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君三千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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陪君三千场- 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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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袁显奕壮壮胆子,喊:“妈,我把我哥带回来了你也不说表示表示。”

  杨慧敏在厨房里冷冰冰答道:“他本来就该回来。你什么时候给我带个媳妇儿回来再让我表示,现在赶紧伺候你爸去。”直说得袁显奕碰了一鼻子的灰,闷闷进屋去。

  杨慧敏依旧是那副冷淡模样,袁安则不然,看见两个儿子进门赶忙招呼起来,饮料零食瓜果瞬间又堆满了小茶几。袁显奕才准备挑个好位置坐下吃东西看电视,却被袁安一巴掌拍开。

  袁安看着长子,满脸都是渴求:“显思,还会下象棋么?”小时候兄弟俩还有任少昂下象棋的本事都是他一手教出来的,他就是个象棋瘾君子,一天不下两盘全身都痒痒。

  袁显思这时还沉浸在杨慧敏那句“他本来就该回来”里面,听到袁安问话一时没能反应过来,直到看见父亲急火火摆开棋盘棋子才明白,“这哪能忘……”军营里能斯文点的娱乐,也就只剩下下棋下棋跟下棋了。

  “正好,我们爷俩先来一盘。”明明袁显思还没进入状态,袁安已经开始摩拳擦掌,顺便还拍了次子一巴掌,满脸的恨铁不成钢,“这就是个臭棋篓子,跟他下棋能把我气死。”

  挨了一巴掌的袁显奕还挺委屈,“我早说我下棋不专业您非逼我跟您下……”

  战意正酣的时候杨慧敏在厨房里叫人过去帮忙,袁安想都没想一脚把袁显奕踹过去,手里的马就踩在了九宫边,“将军!”

  解无可解,袁显思只想了几秒便交棋认输,看着袁安兴致勃勃摆起下一局,忍不住提醒:“妈那边做饭要帮忙,我不用过去看看?”

  袁安转头扫了厨房门一眼,又转回来看着长子,低低念了一句:“你妈就是爱面子,这毛病这辈子算是治不好了。”静默片刻又接道:“该帮忙她早拿着菜刀出来砍我们了,厨房里根本没我们爷俩的事,待会儿等着包饺子就成了……这局你先,赶紧赶紧。”

  隐约明白袁安前面那一句说的是什么意思,袁显思笑笑没答话,抬手起了一个当头炮。

  更晚些时候杨慧敏果然拎着菜刀出来招呼下棋的父子俩帮忙,袁显奕跟在后边看着母亲秋风扫落叶似的让进行到一半的棋局化为乌有,顶着父亲杀人的目光把案板搁在刚才放置棋盘的位置。案板上是和好的面还有准备好的三样馅料,还有小碟子里洗得干干净净的两只半寸见方雕琢细致的小金猪。

  那是兄弟俩还没出生时便有的传统——过年的饺子里面裹金猪。两只金猪是杨慧敏出嫁时候的嫁妆,每年都要到饺子里面走一遭,平常收得好好的,只在大年三十这一天才拿出来。

  擀皮这样的力气活自然是交给儿子。袁显奕如往年一样摁着擀面杖,却不知是因为兄长在场想撒娇还是怎样,没擀几张就龇牙咧嘴抱怨面太硬、木头的擀面杖太硌手。袁显思想都没想就把擀面杖接下来让他跟着父母包饺子去,往年他在部队里偶尔也会跑到炊事班凑个热闹打打下手,现在干起活儿来倒也麻利。

  袁显奕在旁捏着面皮,一边往里塞馅一边张望窗外天色。冬日天黑得早,顺窗望出去早已是万家灯火,还有几户已经点起挂在窗边的灯笼和装饰的彩灯,闪亮得热闹。

  “妈,什么时候上菜啊……”他手里虽然捏着饺子,心思却早已经不在这边了。

  杨慧敏瞟他一眼,“上什么菜,惦记一会儿出去放炮你就直说,拐那么多花花肠子……你能看着手里的东西干活儿吗?韭菜都被你种桌子底下去了!”

  这种对话跟袁显思一点关系也没有,他只是站在边上干着手里的活儿默默听着,却有一种亲身参与这种嬉笑怒骂的满足感。处理完手上最后一点面,他接过袁显奕手里已经快变成韭菜鸡蛋面饼的饺子皮,三两下包好。

  “你先洗手穿衣服去吧,剩下这点我来。”

  他话还没说完,杨慧敏已经把案板上所有剩下的材料都拢到自己手边,“你跟他一块儿去吧。”见袁显思因为这句话一愣,才又补充道:“放炮多危险,他炸了手怎么办,赶紧跟着。”

  再看袁安,老头撇撇嘴,朝儿子使劲挤眼睛,一直把袁显思从案板边挤到卫生间洗手去。

  热水器加温过的自来水慢慢冲掉粘在手上的面粉,袁显思抬头看看镜子,明显刚被擦干净的镜面光洁无比,映着卫生间里白炽灯橙色的光晃得人眼晕。他想起不是很久之前袁安说的那句“你妈就是爱面子,这毛病这辈子算是治不好了”,又想袁显奕还在门外等着,匆匆擦了擦手穿上衣服出去。

  这一片老式居民楼中间的空地上有一套很新的健身器材是最近几年才安置进来的,距离这些器材不远处是一架明显老旧到格格不入的单杠。袁显思还记得小时候他们三个人曾经调皮爬上去之后下不来,结果是任少昂松了手掉下去一瘸一拐跑回家搬救兵。

  现在这个高度他只要稍稍抬着手就能把长长的挂鞭绕在已经脱漆的横杠上。

  这边还住着的年轻人已经很少,在他们把鞭炮挂好之后才逐渐有与他们父母同辈的人拿着整盘的鞭炮出来。看见他们俩,上了年纪的人也不着急,打声招呼说你们先点,年轻人得红火些才好。

  袁显奕摸出打火机就要去点引线,被袁显思一把拉回来,“你作妖呢,炸着手怎么办?”

  “那你点,我看着。”袁显奕把打火机往他面前一递,很是期待。

  除了子弹炮弹炸弹闪光弹,袁显思这十年基本没接触过别的会炸会响的玩意,下意识的有点恐惧。此时又退无可退,只好接了打火机先摸出一支烟来点燃,之后用烟远远地去燎燃那根长长的引线。

  引线才“嗤”的一声烧起来,他已经反射性拉着袁显奕冲出去十几米远。

  而后身后鞭炮噼啪炸裂的声音响起,他拉着弟弟站在那里,远远的看着那串长长的大地红从一端热热闹闹的炸开,带着橘色的火光清脆的声响还有稍稍刺鼻的火药气味散落成一地通红的碎片。炸到高处的时候,炸裂的红色纸片从高处飘落,仿佛一场除夕红雪。

  袁显思慢慢呼出一口气,整个身体都突然放松下来的感觉。

  过年了……

  只有四个人的年夜饭菜色并不很丰富,这种年代稍微富庶些的家庭几乎每顿都能大鱼大肉,吃到什么都不稀罕。但是袁安很高兴,平常滴酒不沾的他居然也拉着袁显思跟他开了一口杯的蒙古酒。鱼虾之类都是杨慧敏对着饭桌边上的小落地灯一点一点剥出肉来给两个儿子分食,袁安举着小酒盅抗议这是差别对待,杨慧敏只瞟他一眼:“等你过敏起了满头包,肿的像释迦摩尼一样再来跟我抗议也不迟。”

  袁显奕捧着饭碗嘿嘿笑,趁机从盘子里抢了最多肉的一块排骨塞进袁显思碗里。

  薄薄的骨瓷碗里还留有吃了一半的米饭,上面堆满了杨慧敏剥好放进来的鱼虾肉还有袁显奕抓住各种机会塞给他的排骨鸡翅之类,袁显思用手里的筷子用力拨了拨那堆成小山的鸡鸭鱼肉,还是没能看见底下米饭的影子。一顿饭下来他根本不知道自己究竟吃了什么,只记得母亲弟弟不停把东西塞到他碗里,一口一口吃下去都是带着亲情味道的满足感。

  好像他之前二十几年缺失了的东西,都要在这一夜之间补偿回来。

  “我吃不下了……”他无奈捧着碗,杨慧敏还打算把那剥完都足有半尺长的虾搁进他的碗里。

  “吃这么一点就吃不下?别跟显奕学,你看他瘦得像条龙似的……”杨慧敏低声念叨起来,念叨半晌又突然醒悟一般把虾夹出来丢进袁显奕碗里,“少吃点也行,这种东西什么时候想吃都有,年三十的饺子可不能少吃。”

  袁显奕盯着碗里的虾,“妈,合着我就是专门处理我哥吃不下的东西的垃圾桶啊?”

  “有得吃还这么多废话,你看你爸想吃还没有他的份呢。”

  此言一出,被列为训斥对象还有反面典型的袁显奕与袁安一声不响埋头吃饭。这个家里阶级等级金字塔的结构依旧是杨慧敏站在最高处,其余都是二等公民。

  饭后休息不过一个小时,杨慧敏就招呼袁显奕跟她一起厨房里煮饺子去。此时电视里春晚已经开演,袁安脸上带着点酒后的红晕兴致颇高地坐在沙发里,趁着节目间隙的时候朝陪坐一旁的长子招手,“显思,你过来,咱们爷俩说会儿话。”

  袁显思坐过去,柔软的沙发随着他的身体下沉深深地陷进去。等到坐直身体他才发现,身边的父亲居然已经比他矮了一截。记忆里曾经一直高大挺拔的袁安,在他不知道的时候,悄悄佝偻苍老了下去。

  “这次回了北京,还走么?”袁安仍旧盯着电视,问得心不在焉。

  “……不走了。”

  “考虑考虑回家来住?”说这句的时候,袁安才把头转过来看着长子。他已经不再年轻,岁月的痕迹涂抹在他的额间鬓角,即使带着酒后洇开的红晕,也还是让人觉得沧桑到心酸,“外边终究不如家里舒服,你又不像显奕,他住狗窝里跟住总统套房都是一个感觉。”

  “他这个本事我领教过了。”能在医院里呼呼大睡一觉到下午三点多,这种事也就只有袁显奕才干得出来。

  “其实那孩子也挺可怜。”说了这么半句,袁安突然小心翼翼凑过来,把声音压得极低,“别说是我告诉你的……显奕轮住院总的时候赶上一个实验病例的尸体病理解剖,之前是一场车祸三个重伤员,手术室解剖台上连着轮了三天两夜,最后累得他趴尸体边上就睡过去。你妈从门外路过以为他累死了,回家还偷偷哭了一场。”

  “怎么能让他熬这么长时间?”这不是要命么。

  袁安叹气,“他中间请了半个晚上的假,别人都趁着后半夜睡觉的时候他不知道跑哪去了,回来还跟他们科室主任死犟着不肯说。韩老头那臭脾气一上来,还管得了他熬了几天几夜?”

  韩雷一怒发冲冠下手就没轻没重的传统已经延续了三十多年,身为韩雷入室弟子的袁显奕只是不幸地经常被这个台风尾扫到后脑勺。

  只要稍微回忆一下那个时间段,袁显思就明白那半个晚上他弟弟跑去哪里——去派出所领人,给警察塞烟鞠躬赔礼道歉,然后路边随便吃点什么,三人在天亮之前分道扬镳,这种事情在那段时间发生得过于频繁以至于他几乎忘了袁显奕还是个在医院实习的新手。

  那时候他对袁显奕的赍恨太重,根本也不去考虑弟弟每次都是怎么应对那些警察。现在想起来,那段时间他还是军校的学生,又是正统的军籍,惹了那么多次事身上居然半点处分都没有背过,大抵都是袁显奕的功劳。

  静默片刻,袁安又蹭得近了些,语气里带了些诱拐的味道,“怎么样?回家来住吧……”

  袁显思迟疑片刻,“军区好不容易跟空间中心给我磨下来的住处,刚住进去就搬出来不太好。”

  虽然没有明说,袁安也能听出这话里的拒绝——北京再怎么寸土寸金,也不过一套房子的事情,袁显思如果打算从那边搬回家住,于情于理都不会有人说什么,与其说什么搬出来不太好,不如干脆说他不想回家住。

  这种事情也不能急于一时,袁安点点头就转回去继续看他的春晚。

  不多时杨慧敏端着煮好的饺子出来,三种馅料的饺子混在一起让人完全没有挑拣的余地。动作麻利地布置了碗筷,便催这父子俩趁热吃,边说边在桌子中央撂下一个白瓷镶金的小碟。

  那厢就听袁显奕一路嚷着让一让冲过来,手里端着的漏勺有惊无险地擦过杨慧敏的衣袖。杨慧敏反手给他一巴掌,他缩缩脖子,把漏勺里仅有的一个饺子放进袁显思碗里。

  “沉锅底的,里头肯定有猪。”趁着杨慧敏转身回厨房的功夫,袁显奕在袁显思耳边悄悄撂下这句话,转身又一路小跑冲回厨房。厨房里旋即响起杨慧敏呵斥他的声音,怒责他没有乖乖盯着灶台,万一饺子汤扑锅煤气失火怎么办。

  袁显思觉得自己这时候的笑有点幸灾乐祸的味道,咳嗽两声埋头开始跟碗里的饺子奋战。不知不觉的时候他的碗里已经被袁安堆满了饺子,最上面的一个是刚才袁显奕放进来的。他想了想弟弟方才的发言,夹起饺子站了酱料之后小心翼翼咬下去。

  他自己动手擀的皮实在算不上精致,总是带点军营里才有的粗糙。颜色晶莹的饺子皮咬开之后露出来的是青黄分明的馅料,一片青黄中间,隐隐约约的透出跟食物格格不入的金黄色。

  是包饺子的时候裹进去的金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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