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种让人不舒服的感觉。
他故意上前套话,从字里行间,他知道了这鬼的过往,她是百年前太原宋家小少爷的未婚妻,他听这里的老人说过的,宋家小少爷的未婚妻心地善良,是大大的好人。
他因为张楚楚,却不得不小心一些。
他又花了一段时间,才放心与画皮鬼做交易。
一步一步的按计划行事。
他答应她,他帮她找到宋家小少爷,几时找到,她几时帮她演这场戏。
他这么有底气,敢那么确信能帮她找到宋家小少爷,是基于自己的运气,果然,那修真的宋家小少爷出来了。
画皮鬼说话算话,最后果然按照他们的交易内容,掏心了。
嗯,掏心了的他躺在地上,什么都不知道,他存在一片虚无中,从那里,他记起了自己的一切,被昧去的前尘里,他高高在上,他曾经的心惊胆战与自卑,都像一个笑话。
若是以他原身相逢,他们会成什么样?
他思考着,还没有答案,他就脱离了黑暗。
他在她怀里。
她许久没睡,形容枯槁。
他让她去睡,问身边的侍女。
侍女说,他从那一夜被挖心后,有一个道士给他喂了颗丹药,他便身上散着金光,张楚楚便一直陪着他,陪到至今。
张楚楚是修道者,自然知道那光意味着什么。
他一直没问她,他怕自己不能接受。
有些事,纵使是他,以洒脱闻名修真界的无涯真君也不敢要个答案。
他垂首,手指叩打着竹笛。
他知道自己有些不像自己了。
他不自主的想到之前那个问题,若是以他原身相逢,他们会成什么样?
细想来,也许他们之间会没有以后,身为无涯真君的他未必会看上梧桐宫的女弟子,因为她们门派太多清规戒律,他一向是不碰的。
想来却有趣。
他不由弯唇笑笑,一贯的浪荡。
张楚楚从洞府外进来,见他这副样子,问道:“你在笑什么?”
“我在想,你为什么会留下来。”他到底还是问了,他本不该问的,可他忍不住。
张楚楚难得的笑了,她应该回答这个问题的,但要回答这个问题就得从一开始说起,可她却不愿告诉他,似乎,一旦告诉了,她就落了下乘似的。
如他对她一见钟情,她张楚楚对他亦是一见钟情。
只是,那时,他是凡人,也是一个来历成谜的人,她不知道王梓云是不是他的本名,也不知道王梓云的过去,他的过去是一片空白,那时她被人陷害,道术尽皆失去,对旁人,到底是有几分提防的。
仙凡有别,修道者的命数比他长,她不想和他继续下去,免得有一天舍不下。
倘若舍不下,还不如一开始就不喜欢的好。
他来历不明,无人可明证,她害怕是那个贱人专门弄来对付她的。
她不得不克制自己。
后来,他成了那位传说中的无涯真君,她是高兴的,她的担心尽皆散去。
他也是修道者,可以一直陪着她,她由来自私,她宁愿他看着她死,也不愿,他死后,她一个人陷入长长久久的怀念。
他是无涯真君,他的来历,整个修真界都知道,他不会是那个贱人派来的,于她来说,他是不是无涯真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不是那个贱人派来的,因此,不论他是无涯真君,还是一个刚刚度过练气期的人,她都愿意接受他。
这一桩桩,一件件,都不能说给他听。
她反而是问道:“我可不可以信你。”
“可以,你可以信我。”
“娘说,不能指望靠男人的恩宠过一辈子,我可不可以指望你的恩宠过一辈子。”
他一向笑得风流不羁,难有正形,这一次,他却严肃的点头,指天为誓:“若张楚楚此生不背离我,我定当敬她爱她宠她,将最好的给她,若有违誓,来世不为人,不修仙途。”
修真者同天作斗争,亦敬畏天,不如同凡间的指天发誓毫无用处,修真者的指天发誓被天道束约,一旦发出,不能更改。
随着话音落,一道金光落在他眉心,成了印记,此后,他都将受到天道管束,不得违誓。
张楚楚亦指天发誓:“我绝不会做对不起无涯真君的事,我对他将永远不离不弃,我对他将永不说谎,凡出口的话必为真话,此时此刻,我亦是爱着无涯真君的,若有违誓,我将被人挫骨扬灰,永坠阿鼻地狱。”
随着誓约确立,她眉心也多了一道金色印记。
她说:“我没办法确信,我会一直爱着你,但此时此刻我的确爱你,有一些事,我不能告诉你,但我对你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话,你对我好,我也想对你好,梓云,我不知道该怎么打消你的疑心,只能有样学样。”
他笑了起来,依旧是从前缠着她的样子。
他的确怀疑她到底爱不爱他,纵使起誓,他心中也没底,但是,他们还有以后。
如果二十多年不足以让她深爱他,那么还有百年千年,总有一日,她会给他想要的。
在此之前,他愿意等。
从此山水为依,鸳鸯成双。
好不快活。
正文 番外:他朝他年再相逢,已是物是人非事事休——画皮鬼和道士
青青白白,红红绿绿,望舒山上仙草齐开,瑞兽信步,仙藤斜挂峭壁,仙草渐次生长,远望去绿油油一片,仅是看着,心情便好了起来。
这望舒山上,吸一口气,气是灵气,喝一口水,水是灵泉水。
此地端的是一副仙家气派。
然而,这里并不是仙界,这里仅是修真界。
当然,这里的人去了凡尘,常常会被凡人误以为神仙。
这望舒山上有离恨宗,离恨宗有八座峰,除掌门所在的主峰,余下峰分别以符咒、丹药、炼器、剑修、体修、外门弟子居住的峰为主,余下一座峰神秘的很,历来一代单传,人烟稀少,故此不讲。
只说那主峰上,这一任掌门正处理事务,一弟子来报:“大师兄,尚在闭关中。”
掌门点头:“你退下吧。”
弟子退下。
掌门眼微闭,心下盘算,宋念慈的天赋是一等一的好,假以时日,化神也是轻易的事。
宋念慈是天道宠儿。
这一点毋庸置疑。
只可惜,宋念慈这一生惹人情丝,修道一途易毁于女子之手。
宋念慈命中有三道情劫,若是度过,羽化登仙唾手可及,倘若度不过,修道上将再无寸进。
他为宋念慈算出的命数上便是如此记载的,他本以为,以宋念慈的道心,过第一关情劫,是轻而易举的事,如今看来却不是如此,从尘世间历劫回来已经是第十年了。
若有所获,十年足够宋念慈境界再进一步,然而十年间,宋念慈依旧没有寸进,显然便是被为难住了。
看来事到如今,只能用“绝情丹”了。
倘若,宋念慈没有这般惊才艳艳,他未必会这么做;若非他是掌门,他也不会这么做。
修行一道,最忌强求,可他为掌门,一切要为门派考量,一个在修为上难有寸进的弟子是比不得一个能成仙的修道者的。
事到如今,只能说一切都是命中注定。
他传了道符去:“念慈,出关便来,为师有事找你。”
不多时,宋念慈便来了,他虽然闭关,却并未闭死关,想什么时候出来都成。
掌门见他来,想着之后要做的事,心中还是微微有些歉意的,然而,这些许歉意,并不足够让掌门放弃他的打算。
他同他说了一会儿话,例行问话过后,便将绝情丹拿出来,他说:“这是为师前些日子清理储物袋时找到的,你停留在金丹期也有一段时间了,这是助你突破金丹期的。”
不过百年时间,宋念慈就由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凡人变成了金丹后期,这进度不得不说是非常快的,也不怪掌门这么担心他。
宋念慈接过。
掌门又道:“你吃了,为师现在便为你护法助你突破,免得,到时候有意外发生。”
宋念慈由来尊重掌门,自然是吃了。
他吃下丹药,闭目打坐。
眼中所见,心中所想,是他这一生与宋念之有关的事。
他停留在金丹期,便是因为,突破金丹期所遇的心魔,他自认为过不去。
他此生上对得起天下对得起地,对得起父母兄弟,更对得起师尊与同门子弟,倘若说,他有什么对不起人的,那便只对不起宋念之。
宋念之,宋念之。
宋念慈。
不过一字之差,他们却不同宗同族。
一个是华北梧桐山下的宋家,一个是太原的宋家。
能相逢,也不过是一句戏言,他们的爷爷当年都是朝堂上数一数二的大臣,是至交好友,于是指腹为婚,父亲那辈是两个男娃,于是推到他们这一辈。
这一辈一出生便是一男一女,为了出现戏文里那种,本是指腹为婚却只留在一纸婚书里,于是指腹为婚的男女便爱上了他人这样的戏码,宋家两家便定下约定,自家的孩子去别人家待五年,以便培养感情。
宋念慈比她大五岁,所以她才生下来,他就去了,从五岁到十一岁时便在华北宋家,因为他是男孩,不怕生,自然应当是先由他去。
他至今仍记得,他见她第一面,软软糯糯的,看起来很可爱,哭起来却特别久,怎么哄也没用,让人无奈,她从小便爱哭,跟个泪包似的。
可是,当他踏入修仙一途时,那个爱哭的少女却难得的没有哭,只是睁着一双大眼睛,说:“念慈哥哥,你一定要回来。”
他尚记得他的回答:“好,”
若非修仙,他绝舍不得离开她。
即便修仙,他也不会久久离开她,他要找到能让普通人长生不老的法子。
从五岁到二十岁,陪在他身边的永远是她,不论他在什么地方做什么,他已经习惯了,一个转身的距离,就能看见她。
能看见她便很好了。
她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好到这辈子他舍不得去喜欢别的人。
宋念之,宋念之。
他十七岁,七夕乞巧节,她捧着不太精致的香囊对他说:“念慈哥哥,你会永远对我好,不离开我的,对不对。”
他收下了,她打小女工便不是很好,
他却珍之重之,视若珍宝,他说:“我会留下的。”
他二十岁及冠,秋天里的生辰,打算来年春闱京试,到时得个一官半职,就回来娶她过门。
在他心里,她还是个小孩,在别人眼中,她却成了已经能任君采撷的枝间豆蔻,家里多的是踩破门槛的媒婆,帮着一家或是几家上门说亲。
他想的清楚,纵使她小,也得娶她过门,将她慢慢养大才好,免得总是被人惦记。
哪知是他想的太好,冬日,他便被离恨宗的人看上。
他本是不答应的,只是因为离恨宗人的一句话。
那人说:“你贪恋尘世,却不知凡人如蝼蚁,眨眼便死,又如蜉蝣,朝生暮死矣,你若有半点儿喜欢她,不如修道求长生,到时候不止百年,千年万年也是可以的,还不受凡人病痛所苦。”
“倘若她没法修道呢?”
那人回答道:“世上有的是叫人长生的法子,端看你有没有能耐找不找到,留不留得住。”
他懂这意思,说来说去,都是叫他入门派修真。
正文 番外:他朝他年再相逢,已是物是人非事事休完
他的确心动。
世人或许会不为名利所动,却很少有人不为长生所动,纵使皇帝也不能幸免,何况他小小一个宋念慈。
他走那天。
她什么都没送,也没哭,可她红了的眼眶肿了的眼圈,无一不在表明,宋念之有多舍不得。
他的小娃娃一夜长大,纵使再舍不得他,她都会学着掩藏眼泪,让他明白,纵使没有他,她也会好好保护自己,等着他回来。
她幽幽说道:“念慈哥哥,我今日方才知道,为何你叫宋念慈,我叫宋念之。”
他看着她恍若星光的眼问:“嗯?”
她道:“念之念之,永远念着你,念慈哥哥,我念着你,你也念着我,好不好。”
他说:“好。”
他的确是回来了,可那是五十年后,他一到金丹期,便获得掌门允许下山,找到宋家,宋家人说他家小小姐早死了。
有几年大旱,饿死不少人,瘟疫横行,小小姐心善,开仓赠粮,哪知道招来了恶贼。
那人以受伤为借口被小小姐捡进了宋家,伤好之后,便做了宋家的护院,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