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尽,庄家的明牌是7,美女荷官的目光游移,仿佛十分怕大家加注,2号少年笑嘻嘻地加倍了赌注,老爷爷和少女则选择投降,江扬这一局的赌注是5万,赢面不算小,他想了想,终於选择翻倍。
美女荷官选择继续要牌,这次她拿到一张3,江扬相当放心──按照这家赌场的规矩,16点以下必须要牌,她的点数应该不超过20才对,应该是赢了吧?
美女荷官确认大家都不投降也不要牌以後,就先翻开了自己的牌──扣住的那张,竟然是一张黑桃A!
江扬的脑子嗡了一声,他几乎可以回忆起16张A一一出现的情形,怎麽会?!虽然是第一次来这样的地方,不过江扬十分了解,在这样大型的赌场里,无论赌客或者荷官都不可能出千作假,也许他真的记错了?毕竟“神一样的指挥官”也只是有血有肉的人,就像当年在海神殿的时候,他差点因为记忆出现偏差而输掉一只右手,此刻……或许是记混了吧……
美女微笑著收走了江扬的10万筹码,然後重新拆牌、洗牌,本局小赢几万的3号美女借著醉意想拍江扬的肩膀安慰他,手才伸了一半就被突然插在他们俩之间的周星不露声色地托住了,细腰长腿的俊美少校把女孩子的手放回她的膝盖上,露出一个温柔的微笑:“小姐,您醉了。”
少女嗤笑,用手里的三四块筹码摆了个箭头指著江扬,眨巴著眼睛问周星:“你是他的‘忠犬’,对吗?谁攻谁受啊?”
在枪械、搏击、化学等方面相当渊博的周星没听懂,他只能客客气气地笑笑,转过头去观察江扬。
琥珀色眸子的长官绝对不会被眼前的失败所打倒,不用说过往的辉煌战绩,就在一个多月以前,迪卡斯那样的战局下他尚能绝地反击,何况现在,只是在一个“游戏的”、“小儿科”的牌局上罢了!
周星抬起左手敲敲跟礼服配套的超薄机械表:“十二点过三十七分,您要不要吃点夜宵再继续?”
江扬摇头,他十分了解此刻吃东西的後果就是让他不可抑制地变得更困、脑子更混乱:“一杯红茶就好,不要奶和糖。”
周星点头遵命,做手势叫远处盯著的两个队员过来保护江扬,自己沿大厅尽头的金色旋梯跑上二楼,去江元帅休息室为江扬倒茶。
美女荷官已经洗好了牌,3号少女无聊在台面上搭起来筹码塔轰然倒塌,她瞧著周星的背影,笑嘻嘻地评论:“嗯,忠犬受!”
江扬是听得懂的,不过他完全没有心思反驳,只是静静地盯著美女荷官发牌的手。
跟红茶一起来的还有元帅的一张字条,能决定无数人命运的行楷简简单单写:“加油,儿子,你不会也不能失败”,江扬沈吟,“不能”?难道这真的不仅仅是一个游戏?他把它和口袋里那枚海蓝色筹码放在一起,然後开始了新的一局。
爸爸完全没有送来好运气,这一局江扬赌得万分谨慎,只可惜俗话说得好──人倒霉的时候,喝凉水塞牙,躺地上中枪。这一局江扬始终和胜利失之交臂,哪怕是算定了牌,哪怕是拿到了极好的牌,都差那麽一点点,连周星那双波澜不惊的眸子里都有些担心,甚至在一次递送筹码的时候低声问:“要不要缓一缓或者换一桌……?”
的确,这一桌上,1号的老爷爷赌得太差,总是在不该要牌的时候乱要──好几次他明明已经18或者19,却还强行要牌──多了他的一张以後,本应该发到江扬手里的牌就顺延发给了3号少女,说来也巧,这往往让他的赢局变成败局,实在是让人气得说不出话来,却只能怪自己运气不佳。
可是江扬却没有考虑周星的建议,指挥官该死的直觉告诉他,逃避不能解决问题,有一种不能言说的绝望和犹疑正像传染病那样在心里蔓延开来,仿佛有一种无法抗拒的力量正收紧陷阱,将他逼上绝路。
事实证明,执拗的孤军深入必将遭致敌人的疯狂围堵攻击,数小时之後,江扬的赌注已经所剩无几,他的神情也远比刚刚坐下的时候憔悴黯然,这绝对不是因为熬夜──基地的高级军官们都可以作证,他们的指挥官就算是48小时不眠不休也仍然精神抖擞思路清晰,绝不会让部下们看出一丝一毫的疲惫。
江扬把最後一块500的筹码押上赌桌,就像他们刚刚开始的时候那样,2号少年不知道换了多少根棒糖,他从头发後面窥视他,那双圆溜溜的眼睛里似乎有那麽一点点同情,不得不说,他是这张桌子上最会赌的,代表10万的红色筹码摞了一叠,其中甚至包含了江扬输给庄家的那块。
美女荷官已经下班,现在庄家是一位留著小胡子的冰山大叔,好像不会笑也不会说五个字以上的句子,每局都沈默地发牌,沈默地赔进赔出,就像是一台精密的赌博机器,3号少女无论怎麽借酒调戏,他都不为所动。
这一局江扬拿到方块4和梅花8,又是12点,再次要牌只要不是10就不会输,如果拿到8或者9,赢面还很大。1号老爷爷照例又捻著胡子想了半天,最後终於决定再要一张,结果拿到一张黑桃9,估计又爆点了,赶快从随身的药盒里拿了一片,和著茶灌下去;2号明牌是黑桃A,胸有成竹地摇摇手指表示不再要牌,3号少女痛快地表示再来一张,这次她幸运地抓到可以代替任何点数的大王,差点兴奋地跳起来,一个劲敲著桌子要侍者再拿酒来。
轮到江扬这里,他一根手指按住冰山大叔用细棍推到他面前的扑克牌,几乎抑制不住狂乱的心跳──这几乎是最後的机会,如果败了,只怕再也不能翻身。他深深吸了口气,慢慢掀起一个角。
红桃J。
曾经那麽可爱的小胡子现在看来充满了讥诮和讽刺,它仿佛有生命那样盯著他笑。22点,彻底失败的点数,江扬把三张牌都翻过去认输,冰山大叔沈默利落地收走那仅剩的一块筹码,然後翻牌,给拿到“天成”的2号和靠大王成功凑足21点的3号赔钱,江扬知道这一切都跟自己不再有任何关系,他站起来,下意识地拍拍礼服,转身离开。
他走得很快,周星立刻大步追过去,江扬一句话都不说,沿楼梯飞快地走到二楼的自助餐吧,给自己倒了一大杯冰水,站在夜风凛冽的露台上全灌了下去,又狠命地搓了几下自己的面颊,才转身对身边的周星说:“没事,不要担心。”
“还有储备粮。”周星拉开黑色手包的夹层,抽出最後一块5000的筹码,又指指江扬的口袋,那里还放著他在轮盘赌赢来的5000块。
江扬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夜空微凉的空气,舒了口气努力微笑:“大起大落,被运气抛弃,在最绝望的时候发现压箱底的筹码,这真是……”後面的话他没有说出口,周星也不像苏朝宇那麽擅长推理或者脑补,只见帝国最年轻的中将劈手抢走最後一枚筹码,琥珀色的眸子里有精光,居然笑出声来:“走,我倒要试试看,幸运女神有多麽嫌弃我!”
这一次他们没去任何赌桌,而是把仅有的10000块全部换成了硬币──没错,基地的最高指挥官阁下冲进了地下一层,正拿著一个盛爆米花的纸筒,蹲在一台老虎机面前。旁边,站著用帆布购物袋拎著重达数公斤硬币的周星,一脸愁苦。
不同於上面复古的奢华,地下一层的老虎机厅充满了後现代的科幻意味,数排颜色绚丽一按就叮咚叮咚响的老虎机环形排列,侍者很少,都穿银色的小裙子,戴半面具。已近凌晨,这里的客人极少,唯有隔三行的一台金黄色机器旁边,坐著一个玩得全神贯注的年轻男孩儿,身後站著替他拿著接硬币纸筒的母亲,保养得很好,举止也十分优雅,察觉到周星的扫视,她抬起头,客气地微笑,算作打招呼。
江扬执著地选了30号机,恰巧是纯正的海蓝色。他喜欢上面那些不停闪烁的仿宝石灯,就像是苏朝宇的眼眸──他是多麽想给肯定正睡得人事不知的苏朝宇打电话啊,不需要告诉他自己的失败和抑郁,只要听听他嚣张无比的清脆笑声就可以安心,可是这种地方偏偏禁止一切通讯和摄像器材,所以他只能叹了口气,然後开始投币。
老虎机不像21点那样考验人的记忆力和计算力,要做的不过是投币和拉开关,之後任何人能做的都只有祈祷。江扬明显比刚刚轻松很多,他舒舒服服地坐在转椅里,让周星坐在他旁边,一面丝毫不动脑子地玩老虎机,一面跟周星随意闲聊,甚至还因为周星讲的糗事笑出声来,仿佛已经从刚刚那种消极绝望的情绪里解脱出来了,令人不得不佩服指挥官的自我调节能力。
可是幸运女神大概今晚真的已经弃他而去,老虎机疯狂地吞噬著江扬的硬币,就像是上古传说里的饕餮神兽──只吃不吐。差不多一小时以後,周星忽然听到那种疾雨般的硬币落地的声音,伴随著女人又惊又喜的惊呼,以及男孩子欢乐的粗口。他从老虎机的缝隙望过去,只见那对母子玩的老虎机正坏了一样往外喷硬币,他们拿著的两个大纸筒都装满了,硬币却还没有停下来的趋势,於是母亲不得不用昂贵的丝绸手帕当包袱皮。
江扬这里却仍旧连一个最小的奖都没出现。他察觉到周星忧虑甚至有点同情的眼神,毫不在意地耸耸肩,继续把硬币往里面塞,机器那种代表遗憾的音乐一次又一次地响起来。熬了大半夜,江扬那双琥珀色的眼睛里微有倦意,左手始终握在胸前,此时天色将亮而未亮,正是最脆弱却又最温柔的时候,他笑著看老虎机上图案变幻,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最真诚最深情的表白:“其实我很幸运,我此刻愈发觉得,命运向来对我相当仁慈,真的。”
周星疑惑地瞧著江扬,只差没立刻跑上楼去叫家庭医生,江扬知道他不理解,於是微笑解释:“我想到苏朝宇。下午在家玩卡片,我和苏暮宇联手杀他,他分明节节败退分明无力回天,但只要他还剩一张卡片,他都会战斗到最後一秒,绝不会屈从命运或者权威,真是个强悍又嚣张的小混蛋!”
周星嗅到那种无法掩饰也不试图掩饰的爱意:“你们一定会幸福的,长官。”
江扬特真诚地握了握他的手,点头笑起来:“是,谢谢你的祝福。”说完,顺手捞出口袋里最後一枚硬币──十年前帝国银行发行,面值10布津币,刻的是战死於雪伦山区的祖父江兆琅的侧面胸像。他的手指划过那跟自己父亲有七八分相似的下巴,闭上眼睛特认真地默默祈祷了三秒锺,才把硬币放进老虎机。
跟所有的老虎机一样,只要每局终了时,停在屏幕上的三行图案相同,就算中奖。刚刚离开的那对母子中得是图案是三朵奢华皇冠的特等奖,而最小的奖则是一个钱币的符号,奖金则只有200块──刚刚够换一块最小面值的筹码,或者在楼上的自助餐吧吃一顿豪华的纳斯式单点早餐。
江扬认真地瞧著那令人眼花缭乱的转子,几十秒之後,它们终於依次减缓了速度,然後停了下来。
第一个,钱币。
第二个,钱币。
第三个,啊,还是钱币!
老虎机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位於下方的闸口啪地打开,叮叮咚咚落下20个硬币,周星手疾眼快用帆布口袋堵住闸口,从而明智地避免了蹲在地上找钢!儿这样不名誉的行为。江扬抓了两把头发,让自己清醒一些,看著空空如也的黑手包和沈甸甸的帆布口袋,真忍不住自嘲的笑容。他摆摆手,吩咐道:“帮我换成筹码,我们从哪里开始,就在哪里结束吧。”
早晨五点四十七分,江扬回到赌场的入口,朝阳温暖的霞光已经透过高高的金色落地窗,洒落在镜面般的大理石地面上。门口轮盘赌附近,游客们早已散去,此刻人丁寥落,荷官们都有倦意,江扬把最後一块浅绿色的筹码压了30号格子。
奇迹,还会发生吗?
轮盘再次旋转起来,就像是无情又无奈的命运,片刻之後,它慢慢停下,指针划过28、29、30、31,却又在停止以前荡了一下,鲜红色的指针几乎停在格子的中线,江扬为这样惊人的巧合而惊诧,回头看周星时,他却是一脸想安慰江扬却又不知道如何开口的表情,江扬立刻明白了:“这一次是,31?”
周星紧紧抿著嘴一个字也不回答,仿佛这样就可以迷惑荷官手里精确测量的规尺,可是他的神情已经泄露了秘密,江扬没说一句话,只是微笑著,拍了拍他的肩膀。
“31!”荷官宣布,周围响起稀稀落落的掌声。天亮了,无论输赢,这一夜都已到尽头,轮盘到此为止。托著玻璃托盘的侍者们鱼贯而出,给所有在最後一局下注的客人们送润肺保肝的砂板糖。江扬百年难得地被吸引,也拿了一块放进嘴里,那琥珀色的小糖有股清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