鲫鱼肯定红烧,鸡鸭跟黄豆一起红烧,还有青菜帮子能切那么大。”我比了两寸长,“哪像你不同大小的青菜切成不同长短的段,菜帮子大了会切竖刀,你还敲点蒜泥,油淋时温度掌控也很讲究。我以前看射雕英雄传,书里就说能把油淋小白菜做得好吃的,那才是真正的高手。”
“不管怎么说,有男人愿意下班给你做饭还是好的,你妈真有福气。”孟波把菜洗完,最后在水龙头下冲了冲,然后道:“你要真想念我炒的青菜,反正咱俩一起上班下班,你可以吃了饭再回家。”
“那就一言为定了。”
他把菜拿到阳台上,在砧板上很快切好,一边切一边又说:“不过以后不要买菜了,你就是来噌个饭,不要出菜金,你给我我也不收。你把这里让出来给我妈住,我还不知道怎么谢谢你。”
“俗了啊!别跟老子谈钱,伤感情。”
青菜“哧”一声下了锅,我没听清他说什么,再问时,他就顾左右而言他地谈起了实验室的事情。
孟波妈妈来的当天,我特意请了假跟他一起去接人,徐华晋倒是由于医院里忙,一时走不开,说是到傍晚时分才能赶过来。
把行李放下以后,孟波就跟他妈妈在宿舍里相对无言了一阵,我忙进忙出把一些土特产分门别类放好,又把新被褥收进来铺好,扭过头的时候,就看见孟波妈妈在抹眼泪。
“我觉得我活着就是拖累你。”她说道。
孟波很惶恐,虽然没有跟着掉眼泪,但是眼睛红红的,“你说什么呢?我只怪自己没用,读书读到现在,连个住的地方都不能给你提供。”
“没有,这里挺好的,比我住的那边好多了。”她其实已经环视了很多次,这会儿又看了一遍,两边的床各自用花布帘子挡了起来,维持一定的私密空间。本来孟波考虑过从中间拉一道帘子,我说这样子老太太会多心,自己儿子还跟自己生分。不如跟帐子那样拉起来,弄个小空间,晚上要看书也不至于太打扰老人家。
我看他们还想说点体己话,就借口去菜场买菜了。
回来的时候徐华晋已经到了,老太太正和她轻声软语地说话,听内容无非孟波读书是如何艰难,他从小是如何懂事,不过一桩桩一件件都是很细节的内容,听着倒也有趣。
孟波冲着我说道:“每次抓到人就说,下回抓着你还要再说一遍。”然后他走过去把削好切成小块的苹果装在盘子里端到两个女人跟前,“妈,你不如听听小徐怎么求学的,她的故事可精彩多了。”
徐华晋往常都是一副黑框眼镜,说话死气沉沉的,现在突然变得活泼可爱起来,“也没有那么夸张。就是我家里好多小孩的,我是大姐,从小就是干活供下面的弟弟读书,我们家重男轻女,女孩子一律没机会读下去。我考上县城最好的高中,那时候我爸不让我读下去,我就自己跑出来了,到校长那边去求的免学费,但是没那个申请资格,我自己跑老师家跑校领导家,后来他们给我凑了第一学期的学费。好在我读书争气,总之就这么读下来了。”
孟波的妈妈眼泪汪汪地摸着徐华晋毛茸茸的短发,叹道:“都是苦孩子,你们以后要好好的。”
孟波看不下去,“好了好了,要开饭了,你们别就着眼泪下饭。”
我跳到桌前用手去拿盘子里的肉片,“啊,这回锅肉是改良版的,都来吃吃,可好吃了!”
吃完这顿饭呆了没一会儿,我跟徐华晋一起下了楼,孟波出来送女朋友,被我们推回去了。
我说今天我来当护花使者好了,孟波也不再坚持,有些话怕是他们母子俩私下才能说的,而说一晚上也不一定够。
我和徐华晋走到大门外面,我说:“上回的事,你别放在心上。我也是听了一些谣言,实验室里有人就爱瞎说话四。孟波跟那个女的,也就是给同一个教授打工做一个项目,他们没什么的。”
徐华晋装傻充愣,“啊?什么事?哪个女的?”
我觉得她厚厚的镜片下那双眼睛很犀利,一下子有些词穷。
“我刚刚说的家里很多弟弟妹妹,自己拼命上高中的事情,也是假的。”她笑得有些小得意,“不过我这样说,孟波会被打动,觉得跟我同病相怜。”
“同病相怜不是爱情。”我冷冷地说道。
“爱情对孟波来说太奢侈。”
“你不爱他吗?”
“我觉得他会对我很好,我也会对他很好。”
“那你可小心了,像他这样的男人,一旦什么都有了,也许就开始憧憬爱情。”
她一下子乐了,“你还别说,我们就这个话题讨论过,他说他不敢保证,但是如果真有那么一天,他允许我把他阉了。”
我哈哈大笑,大抵觉得那不过是孟波的俏皮话,想不到他们亲密的时候,他也能说出这样不正经的话来。可是看到徐华晋那副禁欲般的样子,我又不由自主地发抖,觉得好像她已经当真了。
我坐最后一班地铁回到家里,洗漱过后爬到床上躺下,却是怎么也睡不着。过去一年多跟孟波朝夕相处,大寒天里生病,他会把两张床拼起来跟我挤一个被窝,然后把我的脚抱起来,再垫一个热水袋。
从小到大,我一直觉得男人的脚就是臭的,一天到晚包在球鞋里,那味道再怎么洗都去不掉。
每次上床以前我都仔仔细细地泡脚,擦干了闻闻,担心上面有什么味引起他的不快,他就安慰我,“不臭啊,真的不臭。”
我的脚在他跟前,他的脚也在我跟前,睡觉的时候难免有碰触,后来就是我故意的,他的腿很长很直,脚踝很正,体毛稀疏,脚板永远都干净柔软。有一度我甚至觉得我是不是有那种书上说的癖好,对人体的某一部分特别迷恋。不过当他弹吉他的时候,我又开始喜欢他的手,他的手指修长而有力,指甲总是剪得干干净净,他的脸或许算不上英俊,可是那双手如果有个什么比赛排名,肯定可以算极品。
后来到夏天,他光着膀子穿一条五分裤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我不由赞美,“孟波,你就是那种从后面看倾倒众生,从前面看吓倒一片的人。”
他用手在自己胸前抹了一把,又得意洋洋地拍了拍,“羡慕吧?你少打游戏多锻炼身体,就跟我一样健美了。”
我破口大骂,“老子踢球还少?我那个胃病是从我妈那里遗传的,我这身板更是和我爸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那是人无完人,天妒英才。”
后半夜三点多,我还在回忆这些那些的事情,而且并不觉得有多么变态,心里唯一的念头:我就这样从宿舍搬出来,太亏了。和孟波在一起的那些日子,真是开心极了,就连实验室里冗长无聊的数据分析和报告书,都因为有他跟我合作,而格外细心耐心地完成。
当时甚至傻乎乎地跟个小学生那样发誓,孟波是个勤奋刻苦的青年标兵,是我学习的榜样,我人生的标杆,我一定要像他那样勇敢地面对生活。
第八章:一个好人
孟波的妈妈五十多年近六十,头发花白,原本按照她的年纪,远没有到眼花耳聋的时候,只是过去常年艰辛的生活加上丧夫的苦闷,她的身体过早的退化,看东西十分模糊,连人的脸也认不太清楚,跟她说话还要拉高嗓门,另外她脑子也不是那么好使。
孟波怕她一个人无聊,就去买了个电视机,拉了闭路电视的线,可是他妈妈始终不明白电脑和电视机的差别,对遥控器有一种莫名的恐惧,害怕哪一个键按下去,电视机就可能爆炸了。孟波一遍遍耐心地教她,无论哪个键按下去都没事的,电视机坏不了。
一个礼拜过去她只学会了开关电视机,每天固定收看一个台,并且因为我偶尔换台造成她追的电视剧看不完整,她也不会说。
那还是有一次我换台的时候才发现的,当时她突然兴奋地说:“这个歌好听。”
那是一个电视剧的主题曲,她昏黄的眼睛约莫只能看清个大概,然后我就把遥控板还给她,让她自己调台。
她不会。
于是我给她调了回去,然后私下里告诉孟波,他听了非常愕然,一拍自己的脑袋,“真该死!我还觉得自己是很细心的人,到底有些方面照顾不到。”
“没事,男人都有点马大哈。”
之后孟波每次关电视,都细心地给调好台。
他妈妈很害怕给别人惹麻烦,只是越是害怕给人惹麻烦,偏偏惹的麻烦就越多,比方经常性的就是忘记带钥匙,然后在宿舍东面的湖边一圈一圈溜达,结果就是中餐晚餐都没能准点吃上,因为我们在实验室里忙起来,就没功夫回去,顺便在小食堂就吃了。
孟波晚上回到家,发现锅里留的饭菜一点没有动,问起来,他妈妈先说是在外面吃了,瞒不过,才老实说出来是钥匙忘了带。可是上午的时候我分明碰到她,她也不说钥匙忘带,只说出来锻炼身体。
还有一次我和孟波徐华晋准备在外面吃,就把她也带出来,几个人在冬天的阴冷天气里不想把宿舍里搞得湿乎乎,尤其满阳台还挂着没有干的衣服。当时小饭馆里的白炽灯泛着昏黄的光,一切油腻腻黏糊糊,不过四个人坐满小桌子,暖意融融,徐华晋负责讲门诊室的奇闻异事,孟波小心地用茶水涮了涮碗筷,我敲着碗催菜。
一顿吃完,走出饭馆的时候,孟波妈妈就说,家里还有饼干吗?她很想念那种奶油饼干的味道,几个人陪着她去超市找饼干,不知道怎么的,在货架那一头孟波突然发起火来。
“你刚刚怎么不说,我都问你吃饱了没有?”
原来她偷偷跟孟波说她刚刚没有吃饱,小店里的白米饭是无限量供应的,而她以为还要钱所以不敢随便要。
我跟徐华晋赶紧上前去劝,孟波无可奈何,非常气苦地道:“你在舅舅家里怎么样的我管不到,可是你在我这里也要这样跟个童养媳那样?”
孟波妈妈立刻就眼泪汪汪了,“你是嫌我了,是不是?”
孟波抬眼看着我,满是一种家丑遭到外扬似的难堪,最后他低头从货架上拿了几条饼干,“这个味道的奶油泡芙很好吃,没吃饱就没吃饱吧,留点肚子吃点别的,那边还有蛋挞,过去看看。”孟波放软了口气,把手搭在他妈妈的肩膀上,将人卷了过去,“你下次有什么就跟我直说,我也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不知道你想什么,可是我是你儿子,还有什么不能说的?你看小徐知道了还想,你这未来婆婆小心眼真多,挺难伺候的。”
孟波妈妈的脸立刻就红了,不好意思地看着徐华晋,然后笑得跟刘姥姥一样谄媚而谦卑。
我看见孟波扭过头去叹了口气。
第二天我跟他搭档整理样本,他在电脑跟前打报告,我在显微镜下观察菌群,房间里很安静,我听见键盘噼里啪啦地响着,中途停了停,他突然道:“其实贫穷本身带给我的苦难并不多,我没觉得多了不起,可是我妈变成今天这个样子,我就很难过。她以前有机会再嫁,为了我耽误了,我很有负罪感。”
我走到他跟前坐下,踢了踢他的脚尖,“那不是你的错,也不是她的错,别想太多了。”
“你会不会觉得我性格里因此有一些缺陷?”
“你不是马加爵就好。”
他愣了愣,咒骂着捶了我一下,不过也禁不住笑开了。我躲到边上去,“谁能说自己性格上十全十美?穷人的孩子早当家,我还觉得你很会体贴别人,像我的话,我觉得我大概就是比较小市民的。”
“小市民没什么不好,我挺羡慕小市民的,不过我觉得你一点也不小市民。”
我笑笑地看着他,“那你觉得我怎么样?”
“说不上来,不过我喜欢跟你做朋友。”
我搔搔头皮,“唔,你以前就说过。”
“我觉得你很尊重老人,我们坐地铁你还能给小孩子让座,所以你是个好人。”
“说得跟雷锋似的。”
他沉闷地笑起来,“你还愿意跟我妈聊天,徐华晋都不一定有那个耐心,我跟我妈聊的时候,就觉得跟她挺难沟通的,一件事情你跟她说多少遍都没有用,她这辈子都这样过来了。她是我妈所以我得有耐心,不过你能这样人不容易。我们那条村子上,很多老太太一个人住在小屋子里,一口冷灶,十天半月没有人去看一眼。说孝顺,那都是扯淡的。”
说到后面,他的脸色变得阴沉沉的。
“我也不是对每个老人都那么有耐心,想到那是你妈,就能好声好气地说话了。”
“老吾老以及人之老,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