,我做了,而这就是全部。
想到这里,曹谨衍带着笑意重新迈起了步伐。
没有谁生而孤独、死后也是一座孤岛。我也如此执着于交错着的生命,所以在知道别人会有怎样的结局之后,面对自己的死亡反而没什么好畏惧和后悔的。我只是做了一个别人不知道的选择而已。
没有比这更合适的结局。
就这么走到了斑马线的一头。刚换了红灯,曹谨衍便倚着灯柱等候。远远地传来汽车飞驰的声音,眼前仍是一片沉寂。
——来想想某个姓邬的家伙吧。
一想到这个人,曹谨衍就忍不住轻笑起来。
——不对。反正我还会见到他的;而且,应该由他给我画上这个句号。等到我与他在悖论之中重逢之时——
“怎么样,你们对这个选择满意吗?”曹谨衍突然抬起头,对着天空说出这么一句话,对象像是无处不在实际上又并不存在的神们。没有回答,也自然不可能有回答。
红灯换成了绿灯。曹谨衍站直了身体,轻松地笑着,换了一首更欢快的曲子哼唱。他最后一次把自己通向所有真实的大门锁上,大脑里装着的终于只是自己的东西。此时此刻,他觉得自己是最自由的。
汽车飞驰的声音迅速逼近,视线里已经出现车灯射出的摇晃不定的光影。
曹谨衍眯着眼,看向自己永远走不到的对面和被层层高楼挡住的家的方向,微笑着迈开跳跃般的步子踏上了斑马线,哼着自己和邬长海最喜欢的歌,头也不回地踏上最后的归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