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立本嘿嘿一笑,低下头去啜了口豆浆,转移话题说:“嗯,今天的叉烧很好呀……”
哎,秦月朗扼腕,老实人腹黑什麽的,最可怕了!可是像自己这麽善良的人,偶尔透露点真正的秘密,怎麽就没人相信呢?
负责审理迷你巧克力别墅凶杀案的是雁京地方刑事法庭,法官是一位四十五岁的女性,平民出身,戴一副方角的黑框眼镜,发髻整整齐齐地盘在脑後,十分严肃的样子。法庭的门前和走廊里挤满了记者和摄像机,秦月朗作为受害人秦月翔的堂兄、首相的胞弟、秦家现任的家主、被卓家杀死的秦峻唯一的儿子,受到了全部媒体的“重点关照”,卢立本不得不跟其他的几名保镖手拉著手围成活动的人墙,保护秦月朗的安全。後者倒是一派云淡风情的样子,一点也不介意对著镜头展现他优雅淡定的风采,只是一个字也不肯评论。
他们被安排在前排的受害者亲属席就坐,秦月朗的位置就挨著卓淳,双方心有芥蒂,却不得不在公众面前表现出和睦友爱的样子,握手,拥抱,说很多客气的话。秦月朗坐下以後悄悄地对著卢立本用左手食指敲了敲嘴唇──这是他们少年时常常在酒会上用的暗号,那意思是:“我要吐啦!”
卢立本莞尔,狠狠瞪了他一眼,於是秦月朗只能又转过头去,正襟危坐在他的席位上翻法庭发给他的本案的诉讼材料,直到庭审正式开始。
这是秦月朗第一次见到凶案嫌疑人王达本人。他比照片上更瘦削一些,那双黑眼睛里藏著一种近乎狂热的冷漠,手腕被全钢的手铐烤著依然十分稳定,脚上的脚镣也完全没有让他的动作显得磕磕绊绊非常笨拙。秦月朗虽然对於搏击之类的科目完全不擅长,但身边却从来不乏高手,眼界自然是有的,当下不由自主地皱眉,飞快地写了个条子递给卢立本:“通知姐夫和江扬,只怕万一。”
一分锺後,指挥中心顶层的机密会议室里,苏暮宇把这条消息递给了江扬,後者和他最亲密的爱人、兄弟们一起,通过高清晰的液晶屏幕看到了全过程。苏朝宇端著咖啡杯评论:“把吴小京这麽扣上,也不一定能走这麽利落!”程亦涵皱紧了眉,沈默地把一大杯热腾腾的养胃茶放到江扬手边。
公诉人是个三十四五岁的男人,浓眉大眼,方下巴,嘴唇很薄,鼻子很挺,看上去是那种刚直不阿的活标本,但是也许会有些刻板和不善变通。他先向所有人宣读了公诉书,然後开始就凶案的细节提问。
正如江扬看过的卷宗里写的一样,王达思维缜密,逻辑清楚,语调轻松流畅,对於凶案的每一个细节都描述得非常清楚。他几乎是谈笑风声地陈述杀死方方和秦月翔的过程,就像是说单口相声。
凌寒手肘支著椅子扶手:“这麽个人,怎麽会在特警队搜索一件完全无关的案子的时候,自乱阵脚,让人起疑?”
苏朝宇正巧喝光了他的那杯咖啡,便走到角落咖啡机那边续杯,顺手又拿了两块烤得两面金黄的杏仁派,狠狠地咬下去,凝视著香甜雪白的杏仁夹心讥诮地说:“也许他当时‘恰巧’沈溺在被抓被枪毙的恐慌中不能自拔,被特警队咬了一口,於是就露馅了。”
江扬瞪了他一眼,苏朝宇赶快回到他的位子上坐好,双手捧著咖啡杯,看上去十分天真无害的样子。
“秦月翔并不像你们想象的那样天真无害。”王达抬起眼皮,冷冷地哂笑一声:“他身边的那个女侍方方,可真有两下子,一脚踹到我大腿上,骨头都快断了,应该是受过特种训练的护卫吧?不过其实你们应该知道,军队搞那些什麽女子特警队,都是花哨骗经费的玩意,再好的女特种兵,也打不过同等受训的男特种兵。就好像同样跑百米,女子的世界纪录有哪一次曾经超过男子的吗?”
公诉人愣了一下,下意识地翻了翻手里那份“资深户外爱好者”和“地下拳庄拳王”的卷宗:“特种兵?”
绚烂英豪8旌旗盛宴(最终篇)91
公诉人愣了一下,下意识地翻了翻手里那份“资深户外爱好者”和“地下拳庄拳王”的卷宗:“特种兵?”
王达勾起嘴角微笑点头:“是,我在纳斯受训,干了好几年雇佣军,後来就专门在这一行做事。”
哪一行?做什麽事?
向来沈稳的秦月朗仿佛被雷劈中,脸色虽然看起来还算正常,放在膝上的双手却开始微微发抖。他强行控制著自己保持微笑,心却乱成了一团。
王达搓搓手指,问法官:“阿姨,可以给我一支烟吗?”
女法官显然也没有料到犯罪嫌疑人会当堂翻供,她征询地看向检察院为王达聘请的辩护律师,後者显然也慌了,一副不能理解的样子。她摇摇头:“法庭禁止吸烟,驳回被告请求。”
王达叹了口气:“那我赶紧说,你们赶紧判,完事了我好去抽烟,行不?这麽说吧,我的真名不叫‘王达’,护照和身份都是老大给的。那天我刚跟一个妞做完,躺床上抽烟呢,结果老大让我去‘老地方’接生意。我就去了呗,雁京信诚百货四层靠扶梯左手边的不可回收物垃圾桶底下翻到一个有特殊标识的信封,里面装了‘王达’的护照、身份、住宅地址和房门钥匙,还有一卷微缩胶卷,里面有具体的任务目标、地图和行动方案。预付款是一块净重超两克拉的无暇钻,完事之後再付另一半。”
一石激起千层浪,完全没有预料到这种意外翻供的特侦组成员、公诉人、法官和陪审团成员都愣了,法院文员或者法警忍不住窃窃私语交头接耳,记者们更是疯了,争先恐後地往回发紧急消息。
法官宣布暂时休庭,与公诉人、陪审团成员及特侦组成员进行了差不多十五分锺的会商。在这期间,几乎所有的时事网站都抢著刊出了相关简讯,而布津帝国最大的商业网站更是通过自己的即时聊天工具弹出浮动窗口,点击进去就能看见包含所有凶案关系人照片和简介的大图表。江扬全家都被挂了墙头,虽然没有人敢於指著现任的首相、大元帅和边境基地最高指挥官,但是剪影简直就是欲盖弥彰。
苏朝宇早就不管这是办公室还是会议室呢,直接冲过去坐在江扬身边握著他的手。琥珀色头发的指挥官脸色发白──他那只破口袋,大概真是敌人的卧底,早不痛晚不痛,偏偏这会儿,痛得如同钝刀子割肉。
十五分锺之後,法庭宣布重新开庭,要求“王达”详细解释他刚刚说的话,以及为什麽要在特侦组侦讯他的时候撒谎。这个小夥子咧嘴一笑:“我傻啊,不当著全世界说,肯定要被某些人灭口的!如果不说出来,你们起诉我‘直接故意杀害多人’、‘手段特别残忍,影响特别恶劣’,肯定要枪毙,那我不冤死了?何况他们有心让我当替罪羊,强迫我住在那个堆满死人东西房间里,保证说我讲了那个故事就保我出去,结果根本就不管我了!我能不自救吗?至於我老大的老大,嘿嘿,说出来吓死你们,他早在你们那里备过案了,当然,你们都以为他死了。真是愚蠢。”
秦月朗身体前倾,几乎已经维持不住云淡风轻的外表,只能死死咬著牙支撑。王达环视在场的所有人,然後一字一句:“我是海神殿的候鸟,我的老大的老大,我们所有人的主人是波塞冬殿下。我是婴儿时期就被卖入海神殿的,所以不记得自己本来的名字,我是最好的杀手,所以他们叫我‘虎鲨’。”
记者席爆发出更加响亮而肆无忌惮的惊呼,镜头瞬间就锁定了秦月朗,闪光灯劈里啪啦违规地闪个不停,法警们威胁要收掉相机都无济於事。场面一片混乱的时候,“虎鲨”再次开口:“虽然同为被拐卖的孩子,可是我没有波塞冬大人那样的本事,他从十一岁被人贩子卖给前任老大到夺权成功,只用了十年,实际掌控海神殿也超过十年。虽然他不像前任老大那麽喜欢搞视觉效果奇好的爆炸或者血淋淋的虐杀,可是却更有手段,只有他能接到高端近乎奢侈的买卖,像这次,啧啧,买家的出手可真大方!”
指挥中心屏幕前的苏暮宇身子晃了两下,却强撑著没有倒下去。江扬就著养胃茶吃下了程亦涵永远随身携带的特效胃药,渐渐缓解了剧痛。苏朝宇不知道管谁才好,只能一只手紧紧搂著弟弟的肩膀,伸长腿紧紧贴著江扬。凌寒头痛地敲敲额头:“疯了,疯了!”
“虎鲨”意犹未尽地继续爆料:“老大那头海蓝色的长发,真是美得让人流口水,无论男人或者女人,都永远忘不了他的模样。”
苏暮宇强迫自己直视那几乎和真人一样大小的图像,听完所有的陈述,然後苏朝宇听到弟弟轻声地笑了,在他耳边说:“到时候跳下去了,哥。这半年来,我很快乐,谢谢你和嫂子。对不起。”说完,强行推开苏朝宇,一面扯掉他的新制服一面往外冲:“我这就回首都。”
“苏暮宇少尉!”江扬一只手撑起来喝道:“现役军人没有得到长官许可就擅离防区,是不被允许的!回你的座位上,认真瞧认真听,结束之後我要看到这件事的简报。苏朝宇,给你十分锺,处理一下他的情绪问题。”说著把自己休息室的门卡摸出来扔到爱人面前,毫不在意地转头继续看那屏幕。
苏朝宇咬了一下嘴唇,生生忍住了那句“谢谢”和“我爱你”,抓起门卡就扑过去两下制服了苏暮宇初学乍练的挣扎,一路连拖带拽把弟弟弄去休息室。
江扬听他们关门离开,又转回来环视程亦涵和凌寒,深深吸了口气才说:“无条件地回护苏暮宇,并不只是因为我爱苏朝宇,我想你们应该明白。”
从父辈起就追随江家至今的两个人当然明白这里面的轻重。事实上,前任首相黄清河在上一任波塞冬策划的恐怖袭击中身亡,直接造成了江扬的母亲、时任帝国副首相的秦月明、也就是大家知道的索菲罗兰.江夫人继任以及江扬出征海神殿。这件事的结果是帝国最年轻的少将全歼恐怖分子,营救了被绑架十三年的人质苏暮宇,令江夫人首相的地位瞬间稳固,江家的势力如日中天。如今这位“虎鲨”的证词很容易误导公众,让所有人都认为,苏暮宇在江扬出征前几年,就已经成为了海神殿真正的掌控者。作为江扬合法伴侣的孪生弟弟,他帮助江家或者干脆是受命於江家,炸毁了首相府,目的是扶江夫人上位,否则天晓得为什麽她在工作日不上班跑去陪女儿──江铭病得怎麽那麽“凑巧”,一定事先就知道计划了吧?
一句话,敲定了苏暮宇的身份,否定了海神殿的功绩,就可以否定江夫人政治地位的合法性,而迷你巧克力别墅谋杀案则顺理成章地可以被认定为新一轮的“铲除异己”、“泄愤报仇”。凡此种种,足以使江家陷入旷日持久的危机之中。
“於公於私,你都没有别的选择。”程亦涵合上记录本子,长长地叹了口气,张开手臂拥抱了江扬,像是少年时那种属於兄弟的拥抱,凌寒也加入进来。时光荏苒,彼此都有了属於自己的家庭和生活,可是这一刻,他们又回到了热血的从前。
与此同时,苏朝宇已经把苏暮宇强行按在江扬喜欢的那张高脚沙发里,俯身按著他的肩膀,直视那双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蓝眼睛:“你听著,月宁远是卓淳跟他姨妈乱伦生的私生女,她要海神殿绝对不是因为好玩,而是因为海神殿本来就是卓家的财产,只是因为那个变态捅死他爸爸才失去了控制!卓家所谋划的事情至少从一百年前组织海神殿的时候就开始了,当年江兆琅元帅死在雪伦山的事他们八成也有一份,那时候连爸爸妈妈都还没上小学,你和我,还是同一个没发育的卵细胞。事实上,如果你没当过波塞冬,卓家的阴谋只会进行地更快更顺利,自怨自艾於事无补,自杀自残更是一点用也没有!你要真觉得对不起江扬他们家,就帮他,帮咱们家,把这场仗打赢。”
苏暮宇苦笑勾起嘴角。其实,冷静下来他也能想明白自从江扬同意他上帝大读书、默许他继续使用波塞冬的权力以及跟他的双胞胎哥哥当著全世界的面许下一生的誓言之後,就已经跟他这个“前恐怖分子”脱不开干系,此刻就算是把他和苏朝宇全拖出去打死,也不可能改变已经发生的一切。苏朝宇蹲下身子,搂住苏暮宇的肩膀,那感觉竟像极了爸爸,苏暮宇抽抽鼻子,从未像现在这样感激上苍的赐予──哪怕残忍的老神仙已经拿走了属於他的本该无忧无虑的童年、本来会很幸福的爱人万飞、本来可以颐养天年含饴弄孙的父母,可是毕竟还有这样一个可以互相依靠互相抚慰的双胞胎哥哥。
苏朝宇含笑,狠狠砸了他的後背一拳:“想哭就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