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我认罪。”
刚一踏入宫殿光可鉴人的地板，她便摆出一副诚恳知错的模样深深低头：“治安军无法顺利压下9区的动乱，根本原因还是军备供给环节出现问题，这是我的责任，请陛下责罚。”
阿萨听她如此痛快地承认倒显得很意外，怒火暂时压了下来：“你就没有要辩解的地方？”
头戴皇冠的君主坐在古意盎然的冷寂宫殿里，背后是连绵的山水屏风，更衬托出本尊的凛然卓绝。
“没有。”安筝声音笃定，先直白的认罪让皇帝忘记发火，话锋一转又说，“吉顿将军的远航相当仓促，我不应该为了保证第一装甲师的效率而擅自中断边境的补给。”
漂亮的一招以退为进。
这件事放在平时没事，但这种时候难免会成为克诺修斯攻击她的把柄，现在木已成舟，她无法再找借口推卸。
可哪怕要为9区的叛乱负责，也只需负起间接责任。蓝星的物价在各方权力平衡下没有什么变化，平民还能维持安慰的日子，偏远星球却不同，能源价格飞涨导致古维家的工厂生产成本增加，为了维持收支平衡才会出此下策。
吉顿远航在即，物资和能源的消耗当然是最重要的事，历代第一师团绝无败绩，不光是主帅的功劳，背后也有无数势力默默支援，为其带来不惜一切代价的胜利。
——北境可以动乱，但第一师团不能出现问题。
那是帝国百战百胜的神话，多少敌人因为这个称呼而不战自败，为了维持神话的光环，一切牺牲都可以接受。
再说的严重点，如果不是帝国正野心勃勃的筹备扩张，安筝又怎么会出此下策？
阿萨大帝被她的一句话点醒，同样想到更深层次的原因，冷峻的面色缓和些许：“北境的那几颗行星至今仍未完全开发管理，这件事的确是你做的不对，不要有下次。”
“是的，我愿意接受任何责罚。”
话已至此，安筝也不会受到什么严重的处罚，顺着阿萨提及的北境将话题继续：“陛下，尽管这些话由作为商贸家族的我来说不太合适，但听闻您将前任第一将军的部下召回重用，所以我不得不提醒您……背叛者不值得信任。”
真正的商人不会错过任何商机，也不放弃一个挑拨离间的机会。
七英杰多半被克诺修斯所用，大皇子是伊卡尼安登上帝位的路途中最大的绊脚石。
如果能够趁机铲除再好不过，她跻身御九家第一位的日子，指日可待了。
安筝停顿几秒，鸦羽一般的黑发从肩头无声滑下：“众所周知，他们是纪天音的部下，而她死后就没有谁能约束这群野兽……您忘记那次反叛吗？他们可是公然违抗您的命令从英灵殿的葬礼上闯了出去。”
纪天音无疑是忠诚的，七英杰也没有反逆之心，可他们只信任主帅不把皇帝放在眼里，光凭这一点，足以让她制造猜忌的裂痕。
当年安筝可以改动远航目的地坐标毁了倾慕的纪天音，如今自然可以用类似的方式毁了她的部下，让她留存在世最后的遗迹也消失。
成为家主这么多年，她最先学会的就是心如磐石。
阿萨大帝的表情看不出息怒，坐在皇位上俯视安筝，眉梢染上极轻的疑惑：“你在想的‘改动远航目的地坐标’……是怎么回事？”
“……”
安筝错愕地睁大眼睛。
陛下为什么会察觉她的想法？！
阿萨的异能的是掠夺，只有在附近出现异能者时才能使用，她只是个beta，不应该被这个能力影响，除非……
皇座后方的屏风如风吹湖面般轻轻晃动，水纹一波一波散开，看来不是实物，而是拟真投影。
从投影里慢慢走出一个身体异常纤瘦的alpha，左眼荧绿发光，让她想起来时看见的那只萤火虫。
——果然是林间萤。
极其稀少的高阶精神系异能者，据说名为傀儡术的控制能力发动时，可以操纵覆盖范围内永无上限的智慧生物。
然而御九家的势力发展了上千年，虽然没有异能，却了解alpha的能力运用。
阿萨夺去并使用着他的异能，所以才能察觉到安筝脑海里一闪而过的零星念头，而且很明显，没有读到全部经过，估计只看见了“纪天音、远航坐标”这两个关键词。
除非她把这件事完整的在脑内回忆一遍，真相才能被陛下所知，毕竟再强大的精神系只能读取表层意识，只要当事人不主动“想起”就行了。
“只是在提起七英杰时突然想起纪将军，……改动坐标吗？应该是远航前关于目的地位置的确认回忆，毕竟年代久远很多细节都回忆不起来了……”安筝强行镇定下来辩解，意志再次坚定。
这句是实话，已经过去五六年，谁还记得每一个细节？
“呵……”林间萤轻蔑地扬起嘴角，“古维大人，思维是个很奇妙的东西，有时候你越告诫自己不要想起，坦白的就越多。”
“没有什么可坦白的，况且我说错什么了吗？”有着绒白毛皮的漂亮雪貂沉下脸，露出作为食肉动物的本质，“你以前不过是个打着宗教名号的走私贩，至今还背负着一万年的刑期，加入军队就是服刑……这样的人说的话也能相信？纪将军离世后无法约束你们，所以就来挑衅我古维家吗！”
她没有给林间萤反驳的时间，继续道：“陛下，精神系异能者可以读取人的思维，但他们未必不会说谎，这样的人绝不可信任，请传召宪兵队！”
只要宪兵队在场，那些讨厌的异能就会失去作用。
“……我好端端站在这里，谁说死了？”
有人轻飘飘的打断她的话。
投影的山水屏风慢慢收起来，在光线进入内部前先露出一个穿着笔挺制服的黑色剪影。
安筝的大脑蓦地一片空白……
那个人的模样很熟悉，如果不是身高差距太大，旁人或许真的以为是纪天音站在那里。
“冒昧打断古维大人的发言，真是失礼了。”omega无视她来到陛下面前，潇洒帅气地行了战士的举手礼，“不过听见别人信誓旦旦的说我死了，还借此攻讦我的部下，实在有些坐不住了。”
第161章
有人说她死了是什么意思； 她是谁？
安筝自负思维敏捷，却不敢相信那一瞬间直觉做出的推测，全身血液逆流而上供给大脑； 带来充足的氧气让她接受现实。
“砰砰砰……”
心跳的声音越来越大。
安筝不相信轮回，也不接受人死复生的奇迹。
但或许在那天晚宴时就应该想到了……除了纪天音； 没有人会让七英杰心甘情愿的站在身后。
是她回来了。
那个因为安筝的私心而间接丧生的女alpha从地狱回来； 此刻就在她面前； 等待一个解释。
“不……陛下，这不可能！您居然相信死人复活这么荒谬的事情？”
安筝僵硬地摇头，向来不疾不徐的温雅嗓音变得尖锐，直冲七英杰而去：“更何况一个alpha怎么可能突然变成omega，如果你们打算借此做些文章蒙骗陛下，至少找个更有说服力的身体！”
“个中原因的确很难解释，但站在那里的，的确是我曾经的爱将。”阿萨大帝右手随意地搭在扶手上，“古维； 我从你脑海里看到了有关当年第一将军远航的记忆，你对目的地坐标做了什么？”
零星的记忆碎片难以拼凑成完整的因果图案，擅长征服的帝王也对虚无缥缈的记忆束手无策。
“……陛下； 恕我直言，六七年前的事我已经不太记得； 如果非要解释什么，也只能说那颗资源星是被我发现，第一师团远航时当然要由我提供坐标。”安筝抿了抿唇； 还是那几句老套却有效的诡辩，“古维家族永远忠诚于您，绝对没有私藏的打算，第二次远航的战士明明在我提供的坐标发现了能源矿，但第一次远航无功而返的原因只有当事人清楚，不过他们之中有可以篡改记忆的异能者，说不定连我的记忆都不是真的……您还不清楚他们能做到什么地步吗？”
这是最恶毒的暗示。
阿萨曾经得到过一个“帝国终将毁灭”的预言，随着华莲皇后的逝世已经沉淀为顽固的心病，任何能与谋反扯上关系的事，都足以引起他的猜忌和警觉。
一旁的林间萤急的身体微微绷紧：……错过套话的最佳时机了。
阿萨大帝毕竟不是原装的精神系异能者，威压有余，谈话的技巧却差了那么一点。
读心只能读到表层意识，一旦引起谈话人的警觉，对方可以强迫自己想些毫不相干的事情转移注意力。
举个简单的例子：当你重复“老鼠老鼠老鼠……”100遍，再重复“鼠老鼠老鼠老”100遍，接下来马上回答这个问题。
“——猫的天敌是谁？”
大部分只会给出错误的答案，小部分已经思维宕机了。
这就是大脑重复误导或无意义的内容，反过来欺骗精神系的把戏。
安筝应该受过这方面的训练，林间萤之前那句似是而非的“思维是个很奇妙的东西，有时候你越告诫自己不要想起，坦白的就越多……”，就是在误导她。
然而阿萨没有顺着话题问下去，当地位和武力高到一定程度，任何阴谋诡计都是无必要的，所以才失去些许先机。
安筝已经迅速想好了对策，甚至说得有那么点依据。
无辜的古维大人遭遇的一切都是对手诬陷，七英杰还是难以驯服的兽类，当年背叛了一次，现在又藏起野心和利爪伪装成家养猎犬的模样混进来。
——安筝回想起的事可能涉及到什么重要真相？
——那一定是他们连记忆都修改了！
林间萤只想优雅地翻个白眼。
似乎无论大脑里闪过什么难以置信的事情，但凡在座的有精神系异能者，都可以推脱成是被能力影响。
然而背锅水平一流的教祖大人又不是真的神。
帝国历史上曾有人觉醒A级思维控制能力，专门负责审讯那些在帝都有些势力的权贵世家，在精妙的读心能力运用下不管对方如何隐瞒真相都无所遁形，故而成为皇帝面前首屈一指的宠臣。
然而那个异能者只是在借着“读心”的名头捏造事实，攻击看不顺眼的政敌，最后混成了奸臣头目，直到数十年后真相才暴露。
帝国也因此作出重重限制规则，精神系异能者虽然被允许诱供，但为了杜绝其说谎的可能性，所得到的证词必须找到证据支持才算作数。
哪怕是林间萤，能做到的事也有限。
想要让安筝信誓旦旦的认定自己做过什么手脚，只有对她下达思维烙印。
他可以同时对多人进行深度催眠，哪怕是完全没做过的事也可以让其相信是自己所为，但刚一来这里就被皇帝夺去异能，还来不及做什么。
身边又缺少思维触手的保护，总有一种裸奔的不安感……
大脑裸奔的林间萤十分郁闷。
“陛下。”
短暂的寂静里，纪天音打破沉闷的空气，声音却不复以往充满磁性魔力：“如果古维大人隐瞒的事与当年远航有关，我同样恳请您查出真相，还我和其他人的清白！……也希望您，不要背上用人无德的无理指责。”
如果说安筝因为得知那个人还活着而感到震惊，那么她的惊讶同样不少半分！
她知道阿萨正在使用林间萤的能力，甚至很乐意看到这一幕——如果要牵扯出袭击案的主谋，让皇帝亲自去读取思维，总比林间萤来转述有说服力。
却没料到，顺势牵扯出了更黑暗的东西。
纪天音作为第一将军的人生中最后一次远航，却间接让她送上性命。
如果不是未发现“本在那里”的能源而被阿萨猜忌，她根本不会在返程时直接被派遣到蛮荒星9区，也就没有那次失足坠落冰河深渊。
……而问题在于，为什么她去的时候一无所获，而第二师团就发现了那颗星球的能源矿？
纪天音考虑过这件事背后的问题却没有头绪，直到听见“坐标修改”四个字，才慢慢联想到另一种被故意陷害可能……
对三维宇宙来说，未开发的星球坐标信息极其复杂，为了准确抵达地点，往往要经过庞大的运算来确定途中可能遇到的宇宙辐射流等危险地带，才能顺利抵达没有智慧生物踏足的星域。
——如果这串繁杂的信息里，出现了一个不起眼的错误呢？
她被错误坐标误导去了生态环境相似的其他星球，所以一无所获，而第二次出发的远航军拿到了正确坐标，当然带回皇帝陛下期待的结果。
阿萨大帝重新召回折桂七英杰，军部内难免有异样声音，指责这群二度背叛的通缉犯凭什么得到信任，她主动提出将源头彻查清楚，想必皇帝也很愿意。
更何况没做过就是没做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