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能呢。”姚峰嘿嘿笑,“有你辛勤指导,我不相信袁显奕他还能怕狗。”
“早不怕了,你走了没两天这一人一狗好得跟亲父子似的,就差晚上没睡一个被窝里。”说到这袁显思停了停——其实跟来福睡一被窝这事袁显奕并不是完全没干过。想到这他就没有继续说这话题的欲望,“别扯远了,你打电话过来有事?越洋电话可不便宜。”
“也没什么。”姚峰在那边大概是在床上,翻身的时候随着呼吸变动的声音还能听见床垫被挤压发出的细微声响,“我猜你今年不可能跟你弟弟回家过年,怕你一个人在家里太闷,打个电话随便聊聊。”
“越洋电话不便宜,你就拿来跟我闲聊?”
“如果我不给你打电话,你能给我第二个找到你的渠道?”
袁显思往沙发里一靠,对他这问题完全不作回答,“……那就聊吧。”
他们两个的话题一旦发散开去就是无休无止的胡扯,要拖回所谓的正题暂时也就只有来福这么一个交接点。这个话题说着说着袁显思就隐约从姚峰的语气里听出那么一丝丝的挑剔来。
“怎么,你是嫌我平常都把你亲儿子交给它后爸料理,对它不够关心了?”
“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姚峰毫不客气反驳他,“它后爸一直照顾它那是完全正常的状况。你们兄弟俩完全是两个极端——你弟弟要是喜欢上什么东西,能一门心思对它好,不管不顾的;可是你……看你对你弟弟那样就知道了。”
袁显思侧目,“我对他怎么了?”
“你不喜欢他,对他就是那么半冷不热的;你喜欢他,对他还是那么半冷不热的。也就是他被你折磨二三十年已经习惯了,不然就换成我这种没脸没皮喜欢热脸贴你冷屁股的,但凡再有一个人让你这么对待,不出仨月人家就得跟你说永别。”姚峰的声音里简直有几分打抱不平的味道,“你们俩现在就差破釜沉舟最后一步路了,你还不能对他再上上心,不能对他再热络点?”
袁显思沉默半天,终于表现了点他对弟弟的关心和热络,“我觉得他这两天有点不对劲,前些日子吵了一架现在还冷战呢。”
这个答案倒是出乎姚峰意料之外,“怎么?他移情别恋啦?”
“别胡扯。”袁显思摸着来福脑袋笑,把之前宁静引发的那一串麻烦巨细靡遗讲给姚峰,“从他差点挨打那天开始他就有点不正常,恨不能一天二十四个小时都腻在我身上……”
彼方姚峰沉默一会儿,“他腻在你身上不是挺正常吗?”
以这兄弟俩的亲热劲儿二十四小时偎在一起都在情理之内。不过事实归事实,这种话从袁显思嘴里说出来,对于姚峰而言杀伤力堪比二百多万吨级的炸弹,上一瞬间还能活蹦乱跳的姚峰瞬间萎靡下去,答话的声音都半死不活。
袁显思好像对他这反应无动于衷似的照旧反驳回去,“别拿我们俩开涮,说正经的。”
“这位大哥,我求求你了。”姚峰有气无力哀嚎两句,“我这人挺小气的,你能别拿我当知心姐姐使了吗?我给你打一电话就是怕你一个人跟家过年闷得慌,连带关心一下你生活状态,真不想关心你们兄弟俩又怎么亲热腻歪……”
他一抱怨,袁显思也不出声了。屋里顿时静作一团,只有窗外偶尔闪过焰火的辉光时能传进些许爆炸声。来福干脆趴在袁显思腿上,张着嘴抬着头哈啦哈啦看着一脸抱歉又不知道怎么说出来的袁显思。
眼看气氛就要僵住,姚峰赶忙赔笑两声,叫着来福的名字。
来福闻声一抬头,袁显思把电话就贴到它竖起的大耳朵边上,离得老远都能听见里头姚峰打着滚儿要求来福“哄哄你现在这主人,他那死脾气又臭又硬的我隔着太平洋哄不来啊”。
袁显思翻着白眼把电话拿回自己耳边,“你别为难来福,想听我道歉就直说。”
“这话可不是我说的……”
“真不想听?”
两三句话姚峰又瘪了下去,“我真不想听。每次听你道歉就没好事。”
“是吗?”袁显思倒不记得这些。
姚峰在彼方扳着手指头数给他听,“要么是你任务回来又受伤了,要么是我约你的时候你挪不出时间放我鸽子,要么是我们说话说得好好的你突然脾气上来一句话把我顶个半死,要么是我大老远跑到西北看你结果你说要分手——真没有一次是好事。”
“还真够苦大仇深。”
“不然怎么说我命苦呢?”姚峰声音顿了顿,很是大无畏地劝道:“算了吧,反正你都说到一半,干脆说完,大过年的别憋一肚子心里不痛快。他到底怎么不正常了?”
“其实也没怎么。”袁显思回想着最近这些日子袁显奕大夫的种种不靠谱行为,总结来看充其量是他那神叨叨的性子有变本加厉的趋势,但是这种变本加厉从根底里透出点古怪,在袁显思的判断里就能跟“不正常”挂上钩。“我只是担心他精神状况出问题,最近医院家里还有乱七八糟的事情很够他一呛……想带他看看心理医生。”
姚峰咳嗽两声,声音都扭曲起来,“那就带他去呗。”
“万一他不愿意去呢?”
万一。
这个词儿出现在袁显思同志的嘴里就好像天上下红雨。
姚峰立马炸毛,隔着电话线都能听见他从大床上蹿起来的声音,踩在脚底下的床垫弹簧被突然增加的压强折磨得嘎吱嘎吱响,“袁显思你有病吗?从前怎么没见你婆婆妈妈的担心这些个万一?跟你弟弟住时间长了,连脑残都传染是吧?”
袁显思皱皱眉,还没出声反驳,姚峰自己已经软下来。
“万一这词不适合你,真的。”蹦跳够了,大概是扯坏了电话线,姚峰的声音弱气并且模糊起来,中间夹杂着轻微的电流噪音,“你要是再这样下去……”顿了顿,语气突然又腻歪起来,“你再这样下去我都不喜欢你了。”
袁显思摸着来福毛茸茸的大脑袋,应了一声。
“我还是喜欢你原来什么都无所谓,什么都不在乎的那副□样子。”回想起从前的种种,姚峰又是一副神思想往的模样,“那时候多好,都没什么事能难住你。”
袁显思笑了笑,依旧没有回话。
之前那么满不在乎那么无所谓,那么神勇那么无所畏惧,说白了是根本没什么是能让他放在心上,一门心思要往上爬,要往北京调。心里都没半点惦记,他哪里会有婆妈的理由。
不过这些事情现在说起来已经是伤感,也没有旧事重提的必要。
大概是这边太久没有回应,只能传过去噼噼啪啪的焰火声响,姚峰拖着嗓子喊起来,“袁显思——你还活着吗?”
猛然回过神来,发现来福几乎已经爬到他肩膀上去,袁显思这时才发现时间已经接近零时,外面的爆竹烟花的声响越发激烈起来,一楼的拢音效果又格外好,自从受伤并且被前主人“抛弃”之后有点神经质的来福吓得扑在他肩膀上发抖。
“我还活着,但是来福快吓死了。”匆忙调整了一下动作,袁显思弯腰去找塞在茶几下面置物盒里的脱脂棉,“稍微等一会儿,我给它做个简单耳塞。”
狗的耳道通常直且深,塞点棉花之类的进去隔音倒是无可厚非。
只是袁显思伸着手还没把棉花摸出来,大门就传来锁芯抽动的声音,下一秒不知道在谁家楼下撒了满身爆竹纸沫的袁显奕三步并作两步冲进来,看见沙发上搂成一团的兄长和来福就急惊风似的往上扑。
两人一狗在沙发上倒成一片,袁大夫才看见兄长手上拿着电话,这时候正在匆匆忙忙道别。
“显奕回来,我先挂了,有机会再聊。”
“姚……峰?”明显还不在状态的袁大夫这一句问得迟疑无比。
“啊。”应完一声才觉得这状况不解释清楚总有点给弟弟施加心理压力的味道,袁显思从茶几下面翻出脱脂棉来顺口解释道:“他就是怕我自己在家过年寂寞,打个电话过来随便聊聊。”
“随便……聊聊?”
“不然呢?”袁显思手里不停,把来福招过来,脱脂棉搓成长条就往来福耳朵里面送。来福大概是觉得痒,晃着脑袋躲躲闪闪。眼看摁不住它,袁显思抬头,“一会儿再说那些有的没的,你先过来帮忙行吗?来福快让鞭炮吓疯了。”
眼镜片上雾气还没退干净的袁显奕点点头,一把摁住来福晃来晃去的大脑袋,盯着袁显思把搓好的棉条慢慢往来福耳朵里送。
狗的耳道一般都长而且直,填这么个简易耳塞进去,来福果然安稳不少——如果它趴在垫子上不停胡撸自己耳朵这种后遗症不包括在内的话。
时间已经过了十一点半,窗外漫天的火树银花,炮仗炸开的声音震得窗外并不很远的地方停着的一片车子警报器狂响,遇上挂鞭噼里啪啦连串炸开的时候兄弟俩得扯着嗓子喊才能听清楚彼此说话。
这么惨烈的条件下,袁大夫还是不依不饶往他哥身上粘,“姚峰给你打电话到底说什么了?”他才不在家一天,这俩旧情人怎么又勾搭起来。
“就是闲聊。”袁显思无意让他知道这边正怀疑他心理要出问题需要看精神科,囫囵两句就把话题转到另外一边,因为袁显奕注定脑子要跟着袁显思的行为方向转,这个情况恐怕这辈子都改善不了,“先别问我这个。你不是回家陪爸妈过年去了,这还没到敲钟的时候你怎么就回来了?”
除夕夜路上没什么人更没什么出租车,袁显奕还不到十一点半就回到这边家里,究竟是几点就从杨慧敏眼皮子底下跑走可想而知。
袁大夫缩了缩脖子。
从这一句话他就能听出来他哥因为这件事情不高兴,相当不高兴。
“我陪他们吃完晚饭就回来了。我还不是担心你一个人在家闷吗?这大过年的别人家都团团圆圆就你一个人在家呆着……哦,还有条狗。”
“你说走,爸妈就让你走了?”
袁显奕抬头看他一眼,很是没出息地搂着还在不停挠自己耳朵的来福躲到旁边去,“我骗他们说我偏头疼犯了得回家睡觉,他们当然不敢拦我。”这是他在杨慧敏面前的逃命利器,不过自从升主治医之后就很少再有机会拿出来用,今天实在没辙才祭了出来。
“他们俩那么大年纪了,你大过年的也不让他们俩安生。”
“他们都习惯这个了。”不是什么要命的病,找个没有光亮又安静的地方睡觉就行。只是这次幸亏杨慧敏心急之下忘了北京城烟花爆竹的燃放早就解禁,今天晚上除了医院停尸房恐怕没有那个地方真能达成“没有光亮又安静”的条件。
讲述了半天关于“袁显奕轮科的时候以及后来的若干个日子里,每当他觉得自己受不了杨慧敏的枪炮轰击,就假借自己偏头疼又发作跑回最早时候的医院宿舍里”的问题之后,袁显思终于勉强算是接受他这个说法。不久又关心起袁大夫曾经绵延了超过三个年头的偏头痛病期,最终被袁显奕以一句“轮科卖命爬主治的时候有哪个大夫没犯过头疼”打回来。
“当然了……像林凡那种不算。他那是王八脑袋,外头罩着壳里头是大补的内容物,我累吐血的时候他小睡半个钟头就缓过来了。要不是我上头有韩老爷子罩着,现在丫肯定爬的比我还高。”
他跟林凡最熟,所以也最崇敬林凡那根本非人类的精力还有工作狂的责任心。
“你这老同学倒不是一般的伟大。”看见自己弟弟这个德行,袁显思猜也能猜得出,念大学的时候林凡得多么像拖家带口似的拖着懒洋洋没什么上进心的袁显奕跟上学校的步调,还得保证自己不被扔下,这绝对不是任少昂能干的活儿。
袁显思这句感叹纯属无心,但是听在袁显奕大夫耳朵里完全不是这回事。
“我就是陈述个事实,没说跟他怎么样!”
袁显思侧目,“没人说你跟他怎么样。”
“可是你跟姚峰怎么样了。”每次他们兄弟俩因为点“第三者”的事情纠结起来,跟林凡对应着惹人不快的总是姚峰。说白了林大夫其实是很无辜的躺着也挨枪,就因为他跟袁大夫关系近了点,袁大夫对他的信任稍微多了那么一点。一说起袁显思跟姚峰如何如何的时候袁显奕总是有点担心他哥把这个躺着也挨枪的倒霉鬼拖上来跟他打阵地战。“我以前都跟你商量过了,我尽量少在你眼前提林凡,你也别总再跟姚峰牵扯不清,行吗?”
“姚峰打电话过来真的没说什么。”
这条路说不通,袁显奕缩成一团,“没说什么也不行。”
袁显思翻着白眼,“就算我跟他已经分了,好歹也朋友一场,你还能让我跟他老死不相往来?”
“我没有。”
“你这不是自相矛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