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显奕对这个一点看法都没有——这两个多月杨慧敏就怕他心理压力太大影响身体恢复,半句也不敢提“相亲”之类的事,连日常细节询问得都少。他刚好乐得清闲,把有限的时间投入到无限的手术练习和聊天打屁当中去,感情乃至结婚这一茬,他连沾都不愿意沾。
小姑娘挺哀怨地被他排了手术,碍于父母都在身边也不好耍脾气,只好看着他跟护士做术前准备。这时候有人跑进来朝着袁显奕喊:“袁大夫有人找,我让他在休息室等你了。”
袁显奕没回头,匆匆应了一声就招呼手术室的过来接病人。他自己身体也还没完全恢复,能彻底打起精神的时间有限,得赶在疲劳劲上来之前把手术做完。
疝气手术并不怎么复杂,倒是硬麻之后小姑娘躺在手术台上还瞪着大眼睛盯人比较给人心理压力。袁显奕戴着口罩面无表情地消毒铺巾,建议她可以先睡一觉,结果小姑娘开口就是一句“我在离你最近的地方看你工作,哪能睡觉”,让他顿时无话可说,半翻着白眼伸手跟器械护士要手术刀。
小姑娘的身体状况相当不错,就连疝囊里都是干干净净的没有半点出血或者坏死。手术结束袁显奕一边打着缝合结一边跟她说恭喜,小姑娘就那么一直盯着他,直到离开手术室。
接近三个月都没做过正经的手术,下了台子离开那炫目的无影灯袁显奕就觉得头昏恶心,就连出手术室跟患者家属交待手术结果的时候都觉得自己飘飘忽忽随时可能倒下去。旁边护士长看出端倪塞给他一瓶豆奶就让他先回休息室,把家属其他的问题全都拦了下来。
时间是下午两点,窗外初秋午后的阳光仍旧耀眼。袁显奕从走廊上经过,一扇一扇窗透进来的阳光照在他还穿着手术服的身上,灼热刺目到让他有种晕眩感,恶心的感觉就随着他一步一步朝前走,一点一点地爬上他喉间。
推门进入休息室,他都来不及把手里的豆奶找个平稳的地方放下就直奔洗脸池,趴在白色冰凉的洗脸池边一通干呕。
扭开水龙头拿冷水拍着脸颊,他想,体力还没完全恢复就直接去上大一点的手术果然不行,明天得跟韩雷哭诉一下他的悲惨经历,接下来最起码半个月里他还是只切阑尾炎算了……
正想着,身后递过来他的水杯还有几张纸巾。
匆匆到了谢,袁显奕拿杯子接着自来水漱口,囫囵擦了擦脸勉强压下这一阵恶心才站直身体。
这时他身后的人才开口说话:“你胃病又犯了?”
声音太过熟悉,以至于袁显奕愣了半晌,几乎是僵硬着转过身体,看着那张跟自己近乎一模一样的脸,“……哥?”
袁显思其实刚刚从西北回来,一下飞机就拎着东西直奔空总,根本没考虑袁显奕万一不在医院该怎么办。
进了普外科是张燕先看见他,随口招呼了两句脸色非常不好看。之前袁显奕住院的事情医院的人虽然都知道他是被人打伤了,却不知道是被他亲哥哥打伤的。张燕脸色不好也只是因为袁显奕住院的时候这个当哥哥的根本没露过面。于是袁显思含糊带过说自己是到西北出差,张燕立刻脸上多云转晴,全当他是为国为民牺牲了对弟弟的关心,笑呵呵交待了“袁大夫正要上手术估计没时间过来”把他让进医生休息室。
中间休息室里的人来来回回,幸亏他跟袁显奕是双胞胎,进来的人光看脸就知道他身份,往来之间大多是点头打个招呼就各忙各的。林凡大概是连盯了几台手术,回休息室的时候满脸疲惫,看见他连个招呼都没打,匆匆收拾病历喝了口水就又跑出去。
等了没多久,就看袁显奕脚步虚浮像踩着棉花似的走进来,看都没看他一眼直奔洗脸池一通干呕。袁显思抄起他桌面上的杯子再附上几张纸巾递过去,等他都收拾停当了才开口问了一句:“你胃病又犯了?”
袁显奕就像受了惊吓似的整个人僵住,就这么僵着转过身来,舌头都伸不直地叫了一声“哥”。
袁显思顿时觉得心里不是滋味——任凭他在西北这两个多月做了多少心理建设,他甚至都想过回来的时候面对的可能是袁显奕横眉立目先二话不说揍他一顿,但是实在没想到会是这样。他草草点了点头,又问了一遍:“你胃病犯了?”
袁显奕站在那僵硬,过了好久才觉得手心被豆奶的瓶子硌得疼,神使鬼差直接松了手就看瓶子直接自由落体下去,被冲过来的袁显思一把接住。于是袁显奕心里觉得更加别扭,抿着嘴咬着牙回到桌边去,完全没发觉那个兄长已经问了两遍的问题。
不被他理会袁显思倒不觉的有什么,仍旧坐回休息室的沙发里,看他手指发抖拿出病历本。
全身都充满了不知名的局促和紧张感,手指动作起来都不是那么利索,拿不住笔翻不开本,袁显奕坐在桌子前面想要补病历却心底一阵一阵的焦躁,心脏鼓动起来让他呼吸都急促,一呼一吸之间干脆把他因为身体不适和袁显思出现而本来就没有多少耐性消耗光。
“现在你有病人要盯床?”袁显思大概是没发觉他慢慢堆积起来的满脸焦躁,径自发问。
袁显奕草草点着头,只觉得胸间心脏跳得几乎要从身体里蹿出来,连续深呼吸都还是没办法平静,病历本的纸页一再从他指间滑落,就这么席卷而来的焦躁让他连表情都狰狞起来。
袁显思却好像仍旧没有发觉,“什么时候能下班?晚上我请你吃饭。”
胸口的焦躁鼓动越来越厉害,让他整个人几乎都要暴跳起来。袁显奕紧紧捏着病历本坐在椅子上,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袁显思出现得突然,他刚下了手术脑子里还是晕涨的,本身精神状况就没有多好,一时之间脑子里面除了反映出“我哥回来了”以外,完全是停摆的。至于为什么焦躁,为什么胸口鼓动,为什么局促和紧张,他自己连半点概念都没有,想到这些事情也只能暂时全盘推脱给从前的习惯。
在今年之前,他见到袁显思的时候就是这样紧张局促,整个人都不知所措,仿佛灵魂游离身体之外。
今天只不过是旧病复发,而且症状更严重了些。
这么安慰着自己,才勉强能冷静一点,只是身体依旧在发抖,脑子依旧没有反应能力,只能抬着头咬着牙勉强硬梆梆挤出一句:“我还要上班,你能先出去么。”
这回答让袁显思眉峰一动。不过他没有更多的反应,只是点了头,“那我先走了,六点我在医院门口等你,不见不散。那边袋子里是给你带的零食,吃多了容易上火,要是胃病犯了就先别吃……你身体应该还没怎么恢复,别太劳累了。”
说完就转身离开,毫不拖泥带水,只剩下袁显奕还是抖着手拿不稳病历本,在说不清道不明的焦躁感提升到极致的时候恶狠狠把本子拍在桌面上。
疝气闭合毕竟是小手术,小姑娘的身体状况也好,到了交班时间韩雷根本没让袁显奕再去例行查房就打发他回家休息。毕竟他这爱徒是重伤初愈,万一把身体累坏了他连哭都没处哭去。
时间是刚刚五点三十分。
换完衣服袁显奕想想之前袁显思说的“六点在医院门口等你”,抓起钱包钥匙就硬着头皮往外冲,打定主意赶在袁显思跑来等他之前打车回家。
他只是下意识的,想避开跟袁显思见面。
完全没想过他哥哥跟他住在同一个小区里,他即使想跑也是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不过今天他明显连和尚都跑不了——才出空总大门,就看袁显思站在马路对面倚在车上抽烟,身后靠着的黑色切诺基根本没有熄火,在下班高峰期刚刚开始的车流里停在路边打着双闪,看见袁显奕出了医院门就直接朝他招手示意他过去上车。
大概是色令智昏,黑衣长裤的袁显思看起来实在魅力十足,袁显奕几乎是完全靠着本能穿过斑马线走过去,一直到钻进车里系好安全带才反应过来自己干了什么。
袁显奕顿时有种开门下车的冲动。
那边袁显思只转头看了他一眼,挂挡之后踩下油门,黑色的车身就这么挤进车道,随着高峰期汹涌的车潮驶往二环内。一路上谁都没说话,袁显思本来话就不多,袁显奕这会儿脑子里又是一团乱,两人并排坐着连寒暄都没有,更别提拉什么话题出来聊。
车子拐到陶然亭找了个地方停下,两人下车往胡同里面钻,目的地是七扭八拐的胡同深处一家门脸相当小的私房菜馆。这一片还是他们相当小的时候曾经由袁安带着来过几次,之后袁显奕曾经闹过要再来吃,可是没人带着他连路都不认识,袁安又没时间再为吃这一顿饭跑出来那么远,于是这个梦想就成了泡影。
今日故地重游,坐在装潢一新但是氛围仍同往日的店面里,袁显奕不自觉局促起来的身体才稍稍放松了几分,在袁显思难以分辨真意的目光盯视中翻着明显厚了不少的菜谱。
既然是兄长要请客,他跟着吃顿饭也没什么损失,他想。
店面相当小,只摆了三四张方桌。他们来得早,等到他们点的菜上齐的时候小店外面已经排起长长的队,年迈的老板娘拿着本子等吃完的离桌就到门口去喊一个号码,换另外一伙人进来用饭。客源兴旺的状况倒是对得起袁显思大老远把袁显奕拖过来吃饭花费的力气。
美食上桌袁显奕也就没有了继续局促的心思,再加上袁显思仍旧没怎么说话,只是一径往他的盘子里面添菜,耳边又是食客老饕天南海北的闲聊,整体气氛实在太好,让他觉得如果再计较些根本想不明白的细节就完全是暴殄天物。
袁显思把鱼平摊在自己的盘子里,一根一根剥去鱼刺再把肉夹给对面埋头大吃的弟弟,慢慢在脑子里盘算如何开口。
之前在医院里袁显奕那种粗暴反应他倒很无所谓——这种状况换成谁也没办法平静接受,更何况袁显奕这个人本来也没有多沉静。在西北这两个多月他想了无数的办法来找机会跟弟弟重新建立关系,甚至跑去打电话动用姚峰的脑子,才得出了这么个“饭桌上解决一切”的办法。俩人通电话的时候姚峰毫不客气地批判他:别说别人幼稚,遇上你弟弟你也就是个脑残。
静默了足有半顿饭的时间,脑残的袁显思才慢慢放下筷子,看着吃到满嘴油光的弟弟。
“显奕……”
“嗯?”想着以后未必还有机会来,一门心思吃个够本的袁显奕塞了满嘴的食物抬头。
对于金钱和食物,袁大夫总是充满了务实的精神。
袁显思看他的表情近乎无奈,“你不会以为我叫你出来就只是为了请你吃饭吧?”
袁显奕把还有一半露在外面的腊肉塞进嘴里,慢慢放下筷子坐直身体。
他那一脸表情委屈得就差举个标语高喊“我哥不让我吃饭”,袁显思叹着气把剩余不多的菜往他盘子里面塞,慢慢琢磨用词:“我们俩……能尽弃前嫌重新开始么?”
这句话一出口,袁显奕立刻僵住,盯着他的眼睛里全是震惊和难以置信。
袁显思眯起眼睛吃力地在脑海里搜寻合适的说辞。这段话他曾经无数次演练过,可是真的到了实际使用的地方曾经设计好的句子就全都跑到九霄云外,留给他的只有词不达意的空壳。
“重新开始好像不太合适……总之,我想开了,我们俩的事情你能不能重新考虑一下?你……可以不用管我,我们调换一下位置,这次我追你……”
随着他这段话一个字一个字地蹦出来,袁显奕的脸色就一分一分苍白下去,整个人到最后几乎石化,“啪”一声把筷子按在了木制的桌面上。
第二十六章
“你……想开了,所以你追我?”问这句话的时候,袁显奕声音都在发颤。
袁显思没出声,只是点了点头。
他们坐的位置背静,周边几桌又都在高声谈笑,没人注意到他们这一桌上进行的诡异对话。
袁显奕的表情扭曲起来,尝试了几次才能再次把嘴张开。
“我喜欢你,你知道的。”
“我知道。”
“现在也还是喜欢。”
“我看得出来。”
“可是……”袁显奕咬牙,攥着筷子的手因为用力过度而指节发白,整个人都不受控制似的轻颤起来,“可是我不欠你什么。即使小时候我有对不起你的地方,也不是用这种办法还。”他顿了顿,声音干涩,“我已经很累了,我已经乖乖对你死心了,对你半点奢望都没有了……哥,算我求你,你能放过我吗?”
几句话短短数秒钟,袁显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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