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打车,直奔363部队医院。
这是H市最好的医院,看病人比菜市场买菜的都多,人来人往生意兴隆。
田一禾绕过门诊部,直接去了住院处三楼,电梯门一开正对面就是服务台。田一禾走过去:“麻烦你,请问李理在吗?”
“在。”穿着淡粉色制服的小护士站起来,走到值班室,“护士长,外面有人找你。”
李理是田一禾的高中同学,田一禾跟家里唯一联系的纽带。她接过田一禾拿来的水果,说:“你放心吧,我给他们。”
“手术怎么样?”田一禾下意识掏出根烟,看看墙上的标识,又放下了。
“挺成功的,我找咱们主任给做的。把子宫都摘除了,肿瘤是良性的,没发生癌变。电话里我都跟你说了,肯定没事的。”
田一禾苦笑了一下,把烟捏在指间:“总得当面问问才放心。”沉默了一会,他说,“李理,谢谢你。”
“行了,都是老同学,别说谢不谢的。”李理有着北方女孩的爽快和直言直语,“你给我的钱,我都打到住院费手术费里去了,雇了个看护。还余下点,给二老在医院订份餐,免得总要从家里做好带过来。你那里钱紧不?实在不行可以拿回去点。”
田一禾摇摇头:“彩票站生意不错,一个月能有小一万吧,这点钱我还花得起。”他犹豫好半天,轻轻问道:“他俩……没问过钱是哪来的?”
“问过。刚开始问过几回,我都搪塞过去了。后来不知怎么,也就不问了。”
田一禾仰靠在墙上,没说话。
李理犹豫着说:“一禾,要不你去看看吧,毕竟是你的父母,都过去这么多年了……没准早就原谅你了。”
“原谅?”田一禾古怪地笑了一下,说不清是怨恨是无奈还是伤感,“要是真原谅我,怎么可能不问你?他们应该早猜出来钱是我拿的,后来不再提你还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吗?”
田一禾把带来的玩具放桌子上,李理向外推:“拿这些干什么。”他瞅她一眼:“又不是给你的,我是给你闺女买的,你也就负责转交一下。”
李理扑哧笑了:“一禾,这么多年你还那样,好话都不会好好说。”她把玩具收好,“出去看看吧,现在他们就在院子里。”
田一禾没去后院,他站在二楼的走廊边,隔着窗户,望见母亲坐在轮椅上,父亲在后面推着散步。
田一禾看了很久,究竟有多久他自己都不知道,看到他们一个坐着一个走着,一圈又一圈。看到他们终于被护士叫走,消失在一片树影后。
田一禾用力擦一把脸,下楼走出医院,坐车回家。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大家的地雷,嘿嘿,于是我又有信心了!!!
12、曲折 。。。
田一禾中了奖、有了房子、在S城终于有个落脚点才敢回家去看一眼,那已经和当初负气出走相距三年多了。
刚开始他恨,那是发自内心难以抑制彻骨的恨。不是说父母的爱都是无私的吗?全TM扯淡!我不就是个GAY吗?不就出柜了吗?难道就不是你们儿子了?没流着你们身上的血?我一没杀人二没放火三没抱着人家孩子跳井,怎么就有病了BT了不要脸了?还说宁可当我死了,当没生过我这个儿子。好,你不要我我走!这辈子也不出现在你们面前!
再后来是怨,怨自己没长眼睛爱上那么个人渣,怨父母怎么就生出个田一禾来,怎么就把田一禾生成个GAY。
再后来是气。赌气。胡立文可以滚回去跪在父母面前哀求整整一天一宿,终于回归正常生活,可田一禾做不到。他傲气着呢,以前也是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主儿,怎么出柜了就从云端落到沟渠里了,难道出柜了我就不是我了?呸!他咬着牙憋着气硬生生扯出一股劲来,打落牙齿和血吞,流泪了直接咽到肚子里,我还就不信了,我混不出个人样来!
还是太年轻了——很久以后他躺在床上对着寂寞阑珊的夜色回想——还是太年轻了,把骨气脸面看得比什么都重,把世事人生看得比鹅毛都轻。如果是现在,经历了这么多悲伤绝望痛苦挣扎之后,是否还有勇气、还有胆量重来一回?说不定他会跟胡立文一样,只要能回去,干什么都行。
那时都麻木了,说不上恨也说不上痛,只剩麻木,只为了有口饱饭吃,只为了能有个地方住。运砖头、当保安、跑腿刷碗伺候人,他什么活都干过;嘲笑冷笑调笑肆意大笑,他什么嘴脸都见过。所以知道自己中奖之后才会哭成那样,没有这种经历的人根本不会明白,那代表着命运的转折,代表着希望;所以后来田一禾才会那么看重钱。连深爱过的人、亲生父母都能抛弃自己,除了钱,你还能相信什么?
田一禾在S城安顿之后,终于鼓足勇气回家了。他没敲门,也没进去,在小区里晃悠了很久,从一楼上到五楼,再从五楼下到一楼,来来回回走了无数遍,直到最后在院子里看见妈妈提着买菜篮子往家走。
田一禾犹豫着,没走过去。分别了整整三年,所有感情都沉淀下来,只觉得心里空,寒风卷进去了似的,忽然就不想上去见面了。也许心底仍是恨着的,毕竟那是最至亲的人,那种伤害无论如何弥补不了,那种失望任何举动都难以挽回。
幸好,他遇到了李理——李理先认出的他,他们两家是邻居,出事以前十分熟稔。李理一直和田一禾同班,很长一段时间还是同桌。于是田一禾把钱和东西都交给了她,说好以后打电话常联系。
这样也挺好,你们厌恶我,我就不出现,三年都这么过来了,以后还这么过呗。田一禾冷笑着,忽然有一种莫名的恶毒的快意。
没成想一个星期以前,李理打电话,说他妈妈子宫里长了个肿瘤,准备住院做手术。那晚田一禾做了一宿的梦,梦见爸爸让他骑脖子上看露天电影,梦见妈妈抱他在怀里叫他“小禾苗”,梦见考上大学全家一起去吃大餐,梦见爸爸满脸怒容,提着铁锹追着他打,最后梦见妈妈了无生气地躺在冰冷的病床上,全身上下插满了管子。
田一禾突然醒了,他是哭醒的,满脸的泪。再也睡不着,从床上爬起来冒着夜风赶到北站,直守到6点多钟才敢给李理打电话。谁知道李理那天是夜班,于是田一禾再也忍不住,坐车回到H市。
那又怎么样呢?田一禾嘴里发苦。父母不愿意认自己,事隔这么多年,自己努力这么长时间,还是没用。
刚才在医院里,田一禾明显见到父母都老了,尤其是母亲,头发白了那么多。心里的悔意一股一股往上拱,鼻子里发酸。如果一切能够重来,他一定一脚把那个混蛋胡立文踢开,守在父母身边,想尽办法隐瞒自己X向一辈子,乖乖娶妻结婚,生不了儿子就抱一个。虽然有遗憾,总不至于这样。
不至于让父母辛辛苦苦养了自己一辈子,却换来这么个不省心的结果。
田一禾望着高速公路两旁飞快掠过的田野大树,忽然就想狠狠抽自己一个耳光,真TM是个J货!为了个胡立文,你就学业也不要了,父母也不要了。见了男人就没魂,难怪爹妈不认你!
田一禾蔫头蔫脑地回到彩票站,下了出租车刚走几步,就听见背后有人喊他:“一禾,田一禾!”
回头看过去,居然是连旗。那小子羽绒服都没穿,只披着个外套,从马路对面跑过来,冲着他呵呵地笑:“你回来啦。”
田一禾一偏头,挑着眉,斜斜地从眼角瞧着连旗。他这么看人的时候,总带着点挑衅、带着点嘲弄、带着点挑逗,还透着一股子媚劲儿:“你等着我呢?”
“嗯。办公室的窗户正对着你这边,所以看得清楚。”
田一禾明白,自己刚下车他就冒出来了,说明这小子一直守在窗前,就没离开。没想到这炮灰还挺有心,田一禾心里软了软,被人这么惦记着守望着,总是一件令人温暖的事。他收回目光,低声说:“你别对我这么好了,白费力气,不值。”
“值不值的我自己知道。”
“你知道个PI!”田一禾不知怎么就有点生气,骂骂咧咧的,“我以前就是耍着你玩,你TM还当真的啊。”
“没事,你高兴就行。”
田一禾被连旗气乐了,从哪儿蹦出来这么个直愣愣的二货,上杆子让自己虐,以前也没交集呀,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一见钟情忠犬攻?不由有几分感动、几分好笑、还有几分鄙夷,翻来覆去也说不清是个什么滋味,最后一咬牙扔下一句狠话:“你再费劲也没用,我肯定不能跟你。”
连旗笑了,双臂交叉抱在胸前,他说:“这可说不准。”
他的笑容很淡,这个姿势隐约透着一种气势,像突然变了个人似的,倒让田一禾怔了一下,忽然发现这小子好像没有表面上那么软弱可欺。
只可惜这种想法刚露个头,还没等他细寻思,彩票站里跑出个人来,慌慌张张地叫他:“田哥,田哥!”
原来是王姐的侄子王迪,刚过来上岗没几天,愁眉苦脸地对田一禾说:“田哥,出了点事,有人打票不给钱。”
我靠还有这样的?田一禾眉毛顿时立起来了,一摆手:“走,进屋。”
连旗在后面本来要跟进去,想起昨晚碰的钉子又停住了,田一禾就是一只骄傲的孔雀,你随便张口帮他,他还不乐意呢。
田一禾边进彩票站边听王迪说,原来体彩刚上了个新玩法,叫“11选5”,十五分钟一开奖,每注2元钱,现在彩民们玩这个都玩疯了。有几个人研究一段时间,想出个办法,就是买7个号,不变地买下去,直到出了这个号为止。用这种方法基本保证不赔钱,但前提是你得有这个资本。前十注都可以只买2元钱的,但往后越来越多,翻倍上涨,到最后得几万几万地往里扔。
结果现在有个人用这种办法追号,但他没给钱。
田一禾难以置信地看着王迪:“你怎么不管他要钱?!”
“他来过几天了,总买得挺大的,从来没欠过,我就以为……”
“你以为你以为,你以为什么呀?买个菜还不允许赊账呢。”田一禾翻个白眼,现在说什么都完了,“说吧,他欠多少?”
王迪哆哆嗦嗦的:“三…三万……”
我草!田一禾闭了闭眼睛,心里的火一阵阵往外拱。
王迪见他脸色不好,急忙解释:“我找他要了,他说什么也不给,田哥我都跟他去他家了。他家破破烂烂什么也没有,他就是不想给。田哥我知道错了,田哥……”
“行了。”田一禾打断他,“那人住哪儿?”
那人住的一点也不远,就在隔壁小区里。人家不走不逃也不躲,大大方方把门打开,叼着烟卷乜着眼睛上下瞧了田一禾几眼:“老板啊?挺年轻啊。”
田一禾阴沉着脸,一把推开门走进去。
果然像王迪所说的那样,那人家里乱糟糟的,破东烂西堆了一屋子,没一样值钱。那人坐到床上,一条腿蹬在塑料凳子上,拎起一瓶啤酒,“啪”地用牙齿咬开,咕咚喝一口,痞痞地说:“随便看,爱拿啥拿啥,我就是没钱。告诉你实话吧,我外面欠一PI股债呢,要还钱还真轮不到你们。”
“你就是不想还了呗。”田一禾问。
“没呀,我可没说不还啊。”那人幸灾乐祸地笑,“等我有钱我肯定还,我给你签欠条,没问题。”他不知从哪儿翻出纸笔来,刷刷刷想都不想,一蹴而就,明显是写习惯了。把欠条推到田一禾面前:“给,你拿好了,到时候用这个找我要钱。”
“那你什么时候能有钱?”
那人嘿嘿两声,又喝口酒:“哎呦,这我可就说不好了,也许明天,也许明年,也许呀,下辈子。”
田一禾上前一把揪住那人脖领子。那人大声叫:“怎么地?还想动手啊?”从兜里掏出一把水果刀,“啪”地拍桌子上,梗着脖子叫道:“来呀,照这儿扎。”伸手在自己胸口比划,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
田一禾咬着牙,喷着粗气,恨不能把这个混蛋给掐死!忍了半天松开手,转身就走。那人在后面张狂地笑:“不送了啊。”
王迪跟在田一禾身后:“田哥,田哥,就……就这么算啦?”
“那你想怎么着?!”田一禾怒道。
王迪顿时噤声。
田一禾闷头往回走,寒风夹着落雪打在脸上,生痛。当初之所以接手这个彩票站,一方面是生意不错,另一方面也在于彩票的特殊性。彩票经营受国家特殊政策,一不纳税二不接受各种检查,除了应付应付市级彩票中心,啥也不用管。什么工商的税务的卫生防疫的爱卫会的,都给我靠边站,想在我这里揩油,门儿都没有。说实话田一禾从来没吃过这么大亏,谁能想得到王迪卖给别人彩票还能不要钱?谁能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