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的车站》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两个人的车站- 第14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我怕你们讨厌我。”

  所谓人心隔肚皮,聪明如苏姣,也不可能一眼看透白染的真实想法,无奈之中,只能又叹了一口气。

  要说白染讨厌女孩子,那是没有的事,但他的确一直相当反感女孩子动不动就叽叽歪歪讲是非,现在苏姣这些听似是非的话让他有些不快,苏姣突然沈默了,他也跟著沈默。

  对於花季的女孩子来讲,最最了不得的头等大事不是零食也不是穿衣打扮,而是谈恋爱。苏姣在心里感叹世事无常,人生晦暗无光,眼前的人明明并不起眼,七个女孩子在一块儿,没一个想要跟自己争,可是阴错阳差反而越发艰难,真是老天不长眼。在黄平乡不知道还要呆多久,也许三五年也许八九年,未来茫茫无期,这无尽的岁月里,要是默默地看著自己中意的人投向别人的怀抱,实在不是她能忍受的事。她思来想去,觉得从各方面来看,白染确乎是个呆子,如果要认为他会大费心思跟自己玩文字游戏,那麽自己就是比他更笨的笨蛋了,於是她决定单刀直入。

  离住处越来越近,白染也越来越轻松了,苏姣绝不是讨人厌的人,但是今天的话题也未免太难受了点,快点回去,就可以快点摆脱这个话题了。进了村,走在小土路上,眼看著马上就要进院子了,苏姣说了一句让他八辈子也想不到的话。

  两个人的车站56

  苏姣说:“别人怎麽想我不知道,我自己的心我自己是知道的,我很喜欢你。”

  白染楞了足有十秒锺,才想起她这话可以算是在回答自己刚才说的那句“我怕你们讨厌我”。可自己也就是随便说说,没有指望谁来回答,再说了,那句话并是在说自己的怕,真正的潜台词有二,一个是“你们肯定是讨厌我的”,另一个是“我不怕你们讨厌”。而且,比起苏姣对自己的好感,这种坦率热诚的话竟然是从苏姣嘴里讲出来的,这更让白染吃惊。苏姣大概是家境还不错而且在家很受溺爱的,平常对著所有人都显得过於骄纵了,讲话大多没大没小尖酸刻薄,完全不像是讲出这种较真的话的人。

  白染不知所云地说:“我以为你很讨厌我。”

  苏姣皱著眉头说:“我怎麽会讨厌你?”

  白染说:“你总说我笨,我们来了才几天,你说过无数遍了。”

  苏姣说:“你就是很笨呀,我说错了吗?”

  白染当然不认为自己笨,耐著性子说:“没错,我笨得不得了。”

  苏姣跺著脚说:“你还想数数啊,太小气了。”

  白染说:“是啊我很小气。”

  苏姣的眼泪刷地就掉了下来。

  这时候基本上已经天黑了,白染看不清苏姣的脸,但看到她肩头的微微颤抖,感觉到她大概是哭了。他突然想起邹琴,想起当时那条没有人的小巷子,邹琴急得哭了起来。当时白染不理解她为什麽那麽著急,也根本无法做出任何的回应,可後来回想时,总对自己的麻木不仁有种遗憾,邹琴是个很好的女孩子,平淡的长相,平淡的家世,平淡的表现,安安静静地对孤独的自己传递著一丝淡淡的好意,就是那种平淡,在回忆中显得那麽美好。苏姣就不一样,哭或者笑都那麽激烈,就像一盘油煎辣椒,可现在,她与邹琴似乎也没有什麽两样。

  就像当时拥抱邹琴一样,白染突然很想抱住这个女孩子,好好安慰她一下,可手刚碰到她的肩头,她就猛地抖了一下,向後退开了。

  白染僵住,想解释一下,说自己没有什麽企图,但又觉得那样的解释实在太傻了,只能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

  苏姣侧著身子看著小土路边的黑黝黝的荒草堆,说:“我是真的很喜欢你,第一次见面,就觉得,这个男孩子才是我会喜欢的男子。我不喜欢那些浮华的整天喊著革命革命的傻男人,我喜欢安静的人,向往安静的生活。我想跟你在一起。”

  白染的性格可说是相当内向,听到这样直白的话,脑子里简直一片空白,可苏姣接下来的话更让他几乎吃惊到下巴都掉下来,只听她说:“我不在乎跟自己喜欢的人睡觉,可是我现在不想跟你睡。因为男人可以毫不在乎地跟不喜欢的人睡觉,女人却做不到,这不公平。等到你也像我喜欢你一样喜欢我的时候,我才会完全心甘情愿地跟你睡。”

  两个人的车站57

  白染想说,我几时要对你做什麽了,但又说不出口,因为觉得苏姣说的话其实不无道理。不光是自己,换了另外任何一个男孩子,突然被扔到了这麽个穷乡僻壤,身边没有亲人没有朋友,遇到苏姣这样聪明机灵的女孩子大胆示爱,几乎不可能拒绝,就算没有多少感情,也会顺水推舟地亲密起来。话虽如此,苏姣的想法还是太苛刻了,不是对不爱她的人苛刻,而是对爱她的人苛刻。假使自己真的很喜欢她吧,怎麽样才算是像她喜欢自己那样喜欢她呢?感情像宝石一样珍贵,但又不像宝石可以拿天平来称重量,而且,人与人的关系,不可能不偏不倚完全公平。

  优柔寡断如白染,也决定当场拒绝苏姣,他完全没有谈恋爱的感觉,於是必须清清楚楚告诉她。可他还没来得及说话,苏姣就又开口了:“你不要笑我自作多情,也许你心里就是嫌弃我长相平凡吧,不管我多麽自以为了不起,也还是必须承认,我不像陈亭亭,从来都算不上漂亮女孩子,但是我心里的想法还是要原原本本地说出来。”

  白染有些糊涂,穷於应付,只好模模糊糊地说:“你别那麽说,我一直觉得你长得很好看,就算不是国色天香,也是小家碧玉。”

  苏姣笑起来,说:“好,你可不要忘记你说过的话,以後找人做伴的时候要优先考虑我,不要老是跟那个小余混在一起,两个臭男人,整天大眼瞪小眼的有什麽意思。”

  白染听到这里彻底糊涂了。只短短的几天,他的心情就已经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不知不觉当中,他已经把余锡裕当成了自己最亲近的夥伴,甚至觉得长到这麽大了,终於有了一个可以知心的朋友,实在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幸运。而苏姣,讲了那麽多,归结到最後,似乎竟然是为了不让他再跟余锡裕接近,这简直不可理谕。再者,他和余锡裕同是男孩子,很容易找到共同语言,比起苏姣,他当然更愿意跟余锡裕做伴。但同时,他也还是有一种模糊怪异的感觉,呼之欲出却始终无法清楚地抓住。以苏姣的性格,不大可能没来由就跟自己讲这些话,於是白染没有直言反对。

  正在这时候,後面突然一阵嘻嘻哈哈,是其他的女孩子回来了,苏姣对白染说:“那就这麽说定了,明天你可不能躲著我。”说完就一溜烟跑了。

  女孩子们的习惯,从地里回来,先回院里打水洗脸洗手。白染不想跟她们撞上,先去村长家了。狗子妈才刚开始做饭,看到他进来,说:“你来得正好,他们都还没回来,我这里脱不开手,你帮我吹吹火吧。”

  灶上照例蹲著大铁蒸锅,狗子妈正在淘米,如果火吹得旺,水烧滚了,就可以立刻进锅蒸。这活计挺简单,白染拿起黑乎乎的竹吹火筒,卖力地往灶里吹火。

  两个人的车站58

  一夜无话。第二天的任务就比较艰难些,翻船山上割完的稻子要全部挑下来,一边要分派人手打谷,还得另派人去村子下边的另一片地里收稻子。村长照顾几个知识青年,连白染也捎带上了,让他跟七个女孩子一块儿去收稻子。这一回不是白染要躲著女孩子们,而是不得不说话了。他毕竟是个男孩子,主动提出来要去挑担子,村长也不会拒绝,叫他自己去翻船山上找支书,接著带上几个女孩子去村子下边了。

  白染还没来得及走出村子,就听到有人在叫他:“白染等一会儿。”一看,原来是苏姣和陈亭亭。

  白染说:“你们俩是要去做什麽?”

  陈亭亭说:“收了好几天稻子了,我们想换个花样,今天去挑担子。”

  白染说:“你们两个女孩子怎麽能干这种事情?”

  苏姣说:“我们两个哪一个不比你力气大。”

  这话又说到了白染的痛处,他身材小巧,乍看恐怕比陈亭亭和苏姣还要瘦小。既然自讨没趣,不如不说话了。

  苏姣本来就是在逗他,这时看到他的脸微微阴郁,也不在乎,刮著脸说:“别人说实话也要不高兴,小气鬼。”

  苏姣转头跟陈亭亭讲话,不理睬白染,却又紧跟著白染的脚步,一步不落。白染再次觉得,苏姣实在古灵精怪,有了昨天的那一段,现在她硬要跟著自己,自己果然就不好意思摆脱她独个儿开溜了。而余锡裕,今天不知道在哪里,挑担子打谷之类的事他应该是不会去的,要是去割稻子,势必又跟那五个女孩子打成一片,自己未见得想看到那种情形,相比之下,跟苏姣和陈亭亭两个在一起还不错,苏姣叫了陈亭亭一起,显然就是要表示别无他意。

  刚走到河边,就感受到热火朝天的气氛,河上用来垫脚的石头新近多铺了一路,就是为了通行方便,这时候河上挑著担子的人来来往往络绎不绝,大家见了面也不互相打招呼了,加紧步子走自己的路。人人肩上的都是硕大的一挑子,白染看了有点怯,苏姣拍了拍他肩膀,笑吟吟地看他。

  陈亭亭说:“别逗人家了,这种事情又勉强不来,能干多少是多少,要真有个闪失,反而得不偿失。”

  众人眼下也都才刚开始收山脚下的稻子,里面有男有女,村长和狗子妈也都是要来的,除了中年妇女,还有好些年轻女孩子。在那里煞有介事指挥大家的是赵振国老爷子的孙子赵保贵。看到三个人去了,先帮白染捆担子,捆出来比别人的小了三分之一,说:“你们几个都是读书人,文弱劲儿的,这样应该可以挑得起了。”

  赵保贵叫白染先试一下,白染正好可以勉强挑起来,再走路就相当吃力。白染正准备勉力走,赵保贵说:“哎,等会儿。等这两个女同志一块儿吧。你们都不习惯干这种体力活,一路走还可以互相照应一下。”

  两个人的车站59

  苏姣说:“那你也快帮我捆好担子吧。”

  赵保贵三下五出二,捆出来又只有白染的那一半大小。

  苏姣说:“怎麽我的这麽少?给人看了笑话。”

  赵保贵说:“你一个女同志,挑这麽多就够了。”

  苏姣说:“我力气大得很了,而且刚才我看到赵保淑的那一担,是我的两三倍多呢。”

  赵保贵说:“行行,给你加一点。”就敷衍著抓了一把塞上。

  苏姣说:“不带这麽打发人的。”

  赵保贵说:“那你要多少?”

  苏姣指著白染说:“至少跟他一样多。”

  赵保贵瞄了一眼白染,觉出来这两人大概是哪里不对了,说:“这是在较哪门子的劲哟。干脆你们交换一担好了。”

  白染耸耸肩,说:“我没意见。不过你还是先试试看。”

  苏姣过去一试,咬紧牙关勉强挑起来,终究连站也站不稳,险些摔到地上。

  陈亭亭扶住她,说:“你今天哪根筋不对了呀,没事找事瞎折腾。”

  苏姣也只是想逗逗白染,自己挑不起,哈哈一笑也就算了。三个人各自挑了又瘪又少的一担去打谷场。

  打谷场也在余锡裕住的谷仓附近,一直穿过稻草垛往前走,还有一片开阔空地,收来的谷子大多摊开了,几个男人在打谷,这可是真正的力气活。不过边上竟然还有一台打谷机,操作机器的人就是余锡裕。落後的黄平乡竟然有这家什,实在让白染意外。

  余锡裕眼尖一下子就看到白染,挤著眼睛对他笑了笑。白染也对他扯扯嘴角,并没有走过来。余锡裕才看到,原来还有苏姣和陈亭亭跟他在一起。

  余锡裕家境很好,好到平时不用跟别人谈成分,一大家子人都各有官职,父亲是市领导班子里的核心人物。即使有人多力量大的号召之,家里也只有两个儿子,父母都很想多几个孩子,但余锡裕出生之後,母亲就再所出,也是命里注定。余锡裕从小看到的所有家人亲戚几乎都是一个模子里倒出来的,做著冠冕堂皇的事,讲著道貌黯然的话,连他自己也不明白怎麽只有自己不一样。满口的革命事业责任使命,其实心里想的大多是个人的利益地位前程,他能明白,但还是觉得荒谬,并且没有半点兴趣,一想到要跟人虚与委蛇就恶心得没办法。他是家里的小儿子,母亲手掌上的珍宝,再顽劣也被认为是情有可原。他活得很无聊,却也没闯出什麽大祸来。上中学开始,有数不清的女孩子抱著各种目的接近他,他全都意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