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一觉再去和苏朝宇生死相随?”彭耀腾地站起来高声问。
江扬已经冷静了,此时接过一个亲卫队员跑步拿来的冰袋敷在肩膀上,挥手说:“你不歇足了,怎麽有力气再揍我一轮?”彭耀还要说什麽,却看见江家的医生已经站在门口等,江扬快步走过去,一闪就不见。彭耀在勤务兵的指引下进了客房,自觉地撕了两块纸巾插在鼻子里,转而问愁苦的卢立本:“他有这麽不经打吗?”
“旧伤。”卢立本苦笑了,“加上您刚才一脚,四次了。第三次是他们被绑走那天,他试图把自己弄脱臼,逃出去。”
彭耀愣了一下,终究没说话。卢立本拉开柜子,找了几件合身的衬衫递给彭耀:“需不需要我打电话让人送一套过来?”
“我没心思。”彭耀脱下沾了鼻血的军服,把整颗脑袋放在笼头下猛冲,然後把自己弄得整整齐齐地站在卢立本面前,貌似有点儿愧色,语气确仍然彪悍:“老子从来不打病号!早知道……要不是苏朝宇失踪了,我绝对跟江扬道歉!”
绚烂英豪8旌旗盛宴(最终篇)38
在被关押超过八十小时以後,苏朝宇的身体状况几乎已经接近了极限,就算是解开他的手铐脚镣,并且放他出去,他也绝对没有力气逃走,甚至连独立站起来都绝不可能。因为只有短暂的两次不超过三十分锺的睡眠,他的精神状况也相当差,那双璀璨如同蓝宝石的眼睛黯淡无光,几乎无法聚焦。因为没有衣服遮掩身体,他总是很冷,哪怕是不被浸到水里的时候,也会因为皮肤直接接触冰凉的铁箱板而下意识地发抖。他的审讯者没有给过他食物,摄像头对面的箱壁上出现了一个大型宠物犬用的饮水器,偶尔会允许他吮吸片刻──一点点清水加上少量的糖分、盐分和维生素,足够维持生命,但是无法提供任何程度的抚慰或者供他思考甚至对抗刑讯的能量。
现在他蜷在箱板上,机械地回答著一些常识性的问题,诸如“37加54等於多少”,“布津帝国建国於哪一年”之类。审讯者习惯在一次高强度的问询之後,用这些问题来测定他的精神状况,如果答对,往往他可以得到少量的水和一次不超过十五分锺的休息。如果答错,他就必须放弃其中一样,审讯者总能得到他想要的真实数据。
然而也仅仅是数据而已。
到现在为止,苏朝宇没有提供任何他们可以利用的信息,一点也没有。所以这一次,例行的测试完成之後,集装箱的门第一次打开了。
苏朝宇吃力地望过去,花了平时三倍以上的时间仍然没有看清楚外面的情景,只有一点他很确定──他看到阳光。
明媚的光,带著一种非常干净非常清新的香气,似乎还混有那麽一点点煮米粥的味道,随著第一次流动的空气开始十倍百倍地刺激他的神经系统,苏朝宇近乎贪婪地望著那一缕自然光,眼眶里瞬间就盈满泪水。那声音忽然用一种非常类似江扬的声音温柔地说:“要出去走走吗,我的朝宇?只要你足够诚实,一切就可以结束。”
苏朝宇闭上眼睛,内心第一次如此悲凉绝望。他用尽全力才可以说“不”,可是却连摇头的勇气都没有,只是近乎求恳地重复:“我没有撒谎,真的没有。”
箱门再次落下,遮住了一半的阳光,那声音继续诱哄:“我们有的是时间,你会越来越虚弱,饥饿和孤独会让你变得软弱而易屈服,到最後你一定会说出所有的秘密,我很确定,所以,为什麽要这样为难自己呢?我的朝宇,选择不会伤害你的事,并没有什麽羞耻的,相信我……”
这样的声音,说著那样非常熟悉的话,如果不是仍然冷得发抖,苏朝宇一定会觉得自己正在江扬的怀抱里,听他的抚慰和劝解,幻象和现实模糊了界限,让他糊里糊涂地回答:“嗯?”
“苏暮宇才是海神殿的实际掌控者,对吗?”第一次,审讯者确凿而直接地问出了这个本质的尖锐的问题,“已经有数位海神殿‘候鸟’的证词,你不能否认,是不是?”
苏朝宇完全没有力气反驳或者追问他们到底有什麽样的证据,他的脑子里一片混乱,甚至无法组织“苏暮宇是无辜的受害者”这样说过千百次的句子,他用头抵著箱板,死死咬著牙,一声不吭。
一只带著一次性手套的手把一碗米汤放在集装箱的门口,离那缕阳光很近很近,苏朝宇甚至可以看见嫋嫋的热气,闻到浓郁的米香。他已经整整三天没有吃过任何食物,整个人就在虚脱的边缘。过去数年他经历过各种极限的考验,内心有一个声音告诉他:不,这样不行,你必须补充能量,否则的话,你的身体底子就会受到不可逆转的损害,同时,这样下去,你的意志力会更加薄弱,只要对方使用化学吐真剂,你就会说出一切。
现在,最需要的是活下去的体力。
那双带著手套的手再度出现,端起那只很小的碗,开始倾倒米汤,审讯者的声音里带著无尽的遗憾:“为什麽不配合呢,我的朝宇,只要你点头,我们是可以好好谈一谈的,你也可以过得好一点,更有可能……”他仿佛是微笑了:“……也许,你还可以再度见到江扬,只要你愿意配合我们的工作,我保证。”
江扬,这两个字带著真正的魔力。琥珀色眼睛的情人仿佛就站在不远处,轻声地跟他说:“等著我,朝宇,我会救你,朝宇,我的小兵,你可以用一切来换取你的生命安全,一切有我为你承担。”
当他们只是亲密的上下级的时候,他说过的话,犹在耳畔。
米汤只剩一半,苏朝宇终於点头,那声音微微一笑:“好孩子,现在戴上你的眼罩,我会派人帮你。”
被秘密羁押、刑讯八十小时之後,苏朝宇感觉到有一双手拖起了他的肩膀,九小勺香浓的米汤,被灌进了他干得冒烟的喉咙。他颤抖著手腕握住那个人的手,低声哀求:“让我歇一下,可以吗?”
那声音用电流强迫他放手,然後有人把他抬进那只棺材一样的小盒子里,审讯者说:“半小时,好好睡一觉吧,我的朝宇。”
苏朝宇哽咽著回答:“是,谢谢。”盒盖自动关闭,四周陷入一片漆黑,苏朝宇躺著,手指似乎无意识地搭上了他的项圈,那里正好靠近颈动脉,分布著大量测定体温、脉搏、血压等等指数的特殊感应器。现在,那里“恰好”缠了好几根海蓝色的头发。
靠著那一点点延迟感应,苏朝宇知道,他终於骗过了那些审讯者,或者他们会相信他以後的“证词”,就像他们现在以为他已到极限一样。
他安心地闭上眼睛:“江扬,我会一直等你,永不放弃。”
既然知道了苏朝宇的下落,按理说,下一步应该是营救,但是江扬在书房里站了三个小时,却仍然想不出任何方法接近职业调查办公室。按照他们发给彭耀的那封信上的地址,彭耀和江扬八点就来到了位於政府区最边缘的一条小街上,从模糊的门牌号里分辨出,那桩土黄色的低矮小楼就是职业调查办公室。不似任何军区大院,它的门口没有气派的栅栏和荷枪实弹的保安,只是一边一个雕獬豸纹样的石头大门墩。此刻大门紧闭,上面只有一张白纸,清清楚楚写著,办公时间是早晨九点半到中午十一点半,下午两点半到四点半,周末、公假日休息。
“屁玩意儿!”彭耀找到了令他暴怒的两个事实:对方没上班,而且即使上班了也还要午休。於是,他踹了铁门一脚,对著里面嘶吼:“你还午休!老子让你午休!”说著又接连三脚,薄薄的铁门立刻凹进去一块。江扬刚要说话,里面走出来一个罗圈腿的老太太,十分凶神恶煞地在门里说:“还有一个半小时才上班!”
彭耀虽然行径野蛮,但是懂尊老爱幼和不倚强凌弱的基本道理,尤其是这个老太太脖子上还挂著布津帝国统一印制的残障人士工会证件,他是绝对不会跟她较劲的。於是狼一样凶的彭耀立刻没了脾气,狠狠捶了石头门墩一拳就乖乖坐回江扬车里,坐定了还猛踹前座一脚,江扬瞪他,他便没好气地翻白眼:“你也就看住车,老婆都让人抓走了!”
江扬举起拳头:“我不会警告你第二次。”
彭耀狠狠呸了一声:“这不是什麽好地方,我问你,是不是海神殿的事上,江家的屁股没擦干净?”
江扬强迫自己不去揍他:“事到如今,我想不出别的可能。”
“妈的,一群疯子!”彭耀骂骂咧咧地从口袋里摸出十块钱递给前面的亲卫队员,“给我买瓶可乐,要带冰碴的。”
江扬等亲卫队员离开才问:“你想说什麽?”
“这件事,我外公也知道了。”彭耀看著江扬的眼睛,“我也有责任。”
江扬略一思忖:“是你泄露了我们蜜月的地点。原来如此。”
“老子没想到!”彭耀懊恼地撕扯自己的头发,还真的拽下几根来,“那天我一定是喝多了。裴家老大、老二、老四都知道。”
江扬毫不客气地一拳招呼在彭耀肚子上:“你!”
鉴於江扬一贯地能忍和冷静,彭耀根本没防备,疼得呲牙咧嘴:“我跟你有仇?”
“现在没了。”江扬镇静地回答,“我也说过,我不会再警告你第二次。”
彭耀缓过劲儿来便注视著来来往往的上班人群低声说:“不确定是谁走漏了风声,总之,你也知道,裴家把朱雀王那摊子事交给我了。”
江扬高深莫测地为“那摊子事”露出了一个古怪的表情,点点头:“需要我现在下跪吗?”
“有你跪我的时候!哼,又不是没跪过!”彭耀磨牙,“裴家的儿子们自然是要弄死我的,即使不能夺回朱雀王的权利,也要让我知道,我现在面对的是除了外公以外的整个裴家。至於为什麽要用苏朝宇开刀……”
江扬知道答案,但是没说话。
“是是是,我错了,但是你有没有想过……”
“不止是裴家。”江扬忽然打断对方的话,“裴家人不会知道海神殿和苏暮宇的事,当然,除非……”
“滚你大爷的江扬!”彭耀压低声音,“我没有!”
江扬试图拍肩,彭耀却以为又要揍他,立刻躲了一下,江扬只能隔空拍拍:“我知道。刚才元帅说的你也听见了,职业调查办公室不会轻易放人,现在我们能做的又太少,了解敌人的也只是一点点。裴家要海神殿做什麽?即使要到,也不能达到置你於死地的目的。这是冲江家来的,你也只是一团有用的炮灰。”
彭耀忽然听出来,这是一个委婉的安慰,忽然觉得又感激又不是滋味。他看了看江扬镇静的琥珀色的眸子,终於安静下来。
“关於海神殿,苏朝宇说了什麽?”
“悲惨的故事之类的,不过,我见过那个坠子。”
江扬警觉地坐起来:“波塞冬的?”
彭耀耸肩:“古董街死里逃生,你以为我们用了外挂吗?苏朝宇拿了那个坠子,我亲眼看见的,但我答应他不告诉你。”他见江扬又要发火,干脆堵起耳朵说:“行了行了,他也不是故意的,你别没完没了,人都丢了还念叨什麽?”
江扬没有心思追究苏朝宇这种危险的行为。他忽然想起在南原市医院里苏暮宇和苏朝宇病床前隐秘的小动作──他们的谎话和双关,他怎麽可能不知道──还有月宁远,这一切,究竟是为了什麽?
当天上午,彭耀在经过言语和拳头威胁无效後,放弃了探视苏朝宇的念头。对方坦然承认苏朝宇在秘密地点接受规定问讯,但是那个穿著笔挺西装的男人似乎没有“害怕”这个生理功能,无论彭耀的拳头怎麽招呼,他的回答只有一句:“对不起,按照规定,您不可以探视。”
彭耀差点儿被这种机器人的回答方式逼疯了,江扬则趁乱搜索了整个大楼。确切地说,是一座小楼,只有五层,最上面一层是档案室,接下来是三层职员办公室,那扇倒霉的铁皮门後面就是一楼接待大厅,没有地下室,完全找不到任何一个房间可以放置至少两个活人而不被发现。苏朝宇失踪超过八十小时,江扬反而镇定了,他肯定苏朝宇还活著,只是被囚禁在职业调查办公室的秘密地点──甚至,他们不会对苏朝宇特别差,至少要让他神志清醒外表体面地去参加预定里的那场公开问讯会──如果他们确实得到了什麽有用的信息的话。
於是,他把彭耀送回家之後,第一时间打电话给江元帅,谁知对方已经在书房里等著他了:“苏暮宇和江立都在,我想,我们是时候谈一谈了。”
绚烂英豪8旌旗盛宴(最终篇)39
头一次,江家的父亲和两个儿子,同现任波塞冬坐在一起,用冷静和客观的方式谈论现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