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亦涵笑著点头:“我会提前通知他们放行。”
孟帆转身,高抬胳膊比了个“很好”的手势。
慕昭白揉脸:“亦涵你……”他走过来,先为门上了双保险才抱住了他的情人:“如果这是江扬要求……”
“当然不是,他现在怎麽会有心情?”程亦涵也拥抱了他,胸口和慕昭白贴得很紧很用力,“这是一种半自我强迫式的调节,救人救己,只是为了以後都可以好过一些。”
慕昭白想了想,找不出比面前这个擅於总结的人说出的话更精辟的表达方式,干脆用一个热情的吻把程亦涵推倒在了沙发上。
绚烂英豪8旌旗盛宴(最终篇)41
靠著被少许干扰的感应器,苏朝宇的心跳、血压和脉搏状况都被认为略低於正常极限值,因为在得到足够的讯息之後,苏朝宇还将被要求出席一次公开的问询,所以职业调查办公室的审讯者们并不敢让他的身体出现明显的伤痕或者不可逆转的伤害,何况过往的经验告诉他们,出现这样体征的被审讯者往往已经没有能力撒谎或者进行任何程度的心理防卫。
他们让苏朝宇在那个温暖私密的盒子里睡了差不多两小时,才用调低温度调高亮度这样相对温柔的方式把他唤醒。
刚刚醒来的苏朝宇比刚来的时候要柔软脆弱得多,他抱著自己的膝盖蜷在盒子的一角,蓝眼睛显得非常朦胧又带著那麽一点点掩饰不住的恐惧,审讯者相当满意这样的状态,命令道:“苏朝宇,出来,到红色区域去。”
苏朝宇的身子明显一震,红色区域就意味著他可以被随时随地扔进冰凉的海水里。过去一段时间,审讯者曾经有两次试过把他头朝下浸到海里超过两分锺再拉起来,大量的海水冲进鼻腔、上呼吸道甚至肺部,呛得他撕心裂肺地咳嗽了最少十分锺,整个胸腔都痛得仿佛就要炸裂,每一次平复之後,都像是死过一次。
但是他不敢拒绝审讯者的任何命令,甚至已经不敢让他们重复第二次。那个无机质的声音永远不知疲倦,冷漠又会恰到好处地提供温柔,他们可以全方位的监控苏朝宇任何最微小的反应,但是苏朝宇所能知道的,仅有那麽一个被电子仪器处理过的声音。
这如果是一场战争,那麽再强悍再经验丰富的指挥官,也只能节节败退。
苏朝宇扶著盒壁缓缓地翻出来,刻意放弃了不那麽尴尬的匍匐前进的动作,而是像小狗那样四肢并用的爬行──说实话,这种动物本能般的动作非常省力,而且,绝对可以被误认为是丧失了所有的斗志,放下了仅剩的羞耻。苏朝宇用方珊珊的训育师教他的方式向审讯者传达臣服的假信号,假装自己已是恐惧和绝望的俘虏。
他故意花费了平时两倍的时间才爬到红色区域的中间,审讯者居然非常耐心,一次也没有催促他──要知道,如果前两天他敢这麽磨磨蹭蹭,那麽他们早就会打开钢镯上的微电流,让他得到“不能立刻服从命令”的教训了。
苏朝宇心里划过一丝悲凉,为了心里暗暗松了的一口气──事到如今,审讯者这样一次小小的仁慈居然就可以让他如释重负,甚至还燃起一丝希望,可见心理的承受能力已经跌倒非常低的水准。如果再这样下去,五天,七天,最多不超过十天,他可能真的再也守不住心里那一道闸门了。如果那样的话,我还是我自己吗?失了我自己,还怎麽爱你,我的江扬?苏朝宇想著,一滴眼泪就这麽不知不觉地顺著脸颊滚落下来。
他跪坐在集装箱的正中间,本就白皙的皮肤在红色箱板的衬托下愈发耀眼,背脊和腰线并不像平日那样挺拔如同昂然的松,而是形成了一个柔和的角度。他微微昂著头,极度缺乏营养而迅速消瘦的脸颊两侧遍布邋遢的青色胡茬,颈部的线条却依然流畅优美,就像是一只濒死的鸟,有种绝望又残酷的美感。
就算是铁石心肠的人,此情此景,也会忍不住动容。
审讯者沈默了片刻,那一滴泪滑过脸颊,顺著脖颈一路绵延到胸膛,苏朝宇自己抬手擦了擦,然後垂下眼睛,深深吸了口气,安静地等待。
职业调查办公室门口的老太太最近十分头疼那个每天比她还准时上班的年轻人。早晨那人穿著十分干净的衣服,从差五分九点半开始,一手可乐一手汉堡坐在台阶上,通常在三分锺内就把手里的东西都吃完,擦擦嘴擦擦手,把垃圾隔著三五米距离扔进垃圾桶,然後站在大铁门前面唰地横起胳膊,看著他那硕大的表盘开始读秒:“十,九,八,七……”读到最後,还夸张地发出“!”一声,以双手乱舞作为结束,接下来,如果她不开门,就会听见铁门被这个年轻人踹得咚咚乱响:“九点半啦,上班啦,开门,老子要进去,开门!”
彭耀其实十分有信心在三脚内踹掉那个老旧的铁门,他也知道,旁边就有一个员工通道,门口只站著一个年龄有他和江扬加起来那麽大的保安。如果他只是想要进入职业调查办公室的楼,那简直是太容易了,但是,江扬的告诫十分有理:这是给苏朝宇找麻烦。
四天来,江家和彭家都想尽了一切办法试图把苏朝宇带出来,但都是徒劳的。彭耀已经和裴家的大儿子在精神上打了一架,他跑到对方的小别墅去“谈判”,吓得对方的家里的金毛都蜷在窝里不肯出来。凶得像狼一样的彭耀大踏步走进他舅舅的书房,却没有把对方揍一顿,而是带了上好的茶叶和茶具──他还记得苏朝宇初到狼牙的时候就拿了这两样东西,宣称是来开化他们的,那双蓝眼睛含笑──他把礼物放在桌子上,平静地提出谈判条件。
裴坤山接到了无数电话,儿子们纷纷表达不满和要造反的意图,朱雀王却什麽都不许诺,只是逐一安抚,让他们自己解决问题。他想,如果自己看中的这头小狼无法解决面前的危机,那麽,出於他爱这个外孙的考虑,他确实应该收回送出去的厚礼。然而彭耀绝对没有辜负老朱雀王的期望,是儿孙辈里面唯一一个没有向裴坤山本人表达过抱怨、求助、为难、疑惑等任何消极情绪的人。这弄得裴坤山十分疑惑,不清楚他的接班人是放弃了还是太自信,差点儿主动打给他。
彭耀变了个人似的,说话不再冲动,十分深思熟虑,就连江扬都忍不住跟职业调查办公室的人发脾气的时候,彭耀居然还能笑著说“就这样办吧,你也许知道我是谁”。这令江扬十分不安,终於,有一天他们再次被拒之後,江扬回到车里就把一口袋纸面文件摔在座位上,彭耀一言不发地坐在旁边,周星也不敢问是不是需要开车。许久,江扬松开军服的风纪扣:“我要和彭帅做一个保密谈话。”周星立刻关门出去,并且摁下了一个按钮,车玻璃上似乎是渡起了一层雾气,一会儿,雾气散去,可以看见一位长得很美的小公子在和他的美人热吻,周星默默地站在一边喝著矿泉水。
江扬和彭耀谈了大概有半个小时,最後,是江扬先走出来,脸色铁青,吩咐周星先送彭耀回去。“我不能离开您,长官。”周星苦笑,“时刻保持亲卫队在您身边,这是元帅的死命令。”江扬刚要说话,彭耀也出来了,脸色一样难看:“我认识回家的路。”
江扬瞪了他一眼:“不仅如此,你还认识去那里的路。”
“我去不去都不用你管。”彭耀不耐烦地挥手,“我老子都没你这麽罗嗦。”说著,他便两手在口袋里一插,沿著人行道就走了。周星已经习惯了江扬和彭耀每天来办各种纸面文件,因此没有多带哪怕一个人,此时追也不是,不追也不是,只能打电话给彭家的警卫队长。江扬站在洒满阳光的街道上,看著彭耀的背影消失在转角,忽然十分心酸,他们刚才谈话後达成的共识是:这是一条去寻死的路。
当天似乎特别漫长。江扬回家之後惊诧地发现苏暮宇正在和江元帅下棋,不是那种推心置腹或者你死我活的棋喻,而是真的黑一子白一子对阵。他们占据了阳光天台的位置,因此江扬一回家就看见了,他没去打扰,反而是江瀚韬叫他上去。苏暮宇正捏著一枚黑子犹豫不决,江瀚韬颇有耐心地等著,江扬以为只是要吩咐什麽事情,因此垂手站在一边。
苏暮宇转转眼睛,试探著要往一个空处落,江元帅笑道:“那是一个劫,不可以,再想。”年轻的波塞冬失望地把手缩了回来,手指敲敲一处白子十分密集的区域,捏著那枚黑子,悬空:“只能送给你吃了。”
江元帅慢悠悠地伸手,把那颗子接过来把玩:“其实还有余地。”说著,帮苏暮宇把黑子落在另一个位置,说不上逆转局势,却倒也吃了几颗白的。苏暮宇的表情十分惊喜:“这个好!”
江扬这才明白,不是对弈,是教棋。这些黑黑白白的小颗粒对他来说不是什麽特别难的东西,他也懂一点儿,能下几盘,却并不喜欢或者精通。唯一能让他站在这里看了这麽久的理由是,他想求苏暮宇办事。
江瀚韬却不肯走,让勤务兵给江扬搬了个团凳:“你也学学?”
江扬攥拳:“我……没有心情。”
苏暮宇看了他一眼,忽然露出一个绝似苏朝宇的微笑:“想让我做什麽?”
江扬却看父亲。江瀚韬显然是故意岔开话题:“他学得很快,估计过半个月就能跟我对杀了。”琥珀色头发的年轻人知道,早在那天他拿到了那个皮质的资料袋之後,就再也没有求助和咨询的优先权了──尽管可以,但他必须要学著在痛和更痛里快速清醒,明白下一步该做什麽。而他现在失去的是苏朝宇,因此,江扬抓住苏暮宇的手,一字一句地说:“我要你帮助,暮宇。通过正常手段和文字游戏我们救不出苏朝宇,彭耀去裴家後院放火了──”他深呼吸,“请你,护他周全。”
苏暮宇碰掉了一片白子,弯腰去拾的时候,那枚集合了欲望、仇恨、谋略和权力的波塞冬挂坠从他领口滑了出来,在强烈的光线下,耀花了江扬的眼睛。
绚烂英豪8旌旗盛宴(最终篇)42
“波塞冬……确实是我杀死的……”苏朝宇凝视著活动窗口的一缕阳光,一字一句地说。
审讯者竭力掩饰惊喜,保持温柔的语调,问:“为什麽?”
苏朝宇确定他们的眼睛都亮了,并且一定欣喜地打开了录音装置。他心里有点想笑,假装神经质地把手放在项圈上,无意识地揉著,表情十分为难的摇摇头,用恳求的目光看著那枚摄像头:“不,我不能说……”
审讯者犹豫了一下,并没有像平时那样立刻打开电流或者把他倒吊起来扔进冰水里,反而继续保持假装的温柔,循循善诱:“不,你可以,苏朝宇,不是你的错,都是因为江扬,对吗?”
苏朝宇垂下眼睛,小心翼翼地点了点头。
虽然看不见,但是苏朝宇可以从那略略粗重的呼吸声中判定审讯者们铺天盖地的惊喜。他低著头,痛苦地咬紧嘴唇:“不,我不能说,那件事……很不好……”
审讯者们把活动窗口调大,更多的阳光射进苏朝宇的囚室,带著他最渴求的新鲜而温暖的空气。苏朝宇毫不掩饰眼睛里的渴望,很想到那块能被阳光照耀到的区域里面去,但是他不敢,在没有得到许可之前,他所能做的就是跪坐在中间的红色区域,回答问题,接受惩罚。
“你可以过去呆一会儿的,苏朝宇,诚实的孩子应该得到奖励,去吧。”审讯者看到明显可以被操纵的欲望,决心要给苏朝宇糖衣炮弹,让他在温柔的幻觉里越陷越深。
苏朝宇立刻挪过去,把整个身体都蜷在那块不足半平方米的阳光区域,近乎贪婪地呼吸著新鲜空气,整个人就像一只获准靠近火炉的波斯猫,眯著眼睛皱著鼻子,只差没有发出满足的呼噜呼噜声。
审讯者等得很耐心。苏朝宇蹭了蹭被阳光晒得热热的箱板,表情非常梦幻:“在海神殿的地牢里,我和江扬也曾经这样挤在阳光里取暖。那时候我们都以为死在那里,就是最坏的结局了,可是谁也不会想到……”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非常痛苦地抱住了自己的脑袋,摇著头说:“不,我不能说……你们……唉,你们不会想知道的……”
审讯者们显然不那麽想。他立刻换上一种有点严厉的语调,说:“那是我们的判断,你必须诚实,苏朝宇。”
靠著说一些不会伤害江扬但是却绝对不为外人道的海神殿细节甚至生活隐私,苏朝宇已经得到过一些“诚实”的好处,比如真正的休息、一点点米汤之类的食物,或者像现在,得到一缕阳光。靠著这些,他的脑力几乎已经恢复,虽然身体依然痛依然没有力气,但是这反倒可以帮助他继续“骗”下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