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上去和他完全是两种不同层次的人。
红纱财大气粗,大厅修建得极尽奢华,陆飞站在比自己要高大十余倍的圆柱前,突然有种难堪的窘迫感,就好像一个丑陋的人被拎到镜子前,强迫着认清自己,这种感觉非常不舒服。
大厅暖气开得很足,里面往来的员工都穿着淡薄的春秋装,可是陆飞只觉得冷,冷得指尖都有些颤抖。
他按通知上说的,乘电梯来到了二十三楼,电梯里除了他没有其他人,他就着模模糊糊的倒影整理了一下自己的领带,随着“叮”的一声响,陆飞抿着唇,抬起头,如临大敌似的迈出了脚步。
这里的装修大量采用白色,透明元素,显得非常严谨而空旷,但并不呆板,玻璃隔墙上甚至还设计了一个涂鸦区,员工用马克笔龙飞凤舞地写了很多乱七八糟的话,看上去很有人情味儿。
陆飞刚出电梯,就有两个女员工用挂衣车前后拉着一排精品女装匆匆经过,差点撞到他。
陆飞环顾了一圈,最终朝坐在一个半圆形办公台后面的职员走去,那职员低着头,脸庞白得近乎透明,柔软的黑发垂在弧度温和的额前,眉弓投下一抹淡淡的晕影,一双白皙细长的手正噼里啪啦飞快地翻跃在键盘上。
“那个,不好意思,打扰一下。”陆飞有些紧张地咽了下口水,和他搭话,“我想问一下…程维的办公室在哪里?我收到了他的面试通知是今天上午十点钟的……”
他原以为那个职员肯定会摆出大公司惯有的高傲和冷淡,不耐烦地给他随便一指,却不料那人放下手中的活,抬起头认真看了陆飞一眼。
这男人抬起头来之后,陆飞发现他长得并不是很好看,但是很温顺,给人的感觉很舒服,就像他的着装一样,简单,可是非常干净妥帖。
陆飞看到他胸前别的名牌,上面写着“销售部主管祝霖”。
“你是来应聘第二助理的吗?”祝霖微微笑了一下,显得更加温和。
“是的。”陆飞觉得这个男人身上好像有魔法,进门以来一直笼罩的压迫力似乎随着他的笑容一下子就消失了,陆飞说话的语气也变得轻松起来,“是四天前收到的通知。”
祝霖打量着陆飞,但并不是审视,而是有礼貌的观察,他的额前落着几缕柔黑的碎发,目光和善而且平静。
然后他说:“那么祝你好运,程经理的办公室在……”
《
br》 可是祝霖的话还没有说完,后面的白漆木门就被推开了,一个高大英俊的男人走进来,不客气地打断了祝霖的话:“我在这里,有人找我?”
“程经理?”祝霖连忙站起来,显得有些仓皇,“是这位先生要找您,他是来面试的……”
程维是标准的模特身材,架着一副黑框眼镜,下巴削尖,轮廓却非常刚毅,五官尤为深刻,给人的感觉非常冷淡平静,一双狭长的眸子更是凌厉,陆飞目测他的身高应该在一米八七左右,穿着严谨的制服,不苟言笑,扣子一直扣到最上面一颗,英气逼人。
帅气倒是帅气,可现在不是GAY吧猎艳时间,陆飞看到这样一个冰冷严峻的帅哥并不会开心,尤其是当程维长眉微皱,淡薄的嘴唇吐出:“找这种人来,人力资源部的智商是负的吗?”的时候,陆飞简直都觉得自己腿软。
程维抬手推了一下眼镜,冷冷说:“这种人不需要,我很忙,让他回去。”
祝霖站在旁边,脸色有些难堪。半天才从陆飞手里接过印制精美的面试通知,追到正准备离开的程维后面,轻声说:“程经理,按规矩是应该进行面试再决定是否录用,而且这次的面试人员是夏总监亲自甄选过的,就这样让他走了不太好吧……”
程维眯起眼睛望着他,片刻后道;“我说不要就是不要,夏志英既然要我帮忙,那就得按我的意思办事。公司的规矩我比你熟,轮不到你对我指手画脚。”
祝霖原本就白的脸色愈发苍冷了几分,抿着唇就垂下了眼帘,没有再顶一句话。程维冷冷哼了一声,径自从他面前走开。
“……对不起啊,他……脾气不太好。”等程维离开后,祝霖斟酌着措辞,轻声对陆飞道,“要不我帮你换一个面试官……余经理人比较和气……我让他……”
“不用了。”程维高高在上的姿态已经让陆飞心如明镜,在这种大公司里,像祝霖这样的人是稀有物种,程维才代表着所有人看他的眼光。
他这么一个男人,从来不懂得品牌,不懂时尚,更不懂社交,来红纱公司,果然就像舞台上的小丑,只会落到被人取笑的地步。
“谢谢你,但我想我已经知道结果了。”陆飞还是向这个名叫祝霖的好脾气的男人微笑了一下。
在转身的一刻,好整以暇的笑容迅速垮得愁眉苦脸。
输了面子,好歹不要再把自尊给输了。
既然这个冷冰冰的程经理已经下
了逐客令,再不走的话,就和乞讨没什么两样了,只不过别人乞讨的是钱,他乞讨的是工作。
上帝好像在戏弄这个卑微的配角似的,打定主意要把忐忑不安的他仍到聚光灯下,然后看着他怎么涨红了脸,磕磕巴巴地念着台词,眼神游移,遇到下面倒喝彩的观众,不会圆场,只能茫然无措傻傻站着的样子。
简直恶毒透顶。
陆飞从旋转大门出了红纱总部,走远一些之后回过头去看了看那栋摩天大楼,楼房太高了,生冷的暗黑色光滑幕墙仿佛要压下来似的,陆飞仰得脖子都要崴了才能看到最顶端的圆形会议室,森冷的避雷针直刺云霄。
陆飞点燃一根烟,叼在嘴里,然后把手收进口袋,准备离开。
就在他转身的时候,有一个戴着棒球帽青年从马路对面匆匆跑了过来,三步两步跨上台阶,来不及收腿,碰的一下便和陆飞撞了个满头彩。
“哎。”青年踉跄一步摔倒在地上,他好像是送外卖的打工仔,穿着松松垮垮的大针织白毛衣,外面随便罩了件外套,牛仔裤的边角都微微起毛,一双球鞋更是灰头土脸。
他摔坐在地上,手里拎着的一大塑料袋外卖也都洒了出来。陆飞连忙弯下腰,有些紧张地问那个青年:“喂,对不起啊,我没看到有人跑过来,你没事儿吧?”
青年没理他,脑袋转向倒翻的外卖上,愣愣看了半天。陆飞知道,出了这种事情,跑腿的打工小弟肯定是最难堪的,今天的工资拿不到了不说,碰到差一点儿的老板也许立马就把他给开了。
想到这里,陆飞更加过意不去,干脆蹲下来,把手伸给那个青年:“真的抱歉啊,先起来吧,看看有没有摔伤。”
青年还是不动,低低的帽檐投下阴影,陆飞只能看到他嘴角微微落下的弧度,心里更加愧疚,他犹豫了一会儿,干脆把心一横,说:“要不这样,这些外卖加起来一共多少钱,我给你成不成?”
说完都觉得心绞痛,那外卖小弟拎着的盒饭一共两袋,每个塑料袋里有五份,就算每份只要十块,那一百块钱也去了。
陆飞希望青年继续岿然不动作呆滞状。可是天杀的,这一次他竟然动了,抬起脸对陆飞说:“……我脚崴了,你能送我去医院吗?”
就在两人目光相交的瞬间,陆飞和青年都是猛地一僵,几乎是同时脱口而出:“怎么是你?!”
眼前的棒球帽青年全然是一副大学生的打扮,但他就算穿着童装出现在陆飞面前,陆飞也不可能认不出他来——那张俊俏得甚至显出几分阴柔的脸,赫然就是那天酒吧里企图强上他的那个Luigi。
☆、top和top
医院里人来人往,照例是一股浓重的消毒水气味,陆飞很反感这种味道,它们从每一间病房甚至是太平间滋生出来,这让他想起病人和死人,还有痛苦和疾病,所有令人不愉快的东西就像霉菌一样弥漫着。
送Luigi来的时候,陆飞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他聊了些话,原来Luigi的名字叫夏志英,陆飞觉得这名字听起来挺耳熟的,他把本来容量就不怎么大的脑袋角角落落搜刮了个遍,却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也就作罢了。
陪夏志英在医院里忙活了半天,好不容易缴了费拿了药,终于走出医院大门,陆飞如蒙大赦,用力呼了口气,转过头问他:“喂,接下来去哪里?要不要我送你回店里?或者回家?”
夏志英的脚扭了,走路只能一蹦一蹦的,看上去有些滑稽。他摇了摇头:“不回店里,那笔单子算起来要两百多,我第一天去他那里上班就弄砸了,老板肯定不会再聘我。”
“那回家吧,你家在哪里?”
“在城东。”
“这么远?”
“没办法。”夏志英苦笑了一下,“刚毕业的大学生,又没有固定的工作,市区的房子哪里租得起。”
陆飞看着他浓密卷翘的睫毛轻颤着,突然想起自己毕业时好像也像个没头苍蝇似的到处乱转,不由得就有些同病相怜,问道:“哦……那天你去招聘会……也是去找工作的?”
“嗯。”
陆飞干笑:“我看你那天穿的那么考究,还以为你是哪家用人单位的领导呢。”
“那套衣服是我存了半年的工资才买来的。”夏志英说的很心酸,“招聘会之前我还在工地里给人搬砖,手指就是那时候被砸伤的。”
他说着,向他扬了扬陆飞之前已经见过的那只裹着纱布的手指头。
“你也给人搬砖?”陆飞问,见夏志英有些疑惑地扬起眉头,有些尴尬地补上一句,“……咳,其实我年轻时也给人搬过砖,后来那包工头还拖着工资不发,我差点和他打起来呢。”
“嗯?你年轻的时候?”夏志英一愣,上下打量着陆飞,“可你看上去也不过三十出头啊。”
陆飞点了根烟,无所谓地笑了笑,嘴角却有些苦:“谢谢啦,不过我已经三十八了。”
“哦……”夏志英抿了抿嘴唇,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蜷着崴了的脚靠在医院大
门前的柱子上,看着来来往往的人。
陆飞狠狠抽了一口烟,然后在弥漫的烟气中望向夏志英,眯着眼睛说:“喂,那天在酒吧,是我朋友给你下的药,你知道吧?”
“嗯。”
毕竟不是什么好的回忆,提起来两人都有些尴尬,所以一时间,他们都没有说什么,静了好久,才在烟草味中躲闪着吐出一句:“……对不起啊……”
两个人同时道歉,倒完歉之后又因为意外的默契而微微一愣,陆飞倒是皮糙肉厚,没什么感觉,夏志英却垂下睫毛,抿着唇,有些不好意思。
他不好意思,陆飞倒是放开了,干脆拍了拍夏志英的肩,笑道:“算了,反正也没怎么样,只不过那种地方不安全,你既然不是那个圈子里的人,就不要去那里打工了。”
“但是那里工资高,我家里没钱,所以也只能去酒吧里做招待。”夏志英说着,用包着纱布的手揉了揉一头柔软的黑发,浓咖啡色的眸子里显出几分无奈,“而且也和那里的老板签了合同,违约金……付不起呢……”
陆飞看着夏志英沧桑的背影,心里已经老泪纵横,现在这社会竞争异常激烈,刚毕业的年轻人工作的确不好找,眼前这个长相清俊的夏志英为了生存背负着多么大的压力啊。
想到这里,陆飞慨然长叹了一声,颇有感触地嘀咕了一句:“真他妈的人为财死……”
陆飞正在这里伤春悲秋,感慨万千,远处银行的大钟却已经撞了十一下,眼见着已经到了吃午饭的时间了,陆飞看着旁边这位手脚负伤,勤俭节约,艰苦奋斗,自强不息的毕业生,干脆拍了他的背脊一下,清了清喉咙,问:“喂,我家就在这附近,你要是不介意,就去我家吃饭吧?虽然我家里也没什么吃的,不过冰箱里还剩了些乌骨鸡,刚好拿来下面条,算是给你赔礼了。”
夏志英狭长微挑的眼睛因为愕然而稍稍睁大。
陆飞面子上挂不住,讪讪道:“你要是不高兴吃面条,那我也没办法,我自己还待就业呢,下不起馆子。”
夏志英连忙摇了摇头,说:“不是的,我不是这个意思。”
接下来,夏志英用那种陆飞最没办法抵挡的,和善的,小心翼翼的,甚至是带着一丝不好意思的语气问:“……有鸡肉吃吗?”
此时此刻,一个听到鸡肉都会咽口水的难民就活生生站在他的面前,陆飞突然觉得云开雾散,
他发现自己竟还不是社会最底层的人,原本灰暗的生活一下子就充满了希望的光辉。
回到家之后,陆飞把贫民窟一样的房间收拾了一下,他把沙发上扔着的报纸杂志果盘袜子卷纸拖鞋都扫到一边,让夏志英坐下,自己进公用厨房煮面。
冰箱里还有半锅鸡汤,装在陶瓷大碗里,用保鲜膜包着。塑料袋里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