些琐事的卓缜同意了,於是就让他住到现在。
卓淳踹门而入,只见江瀚韬果然如想象中一样,神情淡淡地坐在焊了铁条的窗边宝座上,手里拿了卷线装的古书,含著盐渍梅果翻看,嘴角还带著悠闲的笑意,仿佛置身暮春花下,而不是已成人间地狱的夏宫。最诡异的是,琥珀色头发的前帝国元帅穿的既不是军服,也不是丝绸质地的家居服,而是一件绣祥云海水朝阳金霞的长袍──布津帝国皇帝在普通节日里会穿的常礼服。
作了数十年皇帝梦的卓淳眼睛立刻就直了,忍不住向前走了一步,又一步。江瀚韬仍然在微笑,随随便便地披著皇帝的礼服,站起来溜达到落地窗畔,轻轻敲打著铁窗:“有些东西,就算你想得要死,也永远没法摸一下,但是我却只要一句话,就能得到。比如这件衣服,比如国家防卫系统的启动卡。无论你威逼利诱或者掘地三尺都拿不到找不见,因为陛下早已把它托付给我,我想江扬此刻已经拿到。没有外援协助,你赢不了了,对吗?”
落地窗的一扇玻璃开著,皇帝不在这里。
这个事实令卓淳浑身的血液都涌上头顶。没人相信江瀚韬竟然没有喝醉,没人知道真的醉倒的皇帝去了哪儿,甚至没人看见这出金蝉脱壳的戏码是怎样上演的。源自父辈的苦心经营和自己的一切努力谋划都在此刻变成了货真价实的嘲讽,卓淳觉得悲伤绝望,每丝每缕的空气都是对他的鄙夷和奚落。此时,江瀚韬脸上自信温和的笑,是对比,更是一个巨大的挑衅,积累数十年的忍耐和算计已经爆发,卓淳感到眼前的世界正在变化:声音变得嘈杂,颜色开始刺目,情绪已到极端,却是各种滋味混合,不可分辨。
携著雨丝的风呼呼吹动著江瀚韬身上那件似乎会流动的皇帝长袍,金霞和朝阳都是用金线绣的,在半明半晦的灯光和水光映衬下,似乎有种蛊惑人心的力量。卓淳的表情扭曲了,他不理解江瀚韬所说的这种可能,因为他的世界里从没有这种深及灵魂的信任;他至今仍不相信卓缜和月宁远已经背叛他独自逃生──他永远不会把旁人当做和自己一样的“人”去爱和尊重,他只需要他们服从,顺者昌,逆者亡,强者生,弱者死。
绚烂英豪8旌旗盛宴(最终篇)228
江瀚韬轻轻抚摸身旁宝座上那些象征皇权的雕花,笑容仍然那麽悠闲那麽气人:“你花了半生的时间和心血,所得只是身败名裂,你的儿女都离你而去,你众叛亲离而且一无所有。是我教的儿子挫败了你所有的谋划,毁灭了你所拥有的一切,是我告诉他启动卡的位置,让他及时击退你那些肮脏的盟友,可是你仍然不敢给我一颗子弹,甚至不敢走上来碰一碰你做梦都想得到的这件衣服,或者试著坐一下这张宝座──你也许知道,三百年前的君主喜欢在这里看奏折公文,凭海临风,指点江山。”
卓淳一步一步走过去,狞笑道:“不,你错了,江瀚韬,我不会给你一颗子弹,因为那对你来说太轻易。让我不愉快的人会死得更不愉快,我会杀了你,一点一点,一刀一刀,把你的肉放在火炉上烤,让你的儿子和女儿含著泪一块一块地吃下去。”
江瀚韬大笑:“好啊,别忘记刷蜂蜜。而且我的大儿子不吃辣椒,你可以用孜然和白胡椒调配蘸料。”
卓淳距离江瀚韬不到半米,站在门口的卓瞻外表镇静内心惶恐,想要大声喊“小心有诈”却又怕卓淳发怒,只能干站著,眼睛也不敢眨。
江瀚韬伸出右手晃来晃去,中指上套著一枚硕大的红宝石戒指,璀璨夺目,华美无方,正是象征光明神授予帝国皇帝权力的宝物。戒指的背面有复杂的纹饰雕花,某种程度上相当於皇帝的私玺。卓淳手指上也带著一枚,是从皇帝的私人保险箱里找出来的,平时看来一样光华夺目,此刻与江瀚韬手指上的这个一比,立刻就像是鱼眼睛遇到了珍珠,黯然失色。他的脸色变了,一把抓住江瀚韬的手,蛮力猛抢。江瀚韬并不挣扎,而是左手飞快按下,卓淳只觉右手手腕一凉一痛,接著脚下一软,整个人失去重心向前倾倒,然後不受控制跌落。
立在门口的卓瞻和亲信护卫们见势不妙,立刻冲了进去,都看得清清楚楚:在那电光火石的瞬间,江瀚韬用手铐式的钢手镯拷住了自己的左手和卓淳的右手,然後将卓淳往怀里狠狠一拉,借力後倒,红宝石戒指滚在地板上,那两个纠缠著的人居然就这麽从焊著铁条的窗子里,摔出去了!卓瞻冲到窗边才发现那些铁条的断口非常整齐,显然事先已经有所安排。窗外一片漆黑,十来米的悬崖之下就是镜庭海幽深的湖水。江瀚韬和卓淳仿佛挣扎了几下就消失不见,只有那件耀目的皇帝礼服漂在水面的涟漪之上。一个脑子慢的护卫拔出手枪,试图向下射击,卓瞻立刻一巴掌甩在脸上:“伤了世子殿下怎麽办?还不马上找潜水镜和救生索去!”
整个夏宫因为江瀚韬和卓淳同归於尽、丧生镜庭海而一片大乱。卓瞻一心一意只想救回主人,顾不得外面咄咄逼人的江扬,更顾不得宫里的其他人,那些在之前的屠杀里幸存的侍从侍女纷纷按照记忆中的小路逃生。夏宫本就是一座避暑的行宫,并不像皇宫那样有四面高墙保护,江扬的人趁乱突入,转眼就控制了整个夏宫外围所有的出入口。
苏朝宇、凌寒、林砚臣都在身边,甚至彭耀也在十五分锺前赶到。狼崽子说:“看到这边冒烟,还特意调了几个消防车来。嗯,新城的事儿搞定了,首都防卫指挥中心物归原主,华启轩少将会协同作战。帝国军校挨了炮弹,两座楼塌了,但无人伤亡。”
胜利在握,可江扬一点也笑不出来。他们赢了,可整个事件的主谋卓淳还没有伏诛,被软禁的皇室成员、江瀚韬和他的旧部故友仍在夏宫中生死不明。琥珀色眼眸的年轻人向来无所畏惧,此时此刻却能感觉到阵阵寒意──难道他会像父亲一样,等到了胜利的消息,却从此失去挚爱的家人?
所见所闻都是坏消息,幸存的侍女个个披头散发,哭得十分凄凉。一具又一具尸体被抬出来,清理战场的士兵们甚至找不到足够的白布保护死者最後的尊严。彭耀静静地看了大概十五分锺,一面穿防弹背心一面对江扬说:“我进去,你守著。我姥爷就剩俩闺女了,都在里头,再等,我怕来不及。”江扬想做的和他一样,以至於全副武装的苏朝宇不得不寸步不离地守著他的长官爱人,同样冲动的还有凌寒──他的母亲没来得及和需要搭救皇帝的父亲一起逃离夏宫,现在生死不知。
再也没有时间犹豫和等待,江扬叫过苏朝宇:“外面的事我只能交给你,第四军在城内的战斗以及战斗结束後的驻扎纪律,一切都由你与齐音中将协同。可以吗,彭帅?”彭耀正在检查枪械,不耐烦地点点头:“当然,我死了,苏朝宇就是第四军和第十三军的军长,齐老爷子会安排的。”
江扬的眼睛里有惊讶的神色,但时间不对,他来不及细问,只是拥抱了苏朝宇一下:“一切小心,别冲动。”
苏朝宇的蓝眼睛里有许多不舍和犹豫。他想说:“不,你搞错了,应该留在这里指挥全局的人是你,突入救人的是我。”可他太了解他的江扬,大局已定的现在,琥珀色眸子的爱人满心都只有父亲和那些熟识的长辈,他说不出阻止的话,只能强笑回答:“好,但是,如果你不回来,我就不再爱你。”
江扬微笑了。几年前,零计划危机时诀别的情话此时此刻让他有种穿越的幻觉,他忍不住轻轻吻了苏朝宇的额头和脸颊:“好,你也要乖乖的,不然……”苏朝宇眨巴眨巴眼睛,後面那句话不用问也是:“没人惹我,我自然乖乖的。”因此,江扬不得不狠狠瞪了他一眼,然後转身调配其他人:“林砚臣带飞豹师从夏宫各个方向渗透,接应突入部队,时刻保持警惕,一个也不要放过。”
刚刚跟凌寒重逢、还未来得及说话的林砚臣立刻敬礼,跑步执行,江扬继续下达命令:“彭帅、凌寒和我本人各带一百名精锐队员,从东、西、南三个方向突入夏宫。战斗目标:解救人质,歼灭敌人有生力量,生擒或击毙卓淳。”
彭耀很少这麽严肃地敬礼,凌寒也一样,夜色里,所有人的眼睛里像是有一团火在烧。江扬目送他们离开,最後一次检查了自己的配枪,轻轻一挥手,苏朝宇为他选好的队员们立刻跟上。琥珀和海蓝最後一次交换了充满爱意和默契的眼神,然後,江扬化身出猎的虎豹,消失在暴雨骤停的暗夜之中。
绚烂英豪8旌旗盛宴(最终篇)229
彭耀整个人都绷得很紧。他从小叛逆,对宫廷各种繁文缛节的活动完全不感兴趣,十四岁“改邪归正”後,虽然为了增加自己今後的政治资本而参加过若干次在夏宫的舞会或者下午茶会,却从未真切地了解过这座恢弘又精巧的宫殿。因此,尽管带的是最精锐的狼牙特种兵,又有定位地图辅助,他仍然走得非常谨慎,身後跟著特别行动队的神枪手肖海。一夜激战之後,这个沈默沈稳的小夥子脸上照样看不出任何疲惫,端枪的手依旧稳如泰山。
夏宫东路是距离出事的养颐阁最远的地区,也是帝後日常生活的区域。守军乱而不散,仍然在卓家死忠护卫的指挥下,组织了卓有成效的反抗。直到肖海用精准的点射干掉两个居高临下倾倒子弹的机枪位以後,形势才逐渐被彭耀所控制。他花了三十分锺到达皇後的寝宫,一路上,狼牙的特种兵让数十名负隅顽抗的守军失去了战斗力,其中一部分被击毙,另一些人则成为了俘虏。在他们口中,彭耀得知了卓淳的“格杀令”,灰蓝色的眼睛里瞬间充满红丝,几乎像一阵风那样冲进了还未确认安全的宫殿。
浓重的血腥味让彭耀这样走过无数血雨腥风的男人都有种几欲作呕的感觉,他不由自主地放慢了脚步,军靴一不留神就踩上了一滩粘稠的液体,跟上的士兵打开探灯上下左右地扫视。昔日华美舒适的起居室现在一片狼藉,水晶吊灯碎裂了半边,歪歪斜斜地挂著,墙壁和硬木柜子上都有弹孔和喷溅的血液。地上横七竖八地倒著尸体,从服饰上看,大部分是侍从和侍女,其中一两个则是日常陪伴皇後的贵妇人。彭耀看到前年刚刚结婚的三公主就不忍再看了──那少年时代起就被誉为“皇室最美的明珠”的少妇满面是血,昔日美丽的眼睛仍然睁得大大的,依稀还能分辨出临终时的恐惧和不甘心。肖海用手电筒照了照,摇摇头,低声报告彭耀:“一个深栗色头发,一个金发,应该都不是皇後或者凌夫人。”彭耀没有停步,一路往後面卧室冲:“那就好,我最讨厌跟人说‘节哀顺变’,谁他妈能节哀?没法顺变!”
真是典型的狼崽子宣言!他虽然会说“那尸体那骨灰都不是我爸爸”,可是心里对於亲人的永远离开,一样会难过,一样会悲伤,只是孤狼永远把伤口藏在不为人知的地方,一个人,静静看它痊愈。肖海理解地点了点头,同时不忘指挥其他士兵小心警戒。
皇後的套房分三层,用来招待客人和日常活动的大起居室後面,是用来化妆、小憩和招待私密客人的小起居室。那扇门是樱桃木雕花的,十分宽大厚重,镀金的门把手上都是划痕,前锋士兵小心翼翼地接近,用标准的特种兵动作突入。门开的瞬间,肖海的枪响了。
一个戴黑面罩的男人眉心中弹,身子软软地歪在门边,手里的机枪也落在地上。彭耀不是第一次看到肖海这种出神入化的射击,还是忍不住翘起了大麽指。狼牙的技术兵立刻展开单兵生物雷达,低声报告:“四个人,两个濒死,另一个应该是小孩。”
因为害怕伤及房间内任何可能的幸存者,前锋队员不敢使用烟雾弹或者催泪瓦斯,劝降未果後,开始强行突入。意料之外的,这个不算大的房间里空空荡荡,翻倒的梳妆台下到处是摔碎了的化妆品瓶子,脂粉气混著血腥气,格外诡异可怖。
门口歪著刚刚被肖海射杀的死士,左边穿衣柜下面倒著一个妇女,贵妃塌上则伏著另一个,从服饰上看,就是皇後本人。
彭耀觉得脑子都乱了,抢步向前,声音里已有哽咽:“姨妈?”就在这一瞬间,一个黑影从天花板上扑了下来,像暗夜里的吸血鬼,无声无息地亮出了獠牙,直扑彭耀後颈。距离最近的士兵还有三步,而杀手和彭耀的距离又太近,谁也不敢贸然开枪。
一柄锋利的、泛著幽幽蓝光的三棱刃携著风声,直直刺向彭耀的颈动脉。
年轻的朱雀王殿下从未像吴小京或者江扬那样精研近身搏击,也不像苏朝宇那样为了比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