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格拉斯先生吃了一惊。
“为什么?难道你打开它看过了吗?”
“不,道格拉斯先生,我敢对天发誓没有。我怎么可能知道它表壳上的机关?事实上是,我想帮您清洗这件大衣时,我就像这样把它翻过来。”
格瑞斯太太说话时,总是描述得非常详细而繁琐,并且会加上身体的动作。她若是改行教授健身操,想必会比目前从事的家政服务更有前途。
“这块金怀表就从口袋里滑落出来,砰地一声掉在地上,更不幸的是,它顺着楼梯砰砰砰地滚了下去。我吓了一跳,因为我记得您不会在外套口袋里放贵重物品。这时候一个学生,就是那个新来的、德沃特公爵家的小公子恰好经过,他非常好心地捡起这块表,递给我。不过他注意到表背面刻着的字样,便把它念了出来,但我几乎不能听懂。这个男孩告诉我,上面刻的是法文,是圣经上的一段。他说这句话是,‘既然主指定我们结合、成为夫妻,则必应和睦相处、白头偕老,共同服侍主’。但是我想道格拉斯先生您既然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单身汉,应该暂时还用不上这样一段话。”
道格拉斯先生从格瑞斯太太手里接过这块怀表,勉强笑了一下。
“当然,这是某位已婚的朋友暂时寄放在我这里的。”
麻烦既然开了头,便会无休无止地持续下去,就好比是滚雪球,只会越滚越大,最后发了疯一般地冲下山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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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四章(下) 。。。
麻烦既然开了头,便会无休无止地持续下去,就好比是滚雪球,只会越滚越大,最后发了疯一般地冲下山坡。
当道格拉斯先生开完课程会议,重新回到自己的书房时,他惊奇地发现,房间里多了一位陌生的客人。并且,后者很快向自己做出了自我介绍。
“您好,校长先生,很抱歉打扰您,我是钟表匠柯林?史密斯。”
于是道格拉斯先生冷冰冰地回答他:
“我同样感到很抱歉,史密斯先生,我这里每一块钟表都走得非常准,恐怕不能为你提供什么生财之道。我看你也许可以去隔壁的教堂碰碰运气,我听到镇上的人们抱怨,每周日的教堂礼拜时,开始的钟声时间总是太早,而结束的钟声又总是来得太迟。”
“不,校长先生,我并不是来您这里招揽生意的。我的一位重要主顾,德沃特公爵特别嘱咐我,将修好的一件物品送到这里来,他说他会在这里等我。”
这个名字可不是目前的道格拉斯先生希望听到的,但他几乎没有迟疑,镇定地回答道:
“我很抱歉,史密斯先生,公爵还没有来,他来信上说是明天来。如果你不打算再跑一趟的话,你也可以选择将东西暂时寄放在我这里,由我转交给公爵,请问是很贵重的物品吗?”
“作为一个在本行业干了三十年、并且一直是这行业最好的钟表匠之一,我得说这谈不上特别贵重,只是设计很别致。”
钟表匠取出一件红锦缎盒子,打开来一看,里面也是一块怀表,看起来设计和先前那一块有些类似,只是明显是女款的,并且镶嵌了一粒绿松石。
“公爵把它拿给我时,它已经不会走了。我将它重新修好和抛光,这样看起来就能像新的一样了。”
道格拉斯先生不得不勉为其难地将这块怀表也收下了。
“好的好的,史密斯先生,我会郑重地保管它的。”
而与此同时,康弗里津公学的园丁伍兹正在四处转悠着找他的铁锄头,它居然不在他平常放置的工具棚里头了。它要不是自己长了脚跑掉了,就一定是被哪个调皮的男孩动过了,难道是为了挖出土拨鼠用来过冬的土豆吗?
他穿过长满樱草的小径,走到蔷薇园里。一些花朵意外地早开了,花瓣上滚动着清晨的露珠。他刚刚低头要看清这些早开的花朵,一颗板球却迎面而来,正对准他的脑门。他脚下一滑,仰面摔倒在地上。现在他的脑袋倒是躲过了板球的攻击,可是当他仰面倒下时,腿上感觉到了一阵尖锐的刺痛。他不得不在心里咆哮着,是谁将铁锄头藏到了蔷薇花丛里?他嗷嗷叫着,捂着自己受伤的小腿艰难地爬起来。这时他又愣住了,出于一位园丁职业的直觉,他发觉自己躺着的这片土是被新翻过了。黑色的泥土混杂着鲜红的蔷薇花瓣,散发出浓郁的芬芳。是谁动了他的蔷薇园?这位愤怒的园丁感到自己的领域被侵犯了,他站起身,拣起自己的锄头,开始用力地刨着地。他决定要将爿园圃重新翻整成适宜养花种草的沃土。
远处,小爱德华勋爵和阿历克斯?戴尔蒙德气喘吁吁地追着球跑过来。现在他们惊喜地发现,艾伦?丹吉尔斯确实是一个难得的好击球手。
“你看到球了吗,阿历克斯。”
“不,我找不到它了。”
他们围绕着蔷薇园旁的灌木丛,弯腰看着。灌木丛里发出悉悉簌簌的声响,当他们走得更近些,就能看到那是一只毛茸茸的小猫。它正在用灵巧的前爪疯狂地刨着地,它准是刚刚解决了自己的生理问题,忙着要刨土将粪便掩盖起来。它喵喵叫着,躲进了低矮的灌木丛里。可是过了几分钟又奔出来,嘴里咬着一件颜色鲜艳的织物,那是一条围巾。
孩子们在它背后一出现,它顿时吓得丢下围巾,嗖地一声躲起来逃走了。它害怕公学里的这些调皮的男孩子们,当然。
小爱德华勋爵好奇地拣起这条围巾,但笑容很快从他脸上消失了。他没有说话,而是将这条围巾摊开,仔仔细细地看着,最后发出一声惊叫。
“上帝啊!”
“唉,你是怎么啦?你找到我们的球了吗?”
“不,不,戴尔蒙德,这事情太奇怪了!”
“你说球不见了的事情吗?我也觉得我们还是换一颗新球吧,它准是掉在哪个土拨鼠的洞里去了。”
“不,我说的是这条围巾!”
“一条围巾算得了什么?这个季节人人都戴着围巾,谁知道那只小猫是从哪个衣架上叼下来的?”
“不,戴尔蒙德,我想这是我父亲的围巾!”
“这世界上的围巾不都长一个模样吗?”
小爱德华勋爵从自己脖子上扯下围巾,并且翻过来,将两条围巾放在一块儿。这样阿历克斯就能很清楚地看到,两条围巾不仅织成了一样的花纹,而且右下角都绣着德沃特家族的蔷薇十字的家徽,除此之外,还有一个金色的字母I。
“这是我母亲去年的手艺,我得说她不常干这样的事情,针脚很拙劣。I是我母亲名字的第一个字母。”
这样两个人都没再说话。
最后阿历克斯?戴尔蒙德将这两条围巾攥在手里,站起身来,试探性地询问了一句。
“那末……那末,爱德华,你认为这意味着什么?”
小爱德华勋爵没说话,而灌木丛那头,辛勤刨地的园丁伍兹发出了一声可怖的尖叫。
“道格拉斯先生!”
道格拉斯先生突然被这一声叫喊惊醒,他突然发现自己是睡在自己的书房里,书桌前。早晨的光线照进来,房间里一片朦朦胧胧的微亮。
他慌忙下意识去看自己的手指,指缝间很干净,没有泥土的残余。
上帝啊。
他不知道是该庆幸还是该遗憾,他只觉得心跳得极快,浑身发冷。而梦中的一切,则清晰得如同一场真实。但这个时候他还不知道,这个夜晚注定要发生些不寻常的事情。
他站起身来,往外张望,窗外是熟悉的毛榉树,下面是广场上的喷水池。门外他的秘书的敲门声相当激烈。
“道格拉斯先生!”
道格拉斯先生整了整硬领,平静地吩咐道:
“进来。”
他的秘书忙忙地推门过来,告诉他德沃特公爵已经到了。
道格拉斯先生换了一身衣服,他是在起居室里招待这位远道而来的贵客的。他注意到公爵披着一件裘皮大衣,和在他梦里一模一样。
“见到您我感到很荣幸,”道格拉斯先生神情冷淡地说,“但您每次都来得这么早,令我接待不及,我非常抱歉,公爵。”
“要不是因为昨天下午马车的车轴突然断裂了,”德沃特公爵微笑了一下,说,“我昨天晚上就能赶过来了。”
“可是那么晚守门人不会轻易给您开门的。”
“那容易得很,再容易不过了。你知道的,雅各,我可以翻墙进来,就在西南角。我上次发现二十年过去了,那堵半塌的围墙还是跟以前一样,从来没人想过要把它加高一丁点儿。”
“那么晚我也不会开门接待您的,先生。”
“那更容易,我可以翻你窗外的这棵毛榉树。”
“如果是那样的,”道格拉斯先生勉强笑了一下,“我以后会考虑把这棵大树锯掉的。”
屋子里面升着炉火,公爵很快将裘皮大衣脱下来,道格拉斯先生接过衣物,将它挂在衣帽架上。而这时,他突然盯着公爵露出来的那条红黑方格的围巾看了一会,脱口而出。
“您这条围巾……请问这是夫人的作品吗?”
“是的,针脚显得有点儿不匀称。伊莲娜并不擅长此道,她只是偶然心血来潮。”
“我猜,我猜,”这句话让道格拉斯先生站直了身体,并且深深吸了口气,“你来之前曾在一家叫M?M的饭店里吃的饭。”
“噢,是的,”德沃特公爵笑起来,“你一定是看到我口袋里的火柴盒了。实际上马科斯?马尔斯是间乡村酒吧,我在那里喝了一点苦艾酒,暖暖身子。”
“您那块金怀表——先前我一直不记得您佩戴过,是结婚周年纪念时,夫人送的礼物吗?”
“是的,我很多年都没有拿出来戴过了,可是它们现在都在我那件裘皮大衣的口袋里。”
道格拉斯先生认为该给自己唐突的问话找个什么理由搪塞过去,于是说:
“很抱歉帮您拿衣服时,不小心看到了。”
“没关系,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不过我也不相信你已经练就了透视术。如果是那样的话,我会建议你到赌场去工作的。”
“我想,公爵先生,我想……您是不是想趁这个融雪的季节与夫人重修旧好,就像那两块老怀表一样?”
德沃特公爵听到这句话后,一双蓝眼珠转过来,盯着这位校长看。
“上帝!这太令人惊奇了,雅各!我不记得我跟你提过这件事儿,事实上,我对谁也没有提过。”
不知为什么,道格拉斯先生觉得自己非常虚弱。他不得不用手扶住身边的书架,好让自己保持一贯的冷静。
“请不要称呼我的名字,这太失礼了,公爵先生。”
“好的,道格拉斯先生,”公爵点了点头,“跟你说实话也没有什么关系。事实上是,我有些担心伊莲娜会做出什么了不得的事情来,她是个十足歇斯底里的女人,我听说她私下和一些律师朋友交往密切。”
德沃特公爵本来还准备继续说下去,这时他突然发觉他那位同行的朋友脸色苍白得可怕,这令他感到担心。
“你是怎么啦,道格拉斯先生?”
“好的,公爵,我没什么事情,我只是觉得有丁点儿,呃,眩晕。”
“总的来说,你看起来还不像是受了风寒,道格拉斯先生,虽然这个季节很多人都被风寒击倒了,包括我们尊敬的阿尔伯特亲王。”
道格拉斯先生摇了摇头。
“好吧,请问我能向您提出一个请求吗?”
“你说吧,道格拉斯先生,我想我会很愉快为你做到的,前提是如果我能。?”
道格拉斯先生叹了口气,往前走了几步,忽然回头。
“很好,请您现在把脖子上的领带解下来,卷成一团,塞在口袋里。”
显然德沃特公爵被这个奇特的请求弄得莫名其妙。
“什么?为什么?”
“您当然可以问为什么,但我想我不会满足您的好奇心的。另外,我会派人将您送到贵宾厅去休息片刻,您留在这里会打扰我的工作的,我尊敬的公爵。”
道格拉斯先生转过脸去,伸手拉了铃。这样他的秘书推门进来,将这位蓝眼珠的公爵请了出去。这样这间起居室里终于只剩下道格拉斯先生一个人了,他慢慢地从书架旁艰难地挪开,而书架由于方才被他过于用力地扶拽着,晃了一晃,书架上的书纷纷地摔落下来,噼里啪啦地跌落在地毯上。
直到将掉落的书籍全部拣回到书架上,道格拉斯先生才感觉到自己的心情平静下来。不过是个古怪的梦而已,他在心里这样安慰着自己。可是这种平静并没有持续太长的时间,因为秘书的敲门声陡然响起来了,并且比先前要急遽猛烈得多。
他甚至等不及得到他那位雇主的允许,擅自将门推开,并且说话时连敬语也一并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