脸上的伤火辣辣的疼,现在已经肿了起来,夏志英觉得自己风调雨顺的小半辈子从来没有这么狼狈过。陆飞真不愧是比他多吃了十四年的饭,报复起来也那么狠。
等夏志英对着那叠拿垃圾袋一样的袋子包着的钱发愁时,他才明白,陆飞把钱取出来远不是为了砸自己这么简单。
陆飞早就算计好了,他能预见到夏志英最后肯定不知道该拿这叠钱怎么办。
拿回去?
开玩笑,这么破的垃圾袋,捧在手上和二百五似的,而且陆飞还拿脚踹过,连穷人都不屑的施舍,他如果再拿回去,未免显得太可笑了。
那么丢在这里?
……十万块……虽然他的确不差钱,而且很有钱,但是就眼睁睁地把十万块钱像个垃圾似的扔在这里,他的确也做不到。
如果换成程维,那家伙肯定可以看都不看一眼,一脚踩袋子上,踏过去大步走远,没准还会把抽完的烟蒂丢在上面。
夏志英不是程维,他没有程维的那种果断干脆的气质。
他无法那么洒脱。
想了半天,最后还是给住在附近的一个朋友打了电话,告诉他自己在xx街道和xx街道中间的小巷子里第三个电线杆后面放了个塑料袋,里面装着十万块钱,算是
提前给那朋友的生日礼物,让他随便去买点自己喜欢的东西。
那狐朋狗友不知真相,还用非常惊讶的声音说:“哟,小夏,看不出来嘛,你什么时候也学会玩这种很有情调的藏宝游戏了?”
夏志英只能故作深沉地嗯了一声,然后说:“爱要不要,如果要的话赶快去拿,万一被捡垃圾的大妈拿走了,那你今年的生日礼物就泡汤了。”
钱的问题就这么窝窝囊囊的处理了,夏志英走在路上,觉得自己真他妈搞笑,脑海里不由地想起爸爸说过自己不是做生意的料,没有任何头脑,只会摆弄画笔,一坐下来设计东西,什么都忘在了脑后。夏家的家业传给他,迟早得败光。
老头子为了让他获取些经商的经验,特地把他拜托给世交余家旗下的红纱做总监,当时夏志英刚刚留学回来,年纪轻轻,自以为是,还不把老爷子的这种安排放在心里,甚至嗤之以鼻。
可是现在想想,或许爸爸说的是对的,他的确不是块材料。没有祝霖的谦虚和耐心,也没有程维的霸气和果断。
红纱的总监任职的经验要求是要有八年以上工作经验,五年以上企业全面管理工作经验,这些他都没有。至于那些企业业务和流程,领导技巧管理理念,他也很缺乏。战略计划和实施都必须经过程维大刀阔斧的修改。客户资源和社会资源全部靠老爸撑着。商务谈判能力,责任心更是远远不如祝霖。
他坐在这个位置上,完全是余明辰买了夏家的面子,其实按他的能力,做个普通员工都未必能胜任。
所以,自从踏出了学校这座象牙塔之后,他一帆风顺的人生好像就开始变得坎坷难越。他根本不知道遇到什么人该说什么话,不知道资金链断裂该怎么处理,不知道该怎样开拓市场,不知道该怎样恰当的进行人事管理和沟通。
甚至,不知道该怎样处理自己的感情。
他学了那么多知识,可是真正踏上社会的那一刻,他才发现,自己竟然那样是一无所知。
不知不觉走回了自己在外面租的公寓楼,夏志英进了电梯,摁下了自己家所在的楼层键。电梯门开启的时候,楼道内并没有想象中的一片漆黑,灯是亮着的,有一个高挑清秀的男人站在他家门口,正抬手碰门铃。
夏志英一愣,以为自己看花了眼,不确定道:“祝……祝霖?”
清俊的男人回过头来,看到夏志
英,眼睛一下子瞪大了,盯着他脸颊上肿起来的伤,错愕道:“你的脸……怎么了?”
☆、辞职
家里的窗子许久没开,房间里有股味道,祝霖把卧室阳台的窗子都打开了通风,又去洗手间拿了块毛巾,倒了冰水在上面,给夏志英敷脸。夏志英闷闷地坐在沙发上,一手拿着冰毛巾,一手搭在膝上,并不说话。
祝霖在他身边坐下,皱着眉头问:“怎么弄的?你跟人打架了?”
“没有。”夏志英闷闷地说,“路上摔的。”
祝霖显然没信,但他也没再多问,倒了杯水给夏志英:“先喝点水吧,嘴唇都开裂了。”
“嗯……谢谢。”夏志英接过水杯,抿了一口,又蔫蔫地把杯子放下了。
“祝霖。”
“嗯?”
“如果我有一天……变得很坏很坏……说谎,骗人……利用别人,连累无辜的人……你……你还会对我这么好吗?”
祝霖微微皱起眉头:“为什么这么想?你一直都很好,不可能会这么做的。”
夏志英抿抿嘴唇,黑色的眼底又多了几分悲哀。静了一会儿,他又轻声唤道:“……祝霖。”
“嗯?”
“我……我是不是很没用?”
祝霖愣了一下,随即道:“你今天是怎么了?为什么突然会有这么多奇怪的想法?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夏志英摇了摇头,脸上有几分苦涩:“我觉得我自己很没有主见,从小到大都乖乖地按着我爸给我安排的路线去走,按部就班,自己没有拿过任何主意。我不知道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也不知道一件事做了之后会带来怎样的后果……”
他吐了口气,烦躁地揉了揉自己的头发,愈发局促起来:“我……我以前总以为自己很了不起,读书读得好,设计的东西也经常能得到认可,但是现在想起来……真是……真是觉得可笑,我学到的那些东西,又有多少是有用的呢?我连最基本的……与人相处都不会……那些看上去很光鲜的奖项,也不能在处理公司事务上帮到我任何忙,我弄砸的摊子,最后总要程维来帮我收拾……我……”
他痛苦地摇了摇头,修长白皙的手指没入头发里,说不下去了,只是眼睛红红地望着地板。
祝霖坐在旁边看着他,过了半晌,才轻声道:“夏志英……其实我觉得,你像以前那样也挺好。真的。”
“不好……”夏志英摇头,“一点也不好
……我……我不能像程维那样敢做敢当,定下的主意没人可以左右,我也……”
祝霖突然打断了他:“难道每个人都要像他那样做事,才是正确的吗?”
夏志英愣了愣,抬起眼睛望着他。
虽然祝霖是个很温和的人,但是偶尔眼里闪过的凌厉,会让人没来由的折服,有的时候夏志英都弄不清楚,到底哪一种才是祝霖真正的气场,人毕竟是最复杂的。
“程维是天生的领导料子,他的决断干脆果敢,并且往往是正确的。”祝霖说,“但是,你以为他这种说一不二的性格就不会吃亏?这是不可能的。他有他的苦处,你也有你的,你不能要求自己像他一样,因为你和他,原本就是不同的两个人。”
“可是我这样是不能接盘我爸的生意的,我……我想成长起来,尽快地学会……”
“……你真的喜欢做生意吗?”祝霖望着他,眼神有些怜悯,“……志英,我记忆里你高兴的时候,都是拿着画笔的。你的天真不能给你的生意任何帮助,但如果转到画笔上,它将是你最珍贵的财富。”
他说着,目光渐渐黯淡了下去,末了好像想起了什么,喃喃着苦笑了下:“不过我也是在空口说白话,又有多少人,是能够真正按照自己的心意来活的呢?”
“……祝霖?”
微微出神的祝霖一愣,随即反应过来,不好意思地摇了摇头:“啊,抱歉,我是说我自己……”
夏志英试探着问:“你……好像也有心事?”
祝霖静坐了一会儿,抬头笑了笑:“有,不过不是坏事。”
“能告诉我吗?”
“……我今天过来就是想告诉你的。”祝霖低头想了想,似乎在考虑该怎么开口,“我……我有一张喜帖要给你。”
夏志英倏忽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咣当一声摔碎了杯子,脸上敷着的冰毛巾也掉了下来。
“程维…程维难道要和李莉结婚了?!”
祝霖吓了一跳,连忙伸手去拉气得一张俊脸迅速涨红的夏志英:“你不要激动……不是的……”
孩子般的莽撞又涌了上来,夏志英怒道:“我要去揍他!!!他怎么可以——怎么可以对你这样??!!”
“夏志英!”祝霖站了起来,摁住他的肩膀,望着他的眼睛,“你冷
静一点,这跟他没有关系。”
“怎么会没有关系?李莉又没有把刀架在他脖子上逼他结婚,他既然要,既然要……”
祝霖用力握了握他的肩膀,俊秀的眉下,那双深褐色的眼睛显得有些为难,甚至是几分歉意。
“不要骂他。要结婚的人不是他。”祝霖轻声说,“……是我。”
这几天红纱上下的气氛都非常僵硬,程魔王的危险气压似乎实体化成了茫茫一片黑云在各个部门不断蔓延,副总经理办公室两百米范围内成了死亡区,没人胆敢靠近。楼下楼上几个办公室里的女员工连高跟鞋都不敢穿,唯恐咯登咯登的声音刺激到魔王原本就已经快绷断的神经。
大家最近都有种不祥的预感——程经理濒临入魔不远了,估计就在这几日了。为了不给经理做成魔的祭品,各位员工能避就避,有什么事情宁可去找总经理说也不愿意去打扰副总经理。
可是就算再怎么小心翼翼,魔王爆发的时候还是到来了。
当程维阴着脸出现在销售部办公室的门口时,里面的所有人全部僵硬,鸡皮疙瘩刷刷地起了一层,一个男同志感冒了,本来想抽张餐巾纸擦鼻涕,这时候也整个人停顿在原处,一动不敢动,一行清鼻涕默默地流下来。
程维朝办公室里唯一一个还在镇定自若理着东西的人冷冷道:“祝霖,你出来。”
两人走到安全通道的阴影里,程维顺手关上了通道口的隔火门,回过身来,在一片昏暗之中盯着祝霖的脸。
“你向卫风递了辞职报告?”
“……是的。程经理。”
这样生疏的称呼让程维微微震颤了一下,原本就如冰雪般白皙的面容愈发白的透明。
祝霖站在黑暗中静静凝视着他,目光没有任何的游移,但也并不是挑衅的盯着,而是一种……近乎于自暴自弃的无所谓感。
两个人静了一会儿,彼此都没说话,最后是祝霖率先打破了沉默:“程经理,桌上还有最后一份文件,我要在下班之前把它给处理好,如果您没有别的事,我就先回去了。”
他顿了一下,见程维还是没有说话,便当作是默认,低下头绕过程维往外面走。
错肩而过的瞬间,程维突然回过神,一把抓住了祝霖的手腕,用的力道是那么大,几乎要把他的骨骼捏碎在掌心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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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霖,你等一下,我上次在医院和你说的……”
“……对不起。”祝霖依旧没有回头,稍显长的额发垂落将眼睛微微遮住,“……但那是不可能的,我们已经回不去了。”
话才刚刚说完,祝霖就被身后那个男人拽着手臂转了过来,强迫着面对面,掰住他的下巴,逼迫他看着自己。
祝霖的黑色碎发下,那双眼睛映出程维困顿的面庞,高大霸道的男人此时就像一头困兽,眼眶微微发红地望着他:“为什么回不去?……是因为你已经不爱我了?还是因为那个……那个女人……”
祝霖被他压制着,气势上却没有输给程维半分,他看着程维的脸庞,眼神很复杂,过了一会儿,他才轻声说:“程维……你还记得我们高中的时候,我曾经失手打碎的那串贝壳风铃吗?”
程维一愣,手上的力道慢慢松了下来:“那是……我送你的……”
祝霖轻轻挣开男人的钳制,说道:“很多事情都是无法挽回的,就像你送我的贝壳风铃,不管是不是有意的,一旦打碎,就再也无法复原了。”
这次祝霖离开的时候,程维没有伸手去阻拦他,而是任由他走了出去,自己一个人在安全通道里站了很久,指示灯幽绿的光芒融化在光洁的地砖上,森冷如同毒液。
高大的男人孤寂地站在黑暗里,侧影显得那么疲惫无力。这样弃犬般茫然无措的他,是除了祝霖之外的所有人,都无法想象的。
T城的繁华下,掩藏着无数丑陋如同疥疮的痛苦,那些痛苦蚕食着每一个人,无论贫富贵贱。
这个城市,华灯初上,霓虹流彩。
落魄潦倒的中年男子坐在酒吧里推杯换盏,搂着媚态百生的漂亮男孩和朋友谈笑风生,可是却无法遮盖去眼角的一丝疲态。
刚刚踏上社会的高塔里的王子坐在画板前,思忖良久却无法下笔,曾经的天真和现实的丑恶犹如两座高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