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扬已经接通了和凌寒的通讯,基地的综合情报处和国安部的相关部门都在严查这个人的真实来历。苏朝宇甚至给同在帝国大学读书的苏暮宇打了个电话,跟他了解帝大学生的情况,苏暮宇睡得糊里糊涂,想了半天才说:“哦,对,他们有个什么‘先驱学生联盟’的社团,专门写些抨击学校黑幕的帖子,什么食堂菜价不合理,浴室计费器流速过快之类的。不过那主笔的文字还真是利落又煽情,我们宿舍的几个都是他们的粉丝。据说还有人把他们的帖子拿去印成小册子贩售,每月销量不菲。”
真是麻烦。江扬皱眉,布津帝国政局向来复杂,上有立宪君主,虽无实际的权力,但因帝国民众多数笃信天授神权,前后几任皇帝陛下都努力塑造亲民形象,因此在民间颇有一些影响力;皇帝之下,有把持帝国几大重要部门的四大法王,包括江家秦家在内的七大门阀贵族虽无法王那样世袭的权力,
家族中却多数身有要职的官员,对于政界的影响力也不能小觑。再以下是数个林立的民主政党,每四年大选之后,执政党组阁,而各个在野党则各自代表着阶层利益。所有的一切都微妙制衡,现在又冒出来的这个“先驱学生联盟”,虽然看起来还非常稚嫩,但谁也不能保证他们后面的人到底是一群热血愤青还是别有用心的某方势力。
不得不防。江扬难得把卧室的电视打开,专心地看现场直播。警局那边的情况比想象中稳定,月宁远犀利又彬彬有礼的发问把警察局长牢牢控制在手心里,一边擦汗一边向民众许下了很多诺言。
江扬叹气:“我们的警察局长可真大方,这已经退到墙角了呢。”
被搅了好梦的苏朝宇端着安敏刚刚送上来的奶茶,枕在江扬肩膀上看了一会儿,挑眉说:“岂止是墙角,简直是嵌进墙里去了。”
江扬揉揉眉:“怎么办呢?”
苏朝宇笑得像只狐狸:“发给他家法套装,谁让他这么爱去墙角。”
江扬终于被他逗笑了,在被子里掐了一下情人的屁股,笑眯眯地吻上那个还带着奶香的嘴角。
苏朝宇面无表情假装正经地推开他:“不要妨碍我看美女。”他顿了一下,又说:“她说的话,还真有七八分靠谱。”
江扬望着他,苏朝宇宝石般的蓝眼睛里有寒光一闪:“剩下的三分却是不折不扣的蛊惑和煽动……”
“这样完美的比例,民众不炸才怪。”江扬环着苏朝宇的腰,幽幽地说。
仿佛注解一样,先驱学生联盟的条幅已经奇迹般地展开,有烟花腾空而起,民众高喊正义的口号,月宁远仰望星空,在最近的特写镜头里,她依旧那么美,嫣红的唇角有淡淡的笑意。
隔日帝都的各大报纸都在二版三版刊载了“暖霄”悼念会的消息,态度谨慎又好奇。接下来的三五天内,娱乐性的报刊杂志发现了新的追踪对象月宁远,而公众显然是喜欢美女的,所以几乎在一周之内,她的风头就堪比当年和秦月朗大婚前的苗真。
娱乐性较强的电视频道开始频频邀请这位20岁的“知性美女”参加访谈和真人秀,月宁远显然不是公众看惯了的那种脑子里只有奶油蛋糕的无脑美女,她聪慧幽默,富于煽动性,像是一团燃烧的火焰又像是一池清洌的山泉,她言之有物地抨击时政却又不断地表示相信政府代表的法律正义,甚至连最嫉妒的女主播也不得不称赞她的理性和智慧。
月宁远很快拥有了自己的粉丝后援会,其中不仅仅有在校学生,还有都市白领、公务员,甚至退
休工人。他们大部分都愿意参加她组织的“先驱学生联盟”。她的支持者们不承认月宁远只是个偶像,对于他们而言,她是帝国的希望,民族的英雄。在布津帝国首都雁京的街头,经常可以看见右腕上系着深蓝色丝巾的年轻人——他们都觉得有这样的政治信仰非常时尚。
这样的“媒体推广”非常成功。由于媒体的穷追猛打,地方法院、检察院和警局一改往日的拖沓,每天都要召开媒体发布会向公众公布案件的最新调查情况。到案件发生的第十四天,就完成了全部的调查取证工作,当晚表演的魔术师由于操作危险违禁道具不当被认定对事故负主要责任,而暖霄的老板则因为监管不力和防火设备老旧而被认定要对事故负次要责任。法庭当庭判决魔术师妨害公众安全罪成立,判处死刑,而暖霄的老板则因违反安全生产条例而被判巨额罚款和六个月拘役,魔术师当庭表示不服,而暖霄的老板则同意在判决书上签字画押。
在这场热热闹闹的大戏中充当主要作用的电视媒体并不甘心就这样谢幕,有著名的谈话节目居然请来了月宁远和魔术师的家人对谈,体弱多病的母亲、身怀六甲的妻子、一夜白头的父亲赚去了不知多少观众的同情泪,连月宁远都一改平日的咄咄逼人,只是一味安慰泣不成声的一家子。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魔术师的父亲频频出现在各大电视台的访谈节目里,公众因此知道他已经卖掉了自己的祖屋只为替儿子还清天价的赔偿金,他含泪说再难也要救儿子,不要白头送黑发,不要孙子生下来就没有父亲;他跪在镜头前请求受害者家属的原谅;他说妻子夜夜垂泪几次几乎寻了短见。
前帝国最佳新人导演江扬无奈地叹口气,说:“好一出八点档的苦情戏,真是唱做俱佳。”
☆、大尾巴
苏朝宇在电话的另一头,彭耀现在每天晚上都要躲到他的房间里,狼牙的师长大人愁苦地说:“我那个爱看电视剧的阿姨,要是不躲开,她每天都要拉着我边看电视边吃薯片边跟着哭的。”
受害人家属联名请愿,媒体一边倒地批评法庭量刑过重,二审前几日,有好事者采访一直要求彻查暖霄案的月宁远,她想了想,非常谨慎地说:“最近一段时间这样的事件也不止一起,同罪同罚,所有人应可心服口服。”
被江家和杨家联手暂时压下的爆炸案就被这么轻轻巧巧地送回了公众的视野,有娱乐小报爆出彭燕戎居住的“半山豪宅”,高清晰的长焦镜头拍出了这位前军政要员悠闲逗鸟的背影。一石激起千层浪。
魔术师的母亲在电视节目里泣不成声,疯狂捶打自己和丈夫,埋怨自家出身平凡,没有法王岳父,皇后姐姐。魔术师的妻子扬言要改嫁到国外,免得孩子出生以后,受到和父亲一样的不白之冤。
“先驱学生联盟”所倡导的一切受到了几个在野反对党的追捧,他们发行量颇大的报纸发表“公众的道德政府的正义正在沦丧”的社论。这样让江家彭家杨家都太头痛的声音已经无法抑制,到最后甚至没有人真正地关心魔术师二审所获的刑期,舆论的主旋律已经变成了“严惩彭燕戎”。
徐雅慧再也没有看戏的心情了,彭耀也变得很焦躁,一天三次把电话打到齐音那里去,齐音比想象中忙得多,每次不得不匆匆安慰他几句就挂机,弄得彭耀就像是一只困顿的猛兽,胡子也不刮了,班也不上了,每天不是坐在房间里冥思苦想,就是冲到地下训练场去疯狂发泄。
苏朝宇试着沟通,劝慰,试着和他喝酒,打架,甚至跟他一起发疯,但是都是治标不治本。后来江扬干脆跟齐音徐雅慧苏朝宇都串通好,专门报喜不报忧,稳住了彭耀再说。
边境的雪总是比首都来得早些,十一月的最后一天,一场下了一天两夜的大雪终于停止,苏朝宇醒来的时候天还没有大亮,窗外一片苍茫的白,这情景不经意间又让
他想到雪伦山那场残酷的战斗,他决定放任自己多躺十分钟,并且给他的情人拨个电话。
手机里有一条诡异的短信,说您在布津国家航空公司预定的电子客票号为BA2795,起飞时间为11月30日上午11点36分,请提前60分钟到边境机场3号航站楼办理登机手续。后面还有苏朝宇的姓名和军官证号码,一丝不错。
苏朝宇本年度已经没有任何假期,到目前为止也没有收到过任何出差的通知,这条信息又并不是一个缺少创意的恶作剧,他正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江扬的电话已经跟了过来。
“你要回首都?”苏朝宇对这种不通知就做决定的行为非常生气,却又有点担心,“彭家的事这么严重么?”
江扬倒愣了一下,接着很谨慎地问:“谁跟你透露了什么情况?”
苏朝宇皱着眉把刚刚收到的短信念了一遍,江扬那边沉默片刻,然后说:“无论是白虎王还是彭家,甚至我们,都已经帮不了彭燕戎。”
苏朝宇为这严肃的语调所震慑,他知道因为“先驱学生联盟”的异军突起,政坛上微妙的制衡受到来自下层的震动,现在越来越多的事情已经脱离了预定的轨道,但他没有想到,一切竟然来得这么快。
“如果可能,我希望你不要去。”江扬的语调很忧伤,他正一个人坐在餐厅的落地窗旁,外面勤务班组正挥汗如雨地扫雪,有年轻的战士调皮地把一捧雪塞进班长的领子里去,班长随手就给他一扫帚。
苏朝宇腾地坐起来:“这又是什么阴谋?”
江扬叹了口气,如实相告:“机票是齐音中将替你订的,他说,希望能在首都跟你谈一次,私人性质的,彭耀肯定会准假,可是这件事,我始终担心你陷入太深。”
“你我这样的关系,早已经不可自拔,江扬,他们既然点名叫我,我自然不能退缩,放心,我会见机而行,好好保护自己。”苏朝宇的手指按在胸前的戒指上,一字一句。
江扬深深地吸了一口雪后清冷的空气,他闭上眼睛,终于说:“好,你记住,我内心真正希望的,是跟你一起离开战场,活下去。”
离开战场活下去。简简单单7个字,以江扬的身份说出却重有千斤,苏朝宇明明知道这心底最深刻的渴望永远不可能在那个把责任看得比性命重要的情人身上实现,可是他依然感动极了,他轻轻地说:“我记住了,江扬,我爱你。”
江扬温柔地亲吻他的戒指,像是在亲吻情人那双世界上最美丽的蓝眼睛,他呢喃:“我也爱你,我的朝宇。”
苏朝宇是穿便装回到首都的,一个人。
排队等待出关的时候,苏朝宇在机场的大屏幕上再次看到了月宁远美丽的影子,她是苏朝宇曾经的
爱人庄奕同校同系同专业的嫡系学妹,因为这层关系,苏朝宇始终不愿意把她当作一个敌人看待。现在她正在娱乐频道担任访谈节目的嘉宾,照例是清纯美丽妙语连珠,在候机大厅这样来去匆匆的地方,居然仍有人驻足看她。
齐音的副官亲自来接机,也穿得是便装,非常低调。苏朝宇跟着他上了外面一辆黑色的车,一路竟然直接到了彭燕戎软禁的小别墅,蓝头发的中校敏锐地注意到这位副官用黑色的太阳眼镜来遮掩眼睛里的红色,这个铁打的军人一定在不久以前曾经泪流满面。
到底怎么了?苏朝宇望着遍山枫红,心里一片冰凉。
彭燕戎站在客厅门口的走廊里亲自迎接了苏朝宇,他披着一件银灰色的家居服,样式简洁,领口袖口却是手绣的云纹,在半明半晦的晨光里,有种微微流动的错觉。
他比一年前瘦了些,身体却依然保持着军人式的挺拔,他负手站在阶前,阳光洒在他那双灰蓝色的眸子里,怎么看仍然像是囚笼里的猛虎,谈笑间似乎仍能指挥千军。
☆、杀手锏
苏朝宇从未这么近地看过这个在一年前跟他们斗得死去活来的第四军前任长官,虎落平阳气势犹在,出于礼貌,他下意识地站好,敬礼:“长官好。”
彭燕戎上下打量着他,简单还礼:“里面请吧。”话说得算是客气,可是语气仍然是数十年不变的居高临下的命令式,好在苏朝宇已经习惯了彭家这种彪悍的风格,也不以为忤,笑着回答:“是,谢谢长官。”
齐音中将在客厅里已经煮好了咖啡,靠窗的咖啡桌旁摆了两张有刺绣靠垫的逍遥椅,彭耀先坐了上首,然后指指身边那张,对苏朝宇说:“请。”
苏朝宇站着不动,因为齐音中将放下咖啡和抹茶蛋糕以后就退到彭燕戎身后去了,苏朝宇客气地说:“下官站着听您吩咐就好。”
彭燕戎挑眉,随即非常直接地说:“我千里迢迢请你来,是要求你帮忙,所以你不必跟我客气。”
苏朝宇看齐音,齐音使个眼色让他坐,于是苏朝宇只得规规矩矩地坐下,端着香浓的咖啡,垂着眼睛等着。
彭燕戎的手指摩挲着描金的咖啡杯口,盯着苏朝宇看了片刻,又转向窗外,院子里那两棵很大的柿子树已经落尽了树叶,红彤彤的丹柿却还挂在树梢上,天很蓝,风吹过的时候,那被压弯了的树枝就轻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