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大概就因为他被送上手术室的时候姚峰还没来,本来相当放松的袁显思进了手术室居然莫名紧张起来,不管听见什么句子都有种要命的恐惧感,护士按不住他只好把麻醉师主刀大夫都叫到台边,或许连手术取消的准备都已经做好。
袁显思听医生解释了大半天的什么叫做气插全麻,一口咬定要在他清醒的时候做气管插管,自己也想不清楚是不是还保留着点他被麻醉之前姚峰一定能赶到的期盼。喉镜刚伸进口腔,金属器械的冰凉就从他头顶一路传到脚底,冷得袁显思根本无暇顾忌麻醉师之后的操作究竟如何,对心底残存的那点期盼也有了化为泡影的自觉。
彻底失去意识之前,他在脑子里又问了一遍自己:姚峰究竟会不会来。
还来不及给自己一个模棱两可的回答,意识就已经随着麻药注进而一丝丝抽离。
在那之后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袁显思隐约能听见身边有人走动的声音,而管子梗在喉咙里的感觉仍旧那么明晰,脖子上就好像卡了什么东西。他很是想抬手把嘴里的管子拔掉把脖子上压迫的东西扫开,但是完全动弹不得,就连开口呻吟两声都做不到。
好像已经完全清醒又没办法控制自己的痛苦处境维持了足有几个小时,等到他真正能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被刚才的躁狂消耗了大半的体力,只能虚弱地抬起眼皮看看头顶的一片雪白。
“袁显思——”耳边有人喊他的名字,恶作剧似的拖着长音,是姚峰带点笑意的声音,“你能听见我说话了吗?”
费力地动了动眼珠,袁显思使劲把眼睛往声音来源方向瞥,那边姚峰正穿着件隔离服,手忙脚乱往脑袋上套口罩。
“别告诉护士我刚才把口罩摘了啊。”从十几层纱布后面传出来的声音发闷,不复刚才的剔透清凉,露在外面的眼睛倒是还像袁显思记忆中那么乌黑泛光,带着点如释重负的狂喜。
还没彻底从麻醉状态醒过来的袁显思看见他这副模样,明显安稳了许多。从麻醉恢复室回到病房的一路上袁显思仍旧是不能说话不能动,但是姚峰一路跟着平车在他身边没完没了阐述自己因为袁显思刚从手术室里头推出来的模样多么吓人差点心力交瘁,让袁显思觉得好过了许多。
他骨折的脊椎已经手术复位,还打了个钛合金的钉子进去。看见大夫拿给他看的手术后复查的透视片子,袁显思恶狠狠被他脊椎骨上多出来的东西吓了一跳。等到姚峰再来的时候,小武警兴高采烈拿着片子满病房得瑟,恨不能跑出去满医院宣扬袁显思的手术成功。
接下来是相当漫长的神经恢复。
就住院接受治疗这一条而言,袁显思实在算不上是个配合度高的病人。姚峰其实也完全不是个在医生角度看来合格的陪护。在袁显思还站不起来的时候,姚峰就经常偷一架轮椅趁护士不注意把袁显思推到外面花坛边草地上,在病房里早就闷得长毛的袁显思对这一行为也是相当的配合,精神状况明显一日好过一日。
不过拜他们俩的胡作非为所赐,袁显思出院的时间被整整延后了一个礼拜。
等到大夫恩准了袁显思可以在配合复健的情况下尝试自己下地的时候,袁显思早已经乐得快要翻天——从他受伤到医生给了他“可以站起来”的圣旨,这段时间他究竟接受怎么样的煎熬只有他自己才明白。这时他早没有了之前对医生甚至对治疗那么消极的态度,恨不能立刻把轮椅甩开脚踏实地一步一步迈出去。
但是,一个人落得残废不难,想从残废状态恢复到原来的健步如飞却难如登天。
“我觉得,我每天多走一走,每天多努力一下,就能早点站起来。”
“我也知道现在这样子就好像我刚出生的时候学步,只不过那个时候是从无到有,现在却是要拾回我失去的东西。”
“那个时候,摆在我面前的是一条能翱翔长空的路。结果现在我费了这么大的力气,连站都站不稳当。”
第五十五章番外一05
整整一周的时间,袁显思的进步仅限于从完全站不起来到能够不倚靠外物很稳地站在原地五分钟而已。虽然医生一直安慰他这种恢复程序必然是先慢后快,但是对于一个丢了自己站立行走能力的人来说,要把它找回来,进程再快,他也只会觉得慢。
然而摆在袁显思面前的问题并不只是这个。
手术之后拜姚峰的辛勤喂养所赐,他体能的恢复倒是很好,但是跟这种恢复完全不能对应起来的,是他始终没有什么动静的下半身——晨勃也好,护士和护工操作间的应激反应也好,他虽然使用率并不很高但是应该拥有跟他年纪对应的兴奋度的某个器官始终没有过反应。
这种问题就算是要问到医生面前也还是有点羞于启齿。
更何况现在负责他的这位神经内科的大夫性格实在又肉又慢,听完袁显思的主诉考虑了足有十分钟,才慢条斯理并且完全抓不住重点地说了一大套医学理论,甚至连什么植入假体、充注药物之类的方法也杂七杂八讲了一大堆,但是完全没说到他现在的状况究竟是暂时还是永久。
本来就因为这个事情有点焦躁的袁显思拼命按捺自己,才终于忍住从病床上跳下去把大夫暴打一顿的冲动。
稍晚些时间姚峰又拎着各种水果补品跑来看他的时候袁显思正撑着支架在走廊里溜达——说是溜达,其实每挪动一步袁显思都得冒出一身的汗,幸亏医院走廊里温度控制得好,他才能免去感冒的困扰。
看见他姚峰就兴冲冲往跟前凑,眼看都要撞上才想起自己刚从外面回来身上寒气还没散尽。
被突然靠过来的黑影吓了一跳,袁显思一抬头,看见姚峰根根直立的发梢上还顶着点来不及化尽的白色,“下雪了?”这时已经是初冬,济南的冬天很少有特别冷的时候,尤其初冬的时候看见飘雪花都是比较稀奇的事情。
“就下了一点点,地面都没盖住。”姚峰答完话,蹬蹬蹬几步冲回病房去把身上带着寒气的外套一扒,扔下手里的水果补品就回走廊去陪着袁显思继续溜达。闲聊的话题有他在自然是没有断过,但是并不用多久姚峰就发现,袁显思今天的心情不好,相当的不好。
否则,就算是他再不感兴趣的事情也会一声不吭地听完,不可能像今天似的不停打断姚峰让他换点别的事情来说。
“怎么,医生护士惹你了?”
袁显思往前挪动的动作停了片刻,抿了抿嘴没应声。
上午医生那一大套废话,他实在不知道应该定性成医生惹了他还是该定性成人家认真负责。更何况说的是那么私密的话题,他自觉跟姚峰的交情还没好到连自己能不能重振床上雄风都要念叨给姚峰听一听。
“这么不高兴总该有个原因吧?说出来我也好帮你有怨抱怨有仇报仇。”
“跟你没关系。”
“有人在医院里惹着你了当然就跟我有关系,这事我管起来天经地义。”
“天天没事给自己找事你累不累啊?”
“累归累,值得就行了呗。”相处久了,姚峰倒是知道怎么才能治得住不太好惹的袁显思,真的言语冲突起来干脆一径耍无赖,反正不触犯袁显思底线,他对着张泼皮无赖的脸就发不起火。
这还得感谢天生脸皮比别人厚二尺的任少昂大少爷从小对袁显思的训练培养,只可惜姚峰自始至终都无缘认识人家。
眼看着姚小无赖又故技重施,袁显思拿他完全没辙,只好撑着支架一步一步往病房挪。
还没挪到门口,那又肉又慢的大夫突然不知从哪里冲出来,看见袁显思就一脸兴高采烈胸有成竹的模样扯着嗓子开始喊:“小袁呐,你上午问我的那个性功能障碍的事情……”
袁显思的脸色一瞬间“唰”地黑下来。
姚峰坐在凳子上偷偷摸着鼻子,打定主意死皮赖脸也要赖在病房里,不能刚听了袁显思两句骂就真的滚蛋,再说袁显思气性再大现在也还不良于行,总不能就这么蹦起来揍他。
“大夫说的是有那个可能,又不是绝对就……你用得着现在就……”
“你说够没有?”袁显思冷着脸,一副被冒犯的表情。
姚峰继续低头摸鼻子玩,内心澎湃的感觉很微妙。
袁显思自尊心高得其实并不那么离谱,可是偏偏两次都被他碰上最尴尬的时候,俩人关系僵化有崩盘趋势虽然不好,但是一想到就这么接触到某些私密的部分,姚峰本质上很想偷着乐。
这人就像块狗皮膏药似的撵不走,袁显思坐在病床上脸色始终缓不过来,又狠不下心按铃叫护士进来撵人。
他们俩就这么坐着,几乎是相看两无言。
“从前吧,有一个人,他死了。”又不知道哪根筋搭错,姚峰摸了一会儿鼻子居然又开口讲笑话,“他死之前留了一句遗言,他说,大夫,我觉得我还可以再抢救一下。”
袁显思登时一口气卡在喉咙里差点憋死过去。
看见有机可乘姚峰赶紧凑上前给他拍背顺气,维持了能有十多分钟的尴尬阴沉气氛瞬间消失不见。袁显思瞪着他脸色变得像变色龙似的,偏偏姚峰一脸嬉皮模样,他想再开口骂都找不到切入点。
缓了三两分钟,姚峰终于把声音压低贴在他耳朵边。
“我不信你其他都恢复得挺好,偏偏那个地方出问题,不然我带你出去试试?”
知道他刁钻起来比任少昂更加一肚子坏水,脑子转的比飞机引擎都快,听见这个建议,袁显思不由得心里一动。
论起住院这件事,袁显思上尉实在不是个听话的好病人。继胡乱吃东西、不按时睡觉、随意自由活动、乱增加复健运动量之后,他很快又多了一项罪名——住院期间私自离开医院。当然他的共犯还有每天必然来医院报到探视的姚峰。
傍晚护士刚查房完毕,姚峰就偷偷把轮椅搬来,几次曲线救国之后居然真的把袁显思从医院大门光明正大推了出去。到大街上他才想起这个临时计划启动的过于仓促,问了几次路才在距离医院并不算远的地方找到一家快捷酒店。武警的证件开房完全没受到刁难,只是酒店规模太小连电梯都没有配,把袁显思往二楼房间折腾的时候稍花费了那么点力气。
一进房间袁显思就瞄上客房配备的卫生间,再听说是二十四小时供应的热水,顿时也忘了他们俩究竟是跑出来干什么的,直接冲进去一通狂洗。
他本身爱干净,但是偏偏医院那边条件不好,单人病房配的卫生间里虽然有热水器却容量小得像个屁,才洗把脸水就冰凉了。这种条件就算他想洗个澡姚峰也不肯帮忙,更别提恨不能免去给他擦身这项工作的护士了。等他终于畅快把自己洗了个通透,中途给他擦背之后就跑到房间里干等的姚峰已经快把耐心磨没,脱了站在卫生间门口敲墙。
正专心擦干身体的袁显思愣了愣,大脑回路居然没跟上姚峰的动作,“干嘛?”
姚峰盯着他乐,“我把你偷渡出来又不是专门让你洗澡的。”
又愣了片刻,袁显思才终于回过神来,居然莫名其妙有点不好意思起来,“还是算了吧。”
听见这句话,姚峰半闭起眼睛沉默良久,才终于下定决心似的跪坐在袁显思面前,表情是袁显思认识他以来从未有过的严肃。
“袁显思,我喜欢你。”
本来应该听惯了小姑娘告白的袁显思这会儿汗毛都炸起来,不知道哪来那么大危机感。
“咱能不开玩笑么?”
“我没跟你开玩笑。”
被人就这么裸着身子堵在卫生间里,根本没什么精神防备能力的袁上尉这时候已经彻底毛楞了,要不是双腿还不良于行恐怕早就两步蹿出去夺门而逃。双手撑着身子刚向往看起来安全点的地方撤退,肩膀已经被姚峰摁住,两人之间第一个吻不由分说地压了过来。
比起泡惯了小姑娘的袁显思,姚峰的吻技根本嫩到死,而且分明是强吻偏偏还要小心翼翼的,袁显思心里头一时窝火至极——哪怕他连啃带咬呢,袁显思都能一拳头把他掀翻出去,结果姚峰贴着他嘴唇的动作小心细致几乎都有点膜拜的味道,袁显思握紧的拳头抬起又放下。
“你这算假公济私?”
姚峰的嘴唇终于离开,袁显思眯着眼睛看他的模样明显有点不高兴。姚峰陪着笑脸嘿嘿两声赶紧打圆场说咱们治病,赶紧治病。
袁显思抿起嘴,心说老子后悔跟你丫出来了。
幸而姚峰还有那么点职业道德,身为一个并不是那么专业的“陪练”,稍稍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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