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点硬……”
“恩?”
“我说枕着的确有点硬!”夏池挠了挠头就着地板把被子叠了……
韩郢不知道什么时候倒横在了沙发上,眯着眼睛打量着抱着一团被子还没全然睡醒一脸茫然的自己,“回答得那么认真!我刚才在说笑你难道没听出来?”
“没!”夏池低头踢了踢韩郢正不停拨弄着假肢的手指,“说实话你还真没什么幽默感!”
“是吗?”韩郢伸手一把抓住了夏池的脚踝用力拉了拉,夏池脚下一松,惊出了一身冷汗,被子索性径自丢在了韩郢身上,只听着从厚厚的被子下面传来那种带着笑却又夹着几分得意的声音,“如果我告诉你现在是凌晨三点有没有点冷幽默的天分?”
夏池看了看窗帘外黑漆漆的天,连夜里天上总会闪着的几颗星星这时似乎也打了瞌睡,夜色沉寂得有些让人发慌。似乎被自己提起又放下的窗帘也连带着掀起了一阵冷风,夏池多少有些没骨气的回道,“我冷,没幽默……”
韩郢这才满意的拍了拍夏池的肩膀,“睡了这么久你才开始叫冷,真难为你了!”像是借了力,夏池觉得肩上微微一重,韩郢就松了自然间拍上他肩头的手,夹着假肢,几下跳回了房中……
许是酒意还没有完全散去,夏池竟终于想着很多年前的那个晚上,那时的韩郢和自己像很多急于成熟的少年一样偷尝着这样子本应属于成年的饮料。
那时他们快要长大,那时他们还没完全长大。
夏池几乎可以记起那瓶威士忌的味道,洋酒那种浓烈毫不掩饰的气息嗅着便可以让他晕倒。韩郢自然也是不满,只是偏偏作了些豪气,彼此间捏着鼻子满满的灌下一瓶……
结果是,韩郢和自己一样没骨气的醉倒,然后趴在没人的空屋子里喘气。
不记得什么时候开始埋在记忆里的那段往事这时侯偏又不经意之间开启,那时从耳根便开始浸润全身的血色,将两个少年的身体染上一种诱惑的颜色……
甚至可以记起那时迷迷糊糊之间韩郢悄然的接近,自己竟带上了惬意的迎合……
那时的醉意,让不曾勇敢过的那个少年也坦荡起来……
然而,在承着那炽热的双唇,指尖却不意间压上他腕上留下那道伤痕之后,韩郢不再是记忆的韩郢,那种可以带着坦荡的神色斜觑着自己……
记得那时韩郢顿了顿,原先有些温热的呼吸也便远离了自己的眼前,夹杂着胸前余下的湿漉漉的气息,韩郢拉好衣服在一旁的椅子上坐定,这才含糊不清的说道,“只是开个玩笑,没想到你这么大方……”
那时的夏池,兴许真的相信只是一个玩笑,只有一种似乎比兄弟之间深远些的情绪才可以近到开出的玩笑……
兴许那时的自己认为真是和韩郢有了种患难于共的默契……
……
轮回也许有时并不是生死,夏池恍然的警觉,仿佛再次迈进那间屋子,韩郢还会像很久很久以前那时的冲动,那种细微又生涩的诱惑,他甚至一直都可以告诉自己并不畏惧……
兴许一直以来错过的并不是不能在一起,也不是不愿在一起,只是韩郢还没有低下头来,只是自己还没有低着头去……
借着这似有似无的醉意,夏池倚在门框上看着眼前的韩郢,唇齿间没了少年时的笑意,全然是一种陌生的冷然。于是搁在心中的那疑问也渐渐沉了下去,喉间模模糊糊的滚了几声才莫名的问道,“我听说,有些男人喜欢的是男人。韩郢你是吧?”
只见韩郢压在左腿那个弯弯扭扭却发常泛着紫红色的大疤的手指顿了顿,将裤腿放了下来,“是啊。可是不好你这口……”
“凭什么?”夏池脖子一梗“好歹上学那会也是品学兼优,虽然后来遇到某人之后品行有点欠缺了,不过别的似乎也没咋的减分。怎么就成了反面教材”
“不凭什么,不对胃口……”韩郢拖着腮想着,“要说讨媳妇也得找温柔体贴的。你说是吧?”
“那倒也是。不过你合着是在说我脾气差没人缘,没人瞧得上眼是吗?”
“大半夜的你刚醉醒的脑袋倒不糊涂,对了!”韩郢正窝着拳头要砸过去只见他倒是皮笑肉不笑的趴在眼前,手指还不安分的捏着韩郢才放下的裤腿抖了抖,大概似乎不称心,他用力一拽,然后再无辜的抖了几下……
韩郢反拳为掌,眯着眼瞥准了他的手背用力劈了下去,“放手!”
“这么生气干么?也不是没见过……”大概是应了酒壮怂人胆的话,夏池这时候说话也不愣了,索性双手扣紧了韩郢的手腕,“在你们那圈子混的,估计也没你那么矜持的。韩郢你骗人的吧?”
“松手!”韩郢再没了开玩笑的语气。
夏池只觉得扣在自己手中的手腕用力一旋,韩郢的手指用力的揪住自己手背上的皮一扭,登时全没了睡意,嗓子里含糊着“嗷……”的一声哀号便跳出门外,“韩郢你这么狠会把真命天子吓跑的!”
“滚出去!”
“难道没出现过?!”
“不用你管!”在夏池心里正不停打着鼓这隔了这么多年脾气倒是越发的阴晴不定的时候,只听着韩郢隔了许久才回道,“别自己为了解我,你了解我多少?”
【本章完】
第二十四章
有个人曾经说:当命运为你关上一扇窗的时候,一定在另一个地方为你打开另一扇。事实上韩郢在记起这句话的时候连说话的人的名字都不曾记得,只记得在迷惘的时候,曾经对着那个在很多人信仰中神圣存在的父倾诉过,曾经被那只沁着安定暖意的手覆在额头,享受着那种温和的被宽恕的错觉……
也许我们一直觉得上帝是仁慈宽容又大度的,至少在很多的时候他是人们所膜拜的对象,可以膜拜上帝的使者甚至以父亲的称谓去称呼他们。
其实韩郢在很久以后才发现,窗户有很多,原来窗户外面的风景是什么才是至关重要的一个答案……
在我们美好的相像中,诚然是打开一扇窗,窗外是青翠的草地,兴许不远处有小河淌过,也许不是那么清澈但是凑近总可以听见水流哗哗流淌的声音,也许窗沿有些古旧了,古旧到不知什么时候刷上的红漆已然斑驳,窗下的灌木被喇叭花攀上,原先细小的叶尖从郁郁葱葱喇叭花的叶子中探出头来,也许还有几只在草地上叽叽喳喳开着大会的小麻雀……
但是也许是这样,这个不幸的房子是被孤立在悬崖峭壁的,打开窗户可以看见绿色,兴许只是对面山上树木的颜色,远远的望过去绿成了一片,可以听见水声,是在山涧下淌过,看见的花兴许是几只山雀飞过时无意之间从嘴角掉落的花中,悄然落在石缝微薄的泥土中扎了根,然后摇曳着伸展着身体,在顶端撑起一朵瘦弱的小花……
也许,还有也许打开窗户是连这远远的绿色也看不到的,矗立在山顶的房子,除了听见呼啸而过的大风,看见在窗外飘过的浮云,不会再有别的风景……
韩郢不知道在隔了这许久之后,自己竟然还是轻易的生出了恼怒,似乎只是一个早已绷得很紧的弦,只轻轻的弹拨就足以发出细碎的声响。
那些被自己抛诸脑后的回忆在这轻易的弹拨下又扬起,缠绕在回忆之中,半分也不曾离去……
不知道为什么开始记起了Frank。直至过了这许久,韩郢还是迅速的记起了这个名字,连带着他指尖习惯在桌沿攀爬着跳着手指舞的笑脸都可以清晰的浮在眼前……
一直过了很久之后,韩郢还是轻易的顺着自己细微的记忆攀爬到了顶端。
也许Frank终究是他的一个结,并不是劫难,而是一个被扣在绳上的死结,扣死了又狠狠的拉过,很久很久之后韩郢试图去解开它,却发现它早已长死了,趴在回忆里再也无法割去……
……
在很久之前,那个人用着怪异的语调拼凑着声音的单词对自己说:“han,窝哀泥……”。直到最后Frank还是没有学会念郢。
在和夏池的许多回忆都模糊之后,韩郢有些恐慌的发现Frank还在,连带着那种指尖弹拨时划过的香烟气息似乎都在耳后轻轻滑过,然后落在自己的唇边……
然而,Frank只能是记忆,回头是再也不可能了……
……
“韩郢,你到底想的些什么!”韩郢伸手弹了弹自己的发际,一根头发被指尖不经意的弹落,在鼻尖上晃了晃才落在了地上,被地砖暗色的花纹给掩去……
很久之前,在自己都不知道未来还有多久的时候,那个高大却有着耐心的外国男子总是像哄小孩一样蹲坐在自己轮椅前点着手指数着衣上掉落的头发,渐渐的就可以见到指尖集成一小簇的黑色发丝,他还会故作惊异的叫道:“韩,你的头发好黑,像你的眼睛,黑得一样。”也许会用那簇毛茸茸的发丝扫过自己看着似乎有些垂头丧气的额头,然后几乎有些讨好的看向自己的眼睛:“韩,是不是很痒?”
那阵子是发觉自己已经付出很多却又回到原点的时候,那阵子是自己被化疗搅得没什么力气再玩笑的时候,那阵子自己做得最多的事不是蔫蔫的躺在床上就是蔫蔫的坐在轮椅晒太阳,周身的酸痛以及头脑和胃中的翻江倒海让他整个人都像是被太阳晒蔫的青菜叶片没了神采。只是他确有些固执的引着自己,像哄小孩一般变着很是简单的魔术讲着属于他家乡的故事……
然而习惯总有了几分差池,在不久后的一天,看着镜子里又聪明不少的脑袋,韩郢皱了皱眉头冲着眼前一路小跑以至于有些气喘吁吁的Frank,“我老家有个词儿叫聪明绝顶,说的就是聪明的脑袋不长头发。这样看来我的头发有点多,你能不能帮我找把剪刀来?”
“做什么东西?”咬牙切齿的摆正了腔调,他才搓着手提着韩郢头顶稀疏不少的头发叫道,“哎呀!韩,我不小心又拔了很多很多下来,你不能找我赔!”
韩郢眯着眼睛看着被他纳入真空袋的几根头发,笑道,“如果你能替我偷把剪刀过来,我就不去投诉你!”
“韩……”
“恩?”
“要不要也替你去买一顶帽子,像苏珊那种的帽子……”
韩郢会了意,笑道,“我们中国人,一直不喜欢很多头发……”
“为什么?”
“你给我剪刀我再告诉你。”
“那好吧!”他两手搓了搓,又装模作样的在身前身后一通乱摸,指尖便勾着一把亮晶晶的剪刀递了过来。
只见韩郢皱着眉指了指过早谢了的顶,对着窗户的玻璃比划了几下又叹了口气又嘟囔道,“是不是有点多此一举了?”
“什么叫多此一举?”
“就是白费了力气做了这件事……”韩郢用力的拉了拉头发,瞅着指缝间缠着的黑黑的发丝,“你看这么一拉就能拉下来,我根本没有必要再动用工具是吧?”
“很高兴的跟你说,我乐意为你效劳……”
……
在很久之后,夏池偶然间瞥见那一抹阳光,细短的发茬在阳光投射下现出浅浅的痕迹,淡金色,如同那人被指尖遮掩住的眼睛一样熹微,微微眯着,乍看去是笑眼凝着前方,细细忖度那神色似乎却又落去很远……
应该是被辗转又被拿捏许久,这照片也便泛出一些老旧的黄色,蒙在上面,隐约可以辨析的眉眼。原是那空白的时间,被这样片刻的光影充填出一星半点……
回忆中是有过了往返,至少十年前的韩郢何曾有过这样枉然的神色,十年的韩郢何曾有过这种隐在根底中透出的一种青白,十年前断然也不曾有过指掌间深褐色盘曲着的伤痕……
像是透过一扇窗看了出去,兴许是起了心思关了窗户,渐渐又习惯了。然后再某一天恍然又推开,这扇窗早已锈住。也许是推开了窗又发觉窗外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不是记忆中青青盘绕的藤蔓,不经意之间早已高楼林立……
夏池轻轻依着这泛黄的照片打量几下,似乎这样便可以穿过空缺的时间,穿过那些被自己洗白的记忆……
“你在干什么?”韩郢有些皱着眉头敲了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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