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托心想,干脆将数字说大,一来可以吓住塞桑,可以多借一些蒙古士兵,二来也可以稍微减轻自己兵败锦州的责任,“据大金国的探子回报,大明向辽东增兵数十万———————塞桑台吉到底能借给本贝勒多少兵马?”
“数十万?”塞桑如坠深渊,整个身子似乎一下子被什么掏空了。
难怪岳托要向科尔沁借兵,但大明数十万士兵北上,摆明了是要和大金国拼命,大金国的骑兵虽然战无不胜,但汉人数量太多,占据绝对的人数优势,大明和大金,鹿死谁手,一时无法预判。科尔沁就是一个小小部落,千万不能在胜负未分的时候,参与到两强的争斗中。
塞桑打定了主意,他向岳托伸出右手五指:“贝勒爷,科尔沁人少兵微,不像大金国那样拥有八旗虎威,再说,这调兵的事,还要和各部的头人、台吉商量,塞桑个人只能给出这个数。”
“怎么?才五千?”岳托躺在躺椅上盘算着,五千蒙古骑兵,如果集中起来,或许能冲破明军的枪阵,到时候死伤的是蒙古士兵,他才不会心疼。看在这五千士兵的份上,他暂时不计较塞桑的无礼了。
塞桑摇头:“贝勒爷,你将小小的科尔沁骑兵,当成大金国的八旗了———————塞桑最多能给出五百骑兵。”
“什么?五百?”岳托“嗵”地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上身隔着木桌靠近塞桑,抬手指向塞桑的鼻子:“塞桑,你将本贝勒当作要饭的?”
岳托眼睛直盯住塞桑的脸,那是一张皮肤皱得像马脖子的苦瓜脸,他抬手的时候,一不小心,手指触到瓷杯上,瓷杯顿时打翻,茶水沿着桌面向塞桑的裤腰流去。
侍女疾步过来,用衣袖将桌上的茶水抹去。
塞桑趁机将头扭向窗外,似乎窗外正走过来一位美丽的草原明珠,一边小声咕哝着:“难道大金国有这么大的手笔,一个要饭的就能给出五百骑兵?贝勒爷,这是塞桑作主给出的极限了,多了必须与各部落的台吉们商量。”
“你……”岳托哆嗦着,好半天说不出话来,他咽下一口唾沫,“本贝勒身子欠安,先告辞了。”
不待塞桑起身,他已经快步出了正厅。
“那贝勒爷先休息,塞桑改日给贝勒爷请安。”塞桑的话远远传到岳托的耳中。
塞桑随即唤过一名亲兵侍卫:“立即派人,马不停蹄赶往广宁,看看那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自从那天会见岳托之后,塞桑就感染了风寒,接连四天,都是卧床不起,时不时的对着身边的侍女和侍卫说着胡话,巫医看过几次,依然不见好转。
岳托两次派人求见,都被守在门口的侍卫拦下来,他们以台吉身患重病为由,拒绝接见任何外人。
第四天晚上,塞桑派出的亲兵回来了,他不顾塞桑病重,执意要见塞桑,但侍卫无论如何,不让亲兵进见塞桑。
门口的吵闹声惊动了病床上的塞桑,他将床头一个瓷碗摔的粉碎。
侍卫无奈,只得对亲兵说:“你先等着,我去看看台吉。”
不一会儿侍卫出来了,他悄悄靠近亲兵:“台吉唤你进去。”
亲兵回顾四下无人,一溜烟进去了。
“台吉。”亲兵跪在塞桑的床前,给塞桑叩头行礼。
“快起来,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听说亲兵回来了,塞桑的病就好了一半。
亲兵从地上爬起来,倚在塞桑的床沿,“台吉,小人并没有到达广宁,小人在路上遇到我们的探子了。”
“奥?探子怎么说的?”塞桑歪靠在床头,用皮被紧紧裹住身子面色苍白得就像是半年没见着太阳了。
“台吉,出大事了,大金国的广宁失守了。”
“广宁——————啊?你说什么?”塞桑一下子从床头坐起来,根本不像病重的样子,“谁在胡说八道?广宁怎么会失守?南面不是还有锦州和宁远吗?”
“台吉,是真的,不仅广宁失守了,锦州和宁远也失守了。”
“到底怎么回事?你慢慢说。”塞桑又缓缓靠回床头,他的眼球不停地转动着。
“台吉,探子说,镶红旗全军覆没,岳托就剩下身边的三百人了,五个科尔沁的牛录也没了。”亲兵知道的不太详细,但大致的结果探子还是告诉了他。
“讯息可靠吗?”塞桑还不放心。
“台吉,绝对可靠,探子本来是要直接汇报的,他说,大明的军旗已经插在辽东的各个城头了,我们的兄弟已经去了广宁,不久就会传回更为详尽的讯息。”
塞桑沉默了一会,不知道在想什么,他缓缓吐了口空气:“大明到底向辽东增派了多少士兵?”
“探子说,应该有好几万人。”
“几万?不是几十万?难道岳托在说谎?”塞桑随即想到,岳托根本没有告诉他宁远、锦州、广宁失守的事,已经在说谎了。
塞桑喃喃自语:“镶红旗可是有近万骑马呐!”
第177章请范文程品茶
岳托两次求见遭拒,知道塞桑是不肯借兵的了。
他原来准备戴罪立功,先从科尔沁部借兵,收复广宁之后,再回盛京向皇太极请罪,现在看来,这种愿望是实现不了了。
他根本不相信塞桑真的病了,病的神志不清,但塞桑以生病为借口,就是要告诉他,向科尔沁借兵,没门。
岳托在厅堂中转了两圈,将厅堂中所有的瓷器陶器一股脑摔烂了,这才扬起马鞭,对跟在身边的亲兵说:“走,回去。”
从唐哈里克回盛京,中间隔着辽东长城和崇山峻岭,走广宁是最近的道路,但广宁岳托显然回不去了,他只好向北绕道。
这样一耽搁,岳托回到沈阳的时候,比从广宁直接逃回去的右梅勒额真忽鲁晚了好几天,在他回到沈阳之前,大金国的“八王议政”已经开过一次会议,专门为他镶红旗的事。
二贝勒阿敏在皇太极正式登基为汗后,就被皇太极赶到赫图阿拉,四小贝勒中的岳托又是未归,因此,参加会议的只有六个人:大贝勒代善、三贝勒莽古尔泰、四贝勒皇太极以及三个小贝勒阿济格、多尔衮和多铎。
“大汗,这是父汗起兵以来,大金国遭受最大的失败,这是大金国的耻辱,一定要严惩罪魁祸首岳托。”
莽古尔泰当年失去担任大汗的机会,与岳托的暗中捣鬼是分不开的,他至今仍然深恨着岳托,甚至超过恨皇太极,岳托平时由皇太极罩着,又是一旗之主,莽古尔泰拿他没什么办法,今天可是长生天赐给莽古尔泰最好的机会。
“这……”皇太极迟疑着,“也许事情并不像忽鲁说的那样糟糕。”
代善一直低着头,岳托是他的儿子,他本想帮着说两句话,但如果忽鲁说的是真的,那岳托犯的是十恶不赦之罪,如果不惩罚,无论如何说不过去。
与三大贝勒鲜明的态度相比,三小贝勒阿济格、多尔衮、多铎的态度就含糊得多,他们乃是同母兄弟,平时都是相互照应着,与岳托并没有什么仇恨。
三兄弟中,阿济格在战场上有勇有谋,是不可多得的将才,但在做人和处事上,显得比较憨厚,甚至有木讷,多铎又是年幼,多尔衮就成为他们三人的主心骨。
多尔衮私下认为,岳托的镶红旗全军覆没,岳托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但他一向对岳托没有恶感,加上代善也在场,所以不愿落井下石。
阿济格和多铎两人的目光都在多尔衮的脸上扫过,意思要他拿主意。
多尔衮轻轻拍了一下衣角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如果镶红旗真的像忽鲁所说的那样,岳托自然要承担责任,但现在只有忽鲁的一面之词,做不得准,大汗应该立即派人去广宁,探听事情原委以及明军的下一步动向,才是正事。”
皇太极头:“多尔衮说的是,我会立即派人赶赴广宁。”
莽古尔泰急了:“探听明军的讯息固然重要,但镶红旗惨败的责任,也不能就此抹去,广宁失守,非同小可,忽鲁敢开这么大的玩笑?”
多尔衮忽地眼珠一转:“那个忽鲁,竟然敢放弃广宁,趁夜出逃,当时城中还有一千多士兵,如果固守待援,广宁未必就保不住,大汗……”
皇太极一拍身前的案桌:“这个忽鲁,竟敢不战而逃,严重败坏大金国的军纪,我欲斩首此人,以正军法,诸位贝勒意下如何?”
莽古尔泰立即赞同:“此人弃城而走,理应斩首,但他是镶红旗的人,旗主岳托也有监管不力之罪。”
阿济格见众人冷场,缓缓献上一言:“彼时岳托并不在广宁城中,大金国的骑兵向来战无不胜,因此遇到逆境,将领的心里临时起了变化,也怨不得岳托,这一条罪加在岳托头上,似有不允。”
莽古尔泰得不到众人的响应,但他还不死心:“即使广宁之失,罪不在岳托,但宁远、锦州之失,岳托再难推脱责任,再说镶红旗损失如此惨重,又是岳托亲手指挥的,这条罪难道还比不上广宁之失?”
众人都默不作声,连代善都是缓缓头。
“三贝勒说到宁远、锦州之失,加上镶红旗的损失,我倒想起一件事。”多尔衮左右扫视一遍,“以我对明国的了解,他们的军队,不可能有这么强大的战斗力,为什么这些事情都发生了?岳托已经战至全军覆没,是否已经尽力了?”
代善终于开言了:“多尔衮说得是,如果说宁远失守,还可以说是孙承宗偷袭得手,但岳托有了准备,又接管镶红旗的全部兵力后,依然失去了锦州、广宁,还落得全军覆没的下场,这难道是战争不力之罪吗?是不是明军的战斗力陡然提升了?我们为此要做好哪些准备?”
“陡然提升?大贝勒的话太过危言耸听了吧?”莽古尔泰鼓起腮帮子,脸上明显不悦,“一支军队的战斗力,是长时间训练出来的,怎么可能在一夜之间得到大幅度的提高?”
皇太极见话题偏离了对岳托的惩罚,心中暗自高兴,“也许明军的火器进步了,以前,我们可是没少吃明军火炮的苦,忽鲁不是说,明军携带了新式的火器吗?”
莽古尔泰大手在案桌上一抹,差将桌上的马奶酒打翻,每次“八王议政”,他是唯一可以喝马奶酒的人,这也是皇太极允许的。
“纵观整个草原,战斗力最强的还是骑兵,火器只是辅助,哪有什么新式火器能灭了大金国的一旗之军?”
众人也觉得莽古尔泰说得有理,一时无言以对。
莽古尔泰见自己的话终于镇住在场的各位贝勒,心中豪兴大发:“我愿意率正蓝旗夺回广宁。”
皇太极摆摆手:“三贝勒勇气可嘉,先回去做好出兵的准备,待我的探子带回具体的讯息之后,再商量用兵的事,今天的会议就到此,各位回去之后,也要关注广宁的军情变化。”
从大政殿出来,皇太极心事重重地回到清宁宫。
他进入书房,独自坐在书桌前。
刚才多尔衮的话,虽然是在为岳托开脱罪行,但皇太极暗自惊心,岳托并不是一个懦弱的旗主,相反,他有勇有谋,曾经取得过多次战斗的胜利,为什么这么优秀的旗主,这次败得这么惨?
岳托的罪行还在其次,如果明军的战斗力真的提升到可怕的地步,他将如何应对?
宁远、锦州和广宁,都已经是大金国的土地,如果就这么丢了,那大金国有没有人将失地的罪过,算在自己的头上?
阿敏、莽古尔泰会不会卷土重来,以失地为借口,再次威胁自己的大汗之位?
没有来自前线的讯息,皇太极也找不到这些问题的答案。
他将右臂支在书桌上,托着自己的脑袋,手指不断地揉着额头。
“吱呀!”书房的门被推开了。
中宫大福晋哲哲手里端着一杯皇太极特别喜欢的香茗,缓缓进入书房。
“大汗怎么将自己一个人关在书房?有什么不顺心的事?莫不是我们姐妹惹大汗生厌了?”
皇太极身体没动,抬眼看着哲哲,虽然已经年近三十,但身材没有任何臃肿,白皙的脸上依然像刚出水的莲藕。
“大福晋多心了,我只是在想一些政务上的问题。”
哲哲站在皇太极的身边,脸上挂着祥和的微笑,永远不喜不悲的样子,“大汗,今晚让布木布泰侍寝吧!这丫头,又在埋怨自己未能为大汗怀上孩子了。”
皇太极心中有事,根本没有心思去想侍寝的事,但哲哲的话,又让他想起布木布泰,那个皮肤白得像雪花,摸起来软得像貂皮,眼睛里永远含着温顺和乞求的小姑娘。
“好吧,你去安排吧!”皇太极不忍拒绝,也许晚上放松一下,自己的思路就会打开也说不定,就像他曾经夺取大汗之位时的前夜。
“是,那我就去安排了。”哲哲刚走到门口,又停住脚步,“大汗不是有一个全能的谋士吗?如果遇上什么不解的事,我们女人帮不上忙,大汗可以问问范文程。”
“范文程?”皇太极惊呼一声,自己一时焦急,怎么把范文程忘了?“立即传范文程来见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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