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些生气,抱着胸不再理这些奇怪的人。
说起来,那个新任的国师似乎确实有两下子。
记得很久以前,我就经常能从茶馆酒寮中听到他的名字,毫不夸张地说,在这里,甚至连四五岁的小孩子也是知道他的。
他的名字很难念,叫方羡铭。
京里的法师不多,但妖物却是不少,常常听说有妖孽噬人的事情发生。在以前,对于这种事情,百姓呼救无望,只能常常的到庙里求神拜佛地祈诵一家妻儿老小的平安。
可是好像是在一年多之前,京城里一旦有妖物出现,总是能很快地被清灭掉。百姓以为是菩萨显灵,又纷纷的到庙里还神叩谢神灵庇佑。
直到有一次,有更夫在夜里出行正巧遭到了恶灵的袭击,危急之时,一道金光掠来,顷刻便将那张牙舞爪的恶灵制住了。
第二天,整个京城都传颂着这件奇异的事——夜色中,一个俊美如神的白衣少年身披金光,淡定而立,挥指间,恶灵便被轻易收服……
一开始,大家不过只是拿这件事情作为一个故事来谈讲而已,可是在后来,遇到那个神秘俊逸的少年的人越来越多,人们终于开始相信这个神一般的少年是真正存在着的。
同时这件事被朝廷关注起来,八部门的人也被派了出来追查少年的来意与行踪。可是,那少年却仿佛真的是神灵一样,总这样的来无踪影离无痕迹。
朝廷调查了少年并非只为一己私欲而做这些事情后,诚心要将他拜为国师,便在巷道长街各处张贴皇榜,宣告此事,希望少年看到后会现身。
再后来,皇榜就变成了寻人告示——少年没有出现,或许他连皇榜都没有看见吧——朝廷的官员侍卫都找不到他,只好对百姓宣明会重赏寻到少年的人。
可是,谁又能找得到这样的人物呢?
日子一天天的过去,正当每个人都等得无望的时候,少年却突然出现了,毫无预兆地在皇宫中现身,却带着一副全然未知此时已身处皇城的淡然神情。
据说,他那罕见的俊美容颜顿时把执勤的守卫惊羡得再说不出半句话……
……
我又看看周围这些正伸长了脖子苦苦等待的人,叹气。
什么瞻仰国师如神法力,这些人要看的,是传说中少年那俊美如神的容颜而已……
无聊,不过是个男子,难道还能倾国倾城?
更何况,那个人,听说只是个十几岁的孩子而已……唉,无聊无聊。
趁叔父不觉,我偷偷地从他身边离开一点,想尽早溜回家去,这天冷得可怕,我可不想陪这些疯子冻成冰柱子。
费了半天劲,我困难地从人群中慢慢挤出去,还一直的遭到旁人的白眼。
没有过多的跟他们计较,我一心一意地埋头走我的路。
正在就要离开人群的时候,不知道前面突然发生了什么事情,大家忽然的大声欢叫拊掌,还有人雀跃不已地开始蹦跳起来,一边推挤着自己身前的人,想要看得更远些。
我暗道不好,应该是那个人终于出现了吧。
还没有想完,身体就被周围的人簇拥逼迫着向前移去。
被挤迫得几乎无法呼吸,我只能拼命地仰着头,竭力随着人流一步步站稳了,免得一不小心被推倒在地,再被后面不断挤过来的人群蹂踩碾碎……就要劳烦叔父在明年的今日为我上香了。
百姓的呼声越来越高,我的耳朵几欲聋掉。
后面的人在推,前面的人在喊,我被夹在中间,艰难地挣扎。
突然,不知谁在我后面猛推了一把,我终于站立不稳,向前扑去,本来前面还有两个人在挡,我也正庆幸着自己不会倒在地上,可偏偏老天今天不遂人愿,正巧那两个人就在此时冲上前去,欣喜不已地恭迎他们敬爱的国师大人去了。
我结结实实地摔在地上,下巴直接撞在地面,顿时被冰冷坚硬的石块碦得龇牙咧嘴,一时根本爬不起来。
纷飞的雪片落在地上,落在我的身上、侧旁……
终于下雪了。
周围突然安静下来。
这样奇异的气氛——我也不禁停下了正在努力要爬起来的动作。
抬起头,周围的人都在忘神地看着右边,所有的人似乎都忘了继续刚才的推挤争抢,个个脸上均是一种难以言述的神情,除了惊异,还有……艳羡和敬慕。
我也不觉的向右边看过去——
远远的,那里已经停下了一列华美尊贵的车马随从,服饰装扮均是耀眼无比。十来骑侍卫恭列于侧,让出了中间的行道。
前面那辆最为华贵的马车上已经走下来一个身着墨色袍服的俊美少年,我看过去时,他正慢慢的抬起了头,风雪在他的身侧轻拂而过,扬起袍服下摆金绣的锦丽云纹。
我怔在那里,一时只觉天地无华。
这个天地里所有的颜色似乎都在那瞬间隐没在少年一身的光华之中,就此消殒,再不复存……
……
我已经无法继续思索和动弹,脑子里只剩了雪色梨花不断开落的轻微声音,花瓣簌簌的在我耳边飘落,声音清美而诱惑。
……
我就那么怔怔的望着他,望着不断飞落旋舞、恍如万千梨瓣的雪片之中,他远远地向着我走过来,浅笑欲语……
……
原来,这便是一笑倾城……
像是仅隔了一瞬而已的时间,又像是在那一瞬的时间里千年百年已经流过,他走到我的面前,弯下了腰,朝我伸出手。
“伤到了么?”他望着我,轻声启唇道,声音宛如晶亮清透的碧水琉璃。
他关切地望着我,方才唇边的淡笑已经消逝,只剩了关注担心的神情,如墨般双瞳里,有着淡淡的暖意。我一时有些眩晕。
终于回神后,我却说不出话,只能无比慌忙的摇摇头,一边赶紧的爬起来。
他的手依然扶了过来,微使了力托起我的臂肘。
我只觉脸上有如火燎,站起后低着头不敢看他。
“唔,你的灵力很强……”他又开口道,“……你,愿意修习天祈术么?”
他的声音悦耳动听,如清泉脆响,又似水晶轻荡。我只讷讷的站在那里听得入神,心里只想着自己要能一直这样听下去该有多么好,一时竟不知道他说的究竟是什么,也答不上话。
他安静下来,似乎正在等待。
我心里开始着急,脸上本来就烫,这下子更是急得出了汗,后背也觉得热起来。
他刚刚说的,究竟是什么?
伸手抹了下额上的汗,我沮丧地想,完了,他会觉得我很笨吧……
“谢方国师赏识提拔!这下真是光耀门楣啊!!”叔父激动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似是喜悦不已。
周围的人终于发出了嗡嗡的议论声,有人恭贺道喜,也有人羡慕的发出啧啧之音。只有我还低着头,窘迫不已地想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你不愿意么?”他的声音轻轻响起,探询地问道,带着期待。
我急忙抬头道:“不!我愿!!”不管是要我做什么,我不愿的,是他会失望……
他轻笑起来,宝石般明丽耀目的眸眼辉彩流转,淡樱色的唇角微扬起来;一时间,象玉般的脸颊竟是说不出的光华灼人。
我不觉的想,这一生,要能一直的守在他的身旁,那该有多么好。
之后我惊讶的发现,原来,这样一个看似遥不可及的梦,竟然真的就变成了现实!
我再次低头,望着身上的明兰色袍服,觉得自己简直就像是在做梦一样!
自己居然真的可以就这样成为习法师中的一个,可以每天站在他的身边,听他说话,偶尔偷偷抬头望他一眼!
他总是很忙,每天都得上呈一些无聊的例行文书,为帝王百姓祈福颂安,还必须带着法师巡视宫城集市等地,随时赶出去收服袭击百姓的妖物怨灵……
我们只是习法师,白日是很难见到他的,这段时间我们必须自行修习法术,但没有人会偷懒,因为晚上他一回来就要检查我们修习得如何了,并细致而耐心地一一纠正其中的错误,而后根据各人的不同,教导的法术也不一样。
如果我们能做得很好,他便会微笑起来,浅笑着夸赞我们;即使我们做错了什么,他也并不会责骂,只是指示出来,让我们好好的改正,最重的时候,他也仅是微蹙眉心而已,与他相处许久,我还没有见过他生气的样子。
一天下来,他便一直的在忙。修习结束,我们从他的九弦阁离开时已近凌晨,而回身遥望,他的纸窗还透着灯火的暗光……
一日,我把书忘在房里了,只好跟大家打声招呼,匆匆的跑回去拿。
每天回到寝房,我都要把这日修过的法术再温一遍的,其他人钦佩我的勤奋,却不知我这样的努力,只是要多见几次他的笑靥而已。
只要我的进步很快,做得很好,他就会笑的。
我那时所愿的,仅是他的快乐,仅此而已……
跑到九弦阁之前,灯还是亮的,我有些黯然,已经很晚了,他还在忙碌么?
不愿打扰到他,我轻轻地推开门,悄然走进去,想静静的拿了书便离开。
书还在原处,我拿在手里刚要走,视线却不禁移到内室的门上——那里正开了一缝,透出了安静的灯光来。
我慢慢走过去。
只要,再看他一眼就好。我对自己说。
再看他一眼,我便走。
手扶在门上轻轻的推开一些,我屏气望去,心腑顿如刀绞——
绘纱灯旁,他正侧着头伏在桌上,已是累极而眠。
长而微翘的眼睫在眼下投了一扇淡淡的影子,玉石雕作的面颊此时却是无血的苍白;墨黑的长发束在身后,又弯弯地搭上纤薄的肩部垂落下来。
他,不过是一个十四岁的少年而已……
心痛得像是要把呼吸也窒住,望着他的侧脸,我慢慢的走过去。
羡铭……我在他的身旁停住脚步。
你,很累了吧?
我会努力变得更强,我会很快的让自己成为最优异的法师……
脱下外袍,我尽量动作轻缓地把那件尚带体温的衣袍披在他的身上。
我会用尽自己的力量,让你不必再像今日这样的疲累不堪。
我静静的凝望他修长的眉睫。
到那时,把一切都交给我就好……
……
别的人都说我要疯了,每日只是埋头修习各种法术,不管白天黑夜。他们看见我的时候,我都正在练习某一个咒术或是法印。
他曾几次说过我有很好的禀赋,我本来还不敢相信,但现在,我觉得是真的。
别人练习千百次也未必能祈诵的法咒,我总是能够轻易掌握下来。
当然,也是因为我付出的汗水比任何一个习法师都多。
我的进步越来越快,也越来越大。
只是有几次,他在教导我的法术之后不经意地道,平时练习也不要太过劳累了。
心中一暖之后,涌上的却是苦涩。
羡铭,你比我更累呢,不是么?
……
在成为真正的法师那一刻,我欣喜地望向他那边。
他也正望着我,轻轻的微笑着。
但,那又是对每一个人的笑。
我一时有些恍然。
是啊,他对任何人都如此,君王、百姓、同僚、我们……
那个微笑,耀眼灼目,但并不单独的属于我。
……
之后,和他相处的时间更多了。
但我却愈加黯然。
明明是站在身侧的人,却常常感觉,他离自己那样遥远。
家国、百姓、法术、灵妖……
他的心里,只有这些而已。
唯独没有我,没有这个单独的人——赵北立。
他看不见我,更看不见深藏于我心中,那份纯然无染的恋意。
……
16.赵北立篇之伤恋
我不甘,我再不愿只是这样一直的站在他的身后,单单的望着他——他的心里却没有我。
……
崎岖如肠的山中小道忽而一转,再走了数十步,前面带路的道士将我引到一帘绿意满盈的藤蔓之下,随后停住了脚步。
我知道,终于到了!
“确定是此处?”我抑下心头的激奋难安,故意压底了声音。
“大人,”那人弓身而答,“那妖孽确实就在山洞之内渡劫,小道不敢欺瞒大人!”
我点点头,郑重地道:“好,你去罢。切勿将此事告知他人,否则……”我沉吟。
听到这里,那道士望着我惊惶起来,频频弓身行礼道:“小道知晓那妖孽厉害,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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