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显思还来不及琢磨这句话到底什么意思,袁显奕已经一个鄙视眼神丢过去,“你能不能换句新鲜的?”
之后是一阵静默。
袁显思想,这大概是他的错觉——要从袁显奕的话语里听见优越感,这事太不现实了。
哪知这样胜败分明的对话仍旧在继续。
“就算他不愿意,我抢也能把他抢到加拿大去,你别让我抓到你把柄。”
“您说笑呢?就算你想抢,也得有这个本事。”
平常总是八面玲珑的姚峰这会儿居然被他噎得一愣一愣,一直到上飞机都没能找到个翻身的机会。
“嘴这么损,跟任少昂学的吧?”问这句的时候,袁显思肯定忘了自己平常也是个开口就得噎死人的主。
“这叫近朱者赤。”想了想,袁显奕把这个本事归类为优点。再看看袁显思的表情,突然就满脸酸味,“怎么着,我噎他你心疼啦?”
袁显思一巴掌招呼上他后脑勺,“我看你是三天不打就要上房揭瓦。”
“哪有……”袁显奕捂着脑袋,皱起脸咕哝,“我这是暴风雨前的寂静,黑暗前的黎明。”
往年的新年期间,袁显奕其实并不算很忙——病人比平日少点,假期比平日多点,像他这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没挂衔的副主任医师一礼拜可以蹿两个临床组,开三篇论文的底稿。可是今年却完全不是这个样子。
“业务检查,你为什么要叫业务检查呢……”
这四个大字出现在袁显奕面前的时候姚峰还没有走,但是那个时候袁显奕也还没有体会到这四个大字的可怕。就在姚峰航班起飞的前一天,韩雷才把他叫到办公室里,语重心长地交待如此如此这般这般。
“也就是说,那台会诊病例的手术得我主刀,第四季度的电子病历也都得弄好,是吧老爷子?”坐在韩雷面前问这句话的时候,袁显奕连死的心都有了。死亡线上唯一的生存希望就是他手底下还有那么几个刚进医院的小孩儿,能够提供点剩余劳动力。
“不止。”韩雷大手一挥,简直断绝他最后一点生存的希望,“下级医生手里的活儿更多,完全没人能帮你,再说你写那病例除了我跟林凡也没几个人能看懂,自己回去慢慢整理。”
某些先哲曾经说过,医生有限的生命,不是在手术台边度过的,而是在写字台边度过的。
“年底搞什么突然袭击,安安分分坐办公室里等着收礼等着放假等着明年开春医学论坛不好吗?何必把阶级敌人的快乐建筑在同胞兄弟的痛苦之上。”下班回到家袁显奕就陷入不可遏制的暴躁之中,对着无数内容写得完全鬼画符的手写病历往电脑里面整理,心理的抱怨有如黄河泛滥一发不可收拾。
袁显思就坐在他身边捧着本书看,闻言抬头瞟他一眼,“你还是安心干活吧,不然越积越多。”
“这不是我想干就能干的问题。”袁显奕捧着个病历本,对着上面的医嘱焦头烂额,琢磨到最后干脆弃械投降送到袁显思眼前去,手指着一团鬼画符,“哥,你觉得这是个什么字?”
袁显思看一眼,嘴角抽动,“这不是你自己写的吗?”
“这都两个月以前的事了,我哪记得住我当时写的是什么……”
无奈给他一巴掌,袁显思严肃认真盯着那团鬼画符研究足有一分钟,结论是:“你自己都不认识的玩意你觉得我能认识吗?”
此处求救无门,袁大夫癫狂着奔向电话机,拨出去一串熟悉无比的号码,“林凡!你还记得十一时候那个腹腔镜的结肠癌……就是我管那床……”
两个医生隔着电话线进行一场凌驾于袁显思认知世界之上关于鬼画符的讨论,袁显思摇头叹气抱着书本挪到客厅去避开弟弟癫狂的鬼哭狼嚎。他还没在沙发上坐稳就听有人敲门,门外是平日给他们家里送米送面的老板,大概是刚刚给某一家送货回来,脸上泛着红晕不知道是因为寒冷还是送货造成的运动过量。
老板淳朴的脸上有几分小心翼翼的神情,环视四周之后才压低声音告知袁显思:“最近你们家楼下总停着辆挺贵的小车,开车那挺漂亮的小姑娘一直扒你们家窗户,你们哥俩出入可小心着点。年关底下净是小偷趁着家里没人撬门偷东西的。”
这消息让袁显思着实迷糊了一会儿,匆匆道谢送走老板,根本来不及分神去想那“挺漂亮的小姑娘”是怎么回事,就看袁显奕一路小跑穿着大衣直奔门口,手里还拎着一摞子病历本。
“我去找林凡一趟,估计得后半夜才回来,要是有人找我就让他给林大夫打电话。万一是韩主任就告诉他,他的爱徒离死不远了别再找我讨论专家门诊的事,袁显奕今年就算要死也要死在住院处。”
急惊风似的交待完他就跑出去。
等到大门砰地一声关严袁显思才反应过来,匆匆忙忙套上外衣追出去,“大半夜的这边你上哪打车,等我开车送你。”
第四十七章
这一业务检查不要紧,兄弟俩能安安心心坐一起看个电视聊个天的时间又化为乌有。每天下班回来袁显奕不是捧着旧病历往电脑里录入就是抱着新病例蹲在书本堆里查资料,一天到晚忙得昏天黑地连袁显思送到他嘴边的水果都没时间吃。
这场业务检查撞上他这一年里说不定是最复杂、难度最大的一台手术,偏偏这台手术还要遭到检查团惨无人道的围观,从病历到跟床的所有医护人员都得被人指指点点品头论足。还没上手术,小护士已经被弄哭两个,闹得袁显奕恨不能当场撂挑子不干了。
这样俩星期折腾下来,好不容易被喂胖点的袁大夫又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瘦下去,每天熬得眼圈乌青,再多煎熬些日子说不定就能直接送进卧龙自然保护区。
“业务检查一来,你连倒休都没有了?”袁显奕结束这一天的工作洗漱完毕扑到袁显思怀里睡的人事不省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两点,袁显思搂着他问得有点不是滋味——工作认真负责也不是这个熬法,万一把身体熬坏了可比检查不合格还不划算。
“倒休?”这俩字现在在袁显奕眼中简直等同于天方夜谭,“等元旦再说吧,元旦我应该有一天的假期……三号就手术了……”他趴在枕头上半死不活,袁显思在他耳边说话的声音都有催眠效果,听得他眼皮一刻重似一刻,恨不能就此长睡不起。
“元旦……你元旦还得回家吧?”
“嗯?”袁显奕埋头枕头里,睡过去似的静默良久才猛一抬头给了反应,“我不回家。”
最近几个月他被袁显思养得太好,眼看着就心宽体胖起来。这么明显变化肯定瞒不过杨慧敏的眼睛,老太太一高兴又要给他介绍诸多的大姑娘小媳妇。每逢周末休息回家看望父母的时候袁显奕总是巴不得韩雷一个电话把他叫回医院盯床,这种休假比上班还痛苦的日子他是多一天都不想过。
难得这两周忙起来可以不用回去,忙里偷闲混出一天的假期,让他回家不如给他一刀。
袁显思却不这么想。
“有时间多回去两趟。”
袁显奕闷在枕头里,“我好不容易混一天假期,你就不能让我好好休息?”
“以后要休息你有的是时间。” 对于袁显思来说,回家早就是可望而不可及的梦想,更遑论到父母膝下共享天伦。袁显思胡撸着他脑袋,很有点伤感的模样,“爸妈年纪大了,见一面就少一面,你别因为这个耍小孩脾气。”
关于父母的事情袁显奕永远是没理的一方,索性鸵鸟起来把脑袋往枕头底下一扎权当没听见,任凭袁显思怎么拍打都一动不动,没多久还假惺惺传出点打鼾的声音来。
“你大爷的……”
窗外早就是夜色深沉,袁显思却靠在床头没什么睡意,身边袁显奕大约是近几天劳累过度睡得不甚安稳,每隔二三十分钟就要翻腾一阵。手机铃声大作时袁显思很是紧张地安抚了他一阵,只怕他酣梦被扰。
电话彼端乔安方大概还泡在酒吧里,身边乱哄哄的一团,扯着嗓子喊才能让袁显思听清楚他的话,“哥们儿,眼看三点了,盯你们那小兔崽子也不可能大半夜还不睡觉,没什么事我让警察那边先撤,人家也得回家休息呢。”
“成。”袁显思应着声,看一眼漆黑如墨的窗外,把身边睡得尸体一样的袁显奕搂紧点,“回头哥们儿请你吃饭,地方随你挑。”
“你少扯任少昂那套,他们两口子就是一对儿吃货。”乔安方在彼端笑骂,明显心情很是不错,“就这么屁大点事还不至于让你请顿饭。再说了,就你们哥俩一个月万八千的工资,爷一顿饭就能给你们都报销咯……甭扯没用的,下周末显奕该闲了吧,一块儿温泉去?”
“成啊。”
“告诉你那宝贝弟弟,老子非扒了丫裤子不可。”
“你以为我这当哥哥的是死人?”
“怎么着,你还想分一杯?”
“全都是我的好吧?”
俩人臭贫一阵,没下狠嘴于是谁也损不着谁,乔安方在那边一口一口灌啤酒,思量片刻话锋一转,“你没问问显奕是不是他惹着谁了?你是不应该混的那么惨让人盯梢……他跟大医院里,一天到晚接触的人多,让他注意着点,别大过年的触霉头。”
“你觉着他能记得么?”袁显奕就是个心里不装事的糊涂蛋,上个礼拜救治过的病人这个礼拜出了院跟他走个对脸他都认不出来,更别说空总外科病人流动性那么强,还有不少只在他手里过一台手术就再没交集。袁显思想了想,“而且他这阵子忙,等过了元旦再说吧。”
“行。”乔安方在彼端一点头,窸窸窣窣的八成是开始收拾衣服打道回府,“元旦我事多,真有问题你直接给刑警队打电话,实在不成还有少昂。你们俩自己小心点,我先挂了。”
“回见。”
“总有小姑娘趴窗户”这事,袁显思本来是没往心里去,但是不明情况的围观群众对此类八卦甚是感兴趣,隔三岔五总有人来提醒一遍“那挺漂亮小姑娘昨天某时某刻又在你们阳台边上转悠了若干时间”。类似的消息听得多了,他自然没法不多想。
势单力薄的情况下,求助于某些吃得开的人就是最佳办法。
于是最近一两个星期,不明真相的围观群众总在入夜之后发现小区附近有大量警车不停转悠,一直转悠到凌晨两三点。有好事的想多八卦两句也问不出来什么,只能怀疑这是刑警队没钱了来抢交警的活儿——前面那个闯红灯的,停下,说你呢!
可是警察在这一片巡逻十来天,也没有真正抓住什么可疑分子。倒是袁显思呆在家里的时候总觉得有点不对劲,尤其在卧室的时候总有种被人盯梢的违和感。
转眼就到元旦,袁显奕大夫迎来他新一年里第一个整日的假期。
总算捞到一场懒觉之后,觉得自己的人生充满了各种陶瓷和玻璃器皿的袁大夫从被窝里爬出来,窝在窗户边上捧着个啤酒瓶子把合成线和剪刀镊子摸出来放在手边,打结,打结,打结。
“年末年初的大好时光偏偏要被业务检查强 奸的人生就是一桌子的餐具加一茶几的杯具。”口中念念有词,袁显奕大夫把手里细细的合成线绕过来又绕过去,纤细漂亮的手术结从瓶口一直绑到瓶身。旁边袁显思拿来水果他也没心思动手,非要他哥削好皮切好块送到他嘴边他才屈尊扭头开口收下,架势比苏语哲养病时候还大爷。
“再说下去你都快成厨房了。”
“其实我就是一个碳酸钙和二氧化硅的混合生产流水线。”
“管烤釉么?”
“不但烤釉,还管掐丝呢。”
“敢情你景德镇出来的?”
“我就是做景泰蓝的那一把好手……”
哥俩一替一句的抬杠,袁显奕手上动作没停,没多久瓶子上干脆打满了结,他盯着瓶子叹气半天又感叹:“人生在世最悲催的事情莫过于读研的时候导师让你做合并同类项的题。”
“怎么了?”袁显思看一眼他手上的瓶子,上面绑得密密麻麻的合成线让人头皮发痒,“你不是说你实习时候学得最好的就是打结?”之前闲聊的时候遇到电视里在播医疗题材的纪录片,他还记得袁显奕摇头晃脑跟他自夸打结技术时候那一脸的自负欠抽。
“今时不同往日。”袁显奕仍旧摇头晃脑,只是苦着脸,“天知道我都多久没自己关腹缝过刀口了,现在的技术把人缝好没问题,可是要扛过那堆挑挑拣拣的老头老太太的眼睛还差得远呢。”
检查团的要求里,刀口缝合的规定都快像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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