个纸团扔得远远的。那是程亦涵在会上写给他的,别人都以为是个再平常不过的指令,上面只有三个字:别生气。
布津帝国的首都雁京实在是有很多可看可玩之处。凌寒早就帮林砚臣定好了美术馆的周票,可以无限次参观,正巧有纳斯一所著名美院来做毕业生巡回展出,林砚臣便泡在馆内看了整整两天。凌寒才没有这个耐心,第二天下午闭馆之前就把林砚臣扔在那里不管,自己溜达到街边的冷饮店去喝果汁。
销假时间后天晚上就到了,但是凌寒还没有跟爸爸吐露哪怕一丝一毫的详情,实在令人懊丧。他要找江扬,程亦涵接了说正在和彭耀谈判呢,凌寒试探能不能延几天假期,程亦涵笑起来:“快回来吧,都有女人抱着孩子坐在官舍门口,指不定还有什么事。你们说不出口就算了,延假不批。”
凌寒反击:“换你回来坦白吗?”
好端端地被噎了一下,程亦涵却不生气:“爸爸早就知道了。”
凌寒这才听说电话试探的事件,不由恨得牙痒,一猜就是凌易跑到江元帅那里去,愤然把电话直接打到国安部长的私人手机上,结果被对方立刻掐断:大概是开会或者在机密室,凌寒并不想胡闹,继续喝果汁,却越来越觉得酸涩。
直到闭馆,林砚臣才夹着一个速写本从里面被保安驱赶出来,凌寒递过去一杯鲜榨西瓜汁:“还挺像回事,真当自己是美院学生呢。”林砚臣昂首挺胸:“难道不是吗?”两人都不饿,沿着文化街慢慢溜达,决定结束这种说不出的状态,倒不如早点儿回基地去干活比较安心,说着就在一家航空售票点买了明天下午的机票,林砚臣讽刺:“哼哼,不是有勤务兵代劳吗?凌大公子居然亲力亲为。”
“这叫隐蔽。”凌寒一字一句,“同时督促我们俩早点自首。”
买票的大妈警觉地看着他,把两份军官证对着光瞄了至少一分钟,差点儿放在验钞机里看水印,最终不放心地把行程单递出去。
“打车回家吧。”
“走路吧,我们说说话。”
凌寒笑道:“又不是从此天涯,别搞得这么煽情。”
林砚臣伸懒腰:“休假任务实在失败,回去会被苏朝宇他们笑死。”
本来以为话题要就此开始,两人互相检讨互相原谅,但是路边一个残疾儿童乞讨的行径配合“苏朝宇”这个名字引发了一系列爆炸性的联想,凌寒
从那次行动一直扯到了自己早年在国安部的工作,林砚臣则从认识苏朝宇以来的种种顺着凌寒的思路搭上了国计民生,最后两人走到家门口的时候已经天黑,非但不累,反而一肚子天下事,又冲动又愤然,直到看见凌易才恍然大悟:这是回来干什么呢?至少两人在外面吃个汉堡合计好了再说。
凌易站在楼上招手:“儿子快来,还有砚臣。”
“想把别人贿赂你的东西送给我吧?”凌寒跟他爹毫不客气。
凌易看着林砚臣笑骂儿子:“这个混蛋从小就觉得我给他买的东西都是别人给我我不要的。”桌上两个宽宽扁扁的盒子,大小相同,凌寒揭开一个瞧了一眼,立刻盖上:“老头,你不至于吧!”
凌易笑眯眯:“又不是给你的,激动什么?”
“我是你儿子哎……能别搞成江扬家那样吗?”凌寒最不屑的就是江家父子关系最僵时,江扬的生日礼物都是当时江元帅的生活秘书给挑好快递出去的,连卡片都是打印版。说着掀开另一个盒子,登时更生气了,直接坐在老爹书桌上:“还玩这种低端游戏。”
林砚臣完全一头雾水,乖乖坐在沙发里看着父子里较真。一个是国安部长,一个是国安部长手下人带出来的优秀特工,虽然不至于打哑谜一样说话,但是互相拆穿对方手法的桥段也让林砚臣觉得世界很复杂——他一直觉得正常家庭都不应该这样,据说,凌家江家和程家都要划分在“变态”这一组里——当然,这是苏朝宇发明的归类法。
“你说,我要玩什么?”
“一点儿都不新鲜,俩盒子一样,一个有礼物一个没礼物,肯定是先让我挑,挑到了就说‘恭喜你帮砚臣挑了礼物’,如果没挑到就说‘看吧注定就是给林砚臣的’。切!”
凌易摇手指:“这个太幼稚,盒子里那套专业绘图板是我给砚臣的道歉礼物,跟你没关系。滚下来,你坐在我的发言稿上了”
林砚臣唰地站起来立正:“长官,这个……”
“我一直以为你们俩是……”凌易从容又略带歉意地笑笑,“结果是我多心了。”根本不是压住了发言稿,分明是颗炸弹,凌寒几乎是摔下来的,还没站稳,凌易又说:“我还是挺前卫的,所以你不要往心里去,其实看你们俩挺好,这一察觉真相,还有点儿可惜。”林砚臣茫然地听着国安部长的话,机械眨眼,凌寒越琢磨越觉得事情有问题,赶紧拦在中间:“那个……老头,你重说一次。”
凌易点头,缓慢优雅笃定清晰地说:“我觉得你俩可能在谈恋爱,结果发现你们只是同事……”凌寒倒抽一口冷气,林砚臣屏住呼吸把视线落在天窗上,凌易悠然自得地自嘲一笑:“想来还有点儿可惜。”
世界上的事
情一定要用这么欢乐的方式结尾吗?凌寒一时间心跳骤停又重新起跳,不知道该说点儿什么好。他确信自己爹不是老年痴呆症的前期,现任国安部长年富力强,除非哪天因丑闻落马,否则会一直在任期,能把国内外大事小事玩得顺溜的老头,绝对不会在这么显而易见的事情上犯傻,尤其是事件主角一个是亲儿子,一个是亲儿子未来的结婚对象。有两个大字昂首阔步从眼前走过,凌寒眩晕。
装傻。
这种被人算计了的感觉非常挫败!凌寒不甘心地愤然盯着爸爸,满肚子都是抱怨却不知道先扔出哪一个比较好,没想到林砚臣忽然响亮地说:“报告长官!您不用道歉,我和小寒就是在谈恋爱。”
时局逆转。
凌易用近似宠爱和欣赏的眼光看着林砚臣。他认识眼前这个带着浪漫书生气的男孩已经很久,却从来没像现在一样想要赞颂他的果断和利落。凌易知道凌寒的性格和工作经历,不到逼急了是不会出招的,今天这一切本就是一个让性格骄傲的儿子陷入窘境的圈套,本来胜券在握,以为儿子只会和老实的情人在最后关头默默承认,可林砚臣居然反将一军。这个看上去憨厚的年轻人有胆量在死局里求得变数,江扬果然没看错,不简单。
林砚臣观察着国安部长脸上变化莫测的表情,终于慑于对方的威严和地位,咳嗽一声,坦然说:“对不起,长官。”
“果然是谈恋爱吗?”换凌易坐在桌子上饶有兴致地观察俩人,“你们连手都没有拉过。”
凌寒深吸一口气,卷起袖子——凌易已经做好了躲的准备,儿子要真是一拳走过来,铁定青一块。谁知道凌寒只是两步走上前去,拽过林砚臣往书柜上一顶,立刻死死吻住。
果然是我儿子,够狠,火爆!凌易真是又尴尬又好笑,一面扭头一面说:“门没关。”林砚臣奋力推开情人,脸色发红,心有余悸地瞧了瞧书房门,尽管知道它早就被锁上了,但仍然能感觉到那里发散出万众围观般的热辣眼神。
凌寒舔舔下唇,像一只猎到了美味食物的老虎:“老头,你已经坏到骨子里了,这件事我会记恨的。”说着就使出少时练就的带杀气的眼神狠狠剜了亲爹一下,凌易平静地看着他,什么话都没说,等待林砚臣恢复了正常神情才问:“你们想结婚?”
“暂时还没有打算,长官。”林砚臣搓搓面颊,深呼吸。
“我们就是告诉你一声,爸,”凌寒赖过去,假模假样地给凌易捏了两下肩膀,“江扬他们都公开了,我想……”
凌易正色:“亦涵是怎么回事?”
凌寒打哈哈:“我管他呢……又不是和他结婚。”
凌易叹气:“你们年轻人的事,我已经无能为力,没什么叮嘱,
也没什么要求,但是结婚时间必须由我和江元帅、程中将协定。”
“凭什么?”
“凭你们还嫩得满身绒毛!”凌易凶巴巴地瞪了儿子一眼,是货真价实的警告,“江扬也一样。你们不是那些从小锦衣玉食的王公贵族,知道什么是失败和痛苦,就更该惜取眼前。近些年的日子不会好过,你们——”他指指面前的保密线,凌寒和林砚臣两个乖乖过来立正,“我同意你们在一起,但必须伴随一个条件,不要自私,至少在近五年内考虑全局利益再做决断。”
林砚臣老老实实说:“是,长官。”
凌易看凌寒,凌寒撇嘴:“嗯,我知道了。”
“如果你们五年内分手了,很好,”凌易笑得十分无良,仿佛这是一个很快乐的设想,“省下一大笔办婚礼的钱。”
凌寒皮笑肉不笑地做狰狞状哼笑了两声,伸手:“拿来吧。”
凌易先把装着绘图板的盒子递给林砚臣,才拎了看起来空的那只给儿子,凌寒愤愤地直接开始拆卸撕扯:“几岁了,还玩这种把戏,老了就老了吧,无聊起来还这么有劲儿……”嘴上说着,却也爱这种解密的快感,掀开盒底夹层,果然发现了国安部标准牛皮纸小号信封一个,林砚臣凑过来看,凌寒兴奋地拆开,顿时两眼寒光:“我们刚才已经订了明天下午的机票!”
国安部长淡定地微笑:“反正这套滑翔机景区情侣VIP票加后天晚上的飞机票是别人贿赂我我不要的,你要是也不要,那就放在这里。”凌寒用口型说“老头我恨你”,拉着林砚臣就去退自己刚买的明天的机票,门开了又关上,吵吵闹闹的书房终于恢复常态。
拿起被儿子的屁股蹂躏过的发言稿,凌易仔细抚平边角,却忍不住微笑:有儿子的感觉很幸福,很好。
☆、初战告捷
江扬决定跟彭耀谈一次,单独的。副官程亦涵愁苦地看着琥珀色头发的指挥官把酒红色的BMW从地库里开出来,还是忍不住走过去敲了敲窗:“下官以为,按您的级别,哪怕在自己的基地里,也应该带上司机副官和护卫队。”
江扬换了条卡其色的工装裤配宽条纹的吊裤带,同色系的衬衫敞开了领口的两颗扣子,穿低帮的牛皮靴,看上去绝似广袤荒原里的野生动物摄像师。
“不用。”江扬摇下车窗,拉下遮阳镜,敲了个响指说,“我们的小狼很有绅士风度,何况我又不是过去示威的。”
“叫苏朝宇少校过来?”程亦涵布下一个充满了粉红色小花朵的陷阱,“正好是周末,回来的时候就可以在夕阳西下的时候停下来观赏西北部的那个小瀑布。”
江扬笑起来:“周一指挥中心有卫生检查,他们突击呢,队长不能偷懒,大概能有空回来吃顿饭就不错了。好了,我尽量晚饭前回来。”
程亦涵知道再劝也没有,只得叹口气说:“下官只有一个请求——如果需要喝酒,请务必不要和自己过不去。”
江扬含笑点头,勤务兵已经打开了官舍的铁闸门,酒红色的BMW优雅地转了个弯,就消失在了私家路的尽头。
江扬在午后四点到达了距离指挥中心超过2小时车程的狼牙师部所在地,哨兵不仅一丝不苟地验查了他的军官证,甚至还特意给师部办公室打了个电话验证预约,江扬对这种明显违反级层礼节的事情视而不见,反而笑眯眯地跟哨兵聊了几句闲话。
彭耀据说除了他的法王外公以外,谁的帐也不买,甚至有当众顶撞他的父亲、时任第四军军长也就是他的顶头上司彭燕戎上将的纪录。因此对于彭耀没有按规定列队迎接的事情,江扬早有预料,而且为了避免彼此尴尬,他甚至连军服都没有穿。
片刻之后,通往大门的道路上忽然卷起一阵滚滚的烟尘,同时有巨大的马达声传来,江扬眯起眼睛,只见一辆狼牙标志性的黑色
越野大吉普从远处开了过来,照例以一种彪悍的风格停在他面前不到五米的地方。哨位上的四个年轻的哨兵立刻立正敬礼,神情恭敬。
吉普车的车顶上画了狰狞的狼头,狼眼的位置装了两只大功率的夜间照明灯,尖尖的犬齿插在挡风玻璃的两侧,连门把手都绘成狼爪的模样,整辆车看上去就像是披了张硕大的狼皮。
披着狼皮的……貌似也不一定是羊。江扬想,强忍着不笑出声来。
车门砰的一声打开了,但是里面并没有像电影中那样嗖嗖地跳下几个荷枪实弹的士兵。午后最热的时候,沙尘正慢慢落下,两侧绿化带中有金黄色的花朵随风摇曳,一只黑色高腰军靴踏出车子,然后是线条完美挺直的小腿,蜜色的肌肤在金色的骄阳中闪闪发光,她以一种巨星天后走红地毯时才有的优雅姿态下车,鲜红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