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出声了。其它几位小姐都和贺明玫一样低头不语,尽量降低存在感。
绿枝一进门就扫了贺明玫这边一眼,然后走到大太太身边回道:“回太太,冷婆子本在致庄院里等着回事儿,知道太太老太太要看帐,现下回去取帐本了,说随后就到,请太太老太太稍等。”
大太太颌首。
绿枝便站到了大太太的身后,又附耳说了些什么,大太太听了,就忽然扭头盯了贺明玫一眼。
贺明玫半垂着头,正尽力想听清绿枝说的什么,却只听到个模糊大概,又感受到那眼风扫来,立即心里一喜:这么说来,司水已经收兵了?只不知战况如何呢?
贺明玫想着,却觉得熙和堂越发静谧了。
站在贺老太太身后的大姨娘看了看老太太,又看了看太太。这二位大佬都在生气,让她很紧张很想告退,却又不敢出声,不由又悄悄往后缩了缩身子,却一不小心碰到了身后的小几,发出轻微的一声响。
门外丫环一声通传,冷婆子掀帘进来,屋里的气氛随着那涌入的冷气和门帘的响动,才好象也跟着有些松动。
“老太太,太太,唤奴婢来有什么吩咐?”冷婆子躬身福完礼,弯着腰站着,小心地问。
贺明玫看着冷婆子,这老婆子低眉顺眼地站在那儿,脸上也没有红印子,实在看不出什么挨了抽后的异相来。
打的轻不怕,只要打了,只要有人看着就好。贺明玫想着,转开了目光。
“帐本呢?”大太太问。
“奴婢带着呢。”冷婆子道,从胸前掏出帐本送上。她着人给七小姐屋里送了炭,在帐上添上这一笔,然后才带了帐本来熙和堂回话。
大太太收了帐本,翻到银霜炭页面,看也没看,直接把帐本呈给了贺老太太。贺老太太接过帐本,便在那里认真看了起来。
贺府里统共大小不过十来位主子,一季的银霜炭帐目并不复杂。贺大太太等着贺老太太抬起头来取掉眼镜,估摸着看完了,便喝问冷婆子道:“听说你克扣七小姐屋里的银霜炭份例,可有此事?”
冷婆子回道:“太太,冤枉啊。老奴在府里办差多年,怎么敢做出这样的事儿来。太太老太太不信,只管查帐。这季的银霜炭先后购了多少,各个主子屋子份例多少,剩下多少,帐上都记得清楚明白,确不曾有过半分克扣。”
“那七小姐屋里怎么断了炭?还说你时常骂那去取炭的丫头司水,又是怎么回事儿?”
“太太老太太明察。老奴和那司水是有过口角,也是老奴气糊涂了,不该和小辈后生计较。老奴愿意去给司水认错,也愿意接受太太老太太的责罚。只是小姐屋里断了炭的事,老奴也是刚刚才得知的。一得着信,便立刻打发董婆子送了炭过去。太太老太太只管查问。”
“胡说,”老太太道。她刚看了帐,倒的确没有克扣,便失职是定定的。“小姐屋里断了炭,你管这事儿的现在才知道?早干什么去了?”
“老太太恕罪,老奴原本确是不知。因老奴确是和那司水拌过几句嘴,早前那丫头来催炭的时候,因别的主子都还没有来催,加上库里存炭也不够主子们按月例均分的,老奴便想着是因为她和我不睦,便故意给我找事儿,便没理这茬。等后来这丫头却因和老奴置气,看见老奴总是躲着走,竟没有来取炭。老奴原想着那些丫头们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时常东跑西颠的,真没有炭了定会再来催问的,这也费不了多少功夫,所以才大意了。其它小姐们都是看炭少了便派了丫头婆子来催来取的,便只想着既然她们不来取,大概是屋里还有剩的可用,老奴这里送去了,倒白占着小姐屋里的地方。因此几下里凑着,才让小姐屋里少了供应。老太太明查,老奴确不是故意的。”
这话说的很圆满,老太太一时也挑不出什么错,但这并不影响老太太发怒,她另辟奚径从吵架说开去:“这么说你倒有理了?真是个能言善辩的奴才啊。跟小丫头子拌嘴,定然没人说得过你,没理也被你强三分去。”
话说贺老爷那二姨娘,就是这么一张说起来头头是道的嘴,贺老太太就从来没有说赢她过。所以提起来,贺老太太对司水真是感同身受啊。
贺明玫听着,大感不妙。这贺老太太竟然就这么信了这冷婆子的话了?本来怒腾腾问责克扣的,竟然自己歪楼到了拌嘴谁赢上去了。
那冷婆子果然随棍子就上:“不是不是,老奴不敢再为自己辩理的,再辩也瞒不过老太太去。本来老奴年纪大了,却被个小丫头子对着脸吵,自已觉得没脸,便不好意思往七小姐那里去,怕见了那丫头再给老奴下不来台。谁知竟委屈了小姐,致使小姐屋里今早起竟断了炭。老奴一听说,立马让人送了炭去,七小姐现在回去,定然已经燃起来了。都怪老奴,一张老脸了还怕羞怕臊的,舍不下去,才劳累的老太太过问。无论如何都是老奴的错,请老太太责罚。”
一番话说的让贺老太太又是舒服又是同情。是啊,自己被那些小年轻们扯掰输了,可不就是会觉着没脸么。当下气就消了七七八八的。再说本来帐也没错,炭也燃起来了,这老婆子也认了错,其它的,好象没什么了吧。
贺老太太其实也不知道该怎么处罚,或者她根本没想着处罚,她原本只不过是想训斥一番儿媳妇儿。反正媳妇儿也训过了,现在事儿也清楚了,贺老太太很快没了兴致。
她看着大太太,说:“太太主持中馈,由太太作主吧。”
大太太沉吟道:“罚她半月银米,好让她以后长些记性。老太太觉得怎么样?”
贺老太太点了点头,对冷婆子斥道:“以后仔细当差”
大太太也喝问道:“老太太罚你半月银米,你可服气?”
冷婆子连连说道:“谢老太太责罚。老奴认罚,万不敢不服的,以后一定听老太太的话仔细当差。老奴要再让小姐屋里的炭断了供,老太太直管重重罚老奴好了。”
老太太点点头:“既如此,下去吧。”
大太太道:“听说你来之前在致庄院门口等着回事儿?还有别人在那儿等着吗?”
“是的,太太。还有四五个人等着太太回事儿呢。”冷婆子回道。她知道,大太太这是要回去了。
说实在的,府里的事儿井井有条的,并没有什么刻不容缓急待大太太处置的。不过是管事儿婆子们得了提点,每每拿了不大不小事儿捡着请安的点儿去回,在致辞庄院门口做出等待的样子,以便给大太太提供请安早早告退的理由罢了。
果然大太太接着就道:“那你便还去等着吧,顺便告诉等在那里的人稍候,我随后就到了。”
冷婆子连声称是,一脸恭谨地退到门口,又站住远远福了个礼,似乎瞥了贺明玫一眼,这才转身出去了。
贺明玫其实很想乐。就贺老太太这样的,被个奴才三言两语轻轻松松就把她忽悠住了,还有事没事找太太的茬?找不自在还更方便点儿。
司茶明明说的是要炭“不给”而不是“不取”好不好?司茶明明说的不是“拌嘴”,不是“吵架”,而是纯被“骂到哭”好不好?结果到最后,变成冷婆子说什么就是什么了?
就是前因是拌嘴,不会顺便询问一下拌嘴原因的?奴才交恶到影响当差,主子可以不管不问的?那意思是不是说,吵吧吵吧不是罪?
是这老太太真拎不清到了如此地步呢,还是说这老太太觉得她人太小言语更不靠谱呢?
好吧,她愿意相信是后者。
不过她也没有拦着冷婆子的遮重就轻,甚至是胡说八道。既然打挨了,气忍了,炭送了,想让司水做儿媳妇的事儿怕也泡汤没脸提了,以后谁想再欺负拿捏她也得掂量掂量了,她的目的也就算基本达到了。
她本来还恶狠狠的憋着股气,想着这老婆子让司水流了那么多眼泪,怎么着也得让她哭一哭洗清那双狗眼才是呢。不过经过早上这么一阵子闹腾,现在她自己那口气儿也歇了。凡事儿不能太过,见好就收吧。
7第7章
冷婆子一撤,贺明玫觉得大太太要致谢幕辞了,却听大太太朝门外问道:“司水司茶来了没有?”
门外立刻有个小丫头子的声音应到:“回太太,奴婢没有看到司茶司水。奴婢这就到门口去看看再来回太太。”说着声音远去了。
没一会儿那丫头小跑着在帘子外回道:“回太太,院门外也没有看到司水司茶,要奴婢去萱香院传来吗?”
大太太点头道:“去吧,看看二个丫头在做什么,顺便看看七小姐屋里的炭火燃起来没有,再来回话。”那丫头应声而去。
大太太这才对老太太轻言细语地道:“老太太,小七身边的这两个大丫头只怕服侍主子是真的不经心。”
贺明玫不由一愣,怎么又绕回来了?这大太太是铁了心跟她的丫头过不去,非要收拾了她们不可了?是只收拾她的丫头呢,还是借机收拾她呢?她看着大太太不由敛正了神色。
老太太也是听得皱起了眉头。倒不是她多希罕那两个丫头,只是说来说去,还是那丫头的事儿,你不烦她听的也烦了。
大太太不理她的脸色,面含浅笑,和颜悦色继续道:“您看这大雪天,小姐要出门,丫头们不是应该选最暖和又防滑的靴子给小姐穿吗?结果也不知穿了什么样的滑溜靴子出门。并且这样的天,出了门竟然还不知道扶着,竟由着七丫头摔了一跤。这幸好是没怎么着,万一摔坏了,只怕又得一番大折腾。并且幸好是七丫头年龄还小,摔了一跤也不当什么,可若是大些了,还这么随便摔一跤,传出去七丫头自己个儿丢脸事小,若被什么人看了去那不雅的样子,难免不会传出什么不堪的话来,只怕还会于她的名声有碍呢。那远的且不说,就这穿衣不当也好,摔跤也好,请安迟到也好,可不都是丫头们的错?”
老太太似乎认真听着,倒没有说什么。
大太太就继续道:“老太太您再看,虽说这外面冷溲溲的,可老太太这屋里却是暖烘烘的。从外面雪地里进来,司茶那丫头竟然不知道给小七把斗篷解下来挂着去,竟由着小七就那么穿着到现在——司茶便是蠢笨些一时想不到,看别人的丫头都这么做,看别的小姐都没有披着斗篷也应该想到了。何况听刚才她那一番话,明明就是个伶俐的。媳妇儿只怕她不是想不到,而是没把主子放在心上,懒得动手伺候罢了。等下出门,这一冷一热的,可不容易感染风寒么。小七身子骨瘦弱,上次大病了一场费了多少功夫药水才养回来些,本就要加倍小心地养着,偏又遇到这样不经心的丫头,身体再出了问题可怎么好。”
老太太就扫了眼披着斗篷的贺明玫。
大太太说的不错。那靴子,是选了鞋底最滑的一双,是她自己坚持要穿的。她本来故意惹的五小姐生气推了她一把,借势摔了一跤,又趁换衣服磨蹭了一会儿时间,原来就是想引起大家的注意的。
至于斗篷的问题,那是因为她一进门就被训斥,然后不是跪就是默,司茶更是直接跪到出门去,所以才没有脱掉的啊。平时不是这样的啊啊啊。
现在都成了丫头的错,而且大太太还真就说的都对。
只听大太太继续缓慢地道:“老太太您再看刚才,冷婆子说一早就把炭送去了,可七丫头竟然不知道。便是她走后冷婆子才把炭送过去的,那司水做为大丫头守在屋里,还不赶紧来报了主子知道?若七丫头早知道炭已经送去了,或许就不会讲出那些乱七八糟的什么艰难什么裁人的话来了。”
老太太听着,就微微点了点头。
还没说出什么来,大太太已经接着道:“老太太您再看现在,刚才七丫头明明让司茶去叫司水过来等候问话,结果不只司水没见踪影,连司茶这丫头也一去不回了。这么大功夫,从熙和堂到萱香院,只怕几个来回也足够了。这分明就是丫头们故意怠慢,完全没把七丫头的话放在眼里。便是不等着回话,也该想到自家小姐身边没人,该及早回来小姐身边等着伺候,现在竟是撂下小七一个人在这边了呢。我们在这里看着还这样,私下在屋里,还不知道怎么对主子的使唤不闻不问的呢。这样的丫头,需要时见不到影,留着也实在没用。所以我才说,让七丫头不要太过怯懦,被这些胆大的丫头欺到头上去。”
贺老太太看一眼别人身后都站着服侍的,只贺明玫一个人孤零零缩在那边,小小的一团。终于开口道:“这些丫头当真是有些不经心侍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