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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睁眼时,映入眼帘的是苍白的天花板,浓浓的消毒水味吸入鼻腔,这是一件病房。
季凌风下意识的想起身,起了一半却突然感到手臂一痛,又跌回了床上。他低头,只见自己的右手上已经被打上了厚厚的石膏,那时的那一下,难不成骨折了?
话说回来,他为什么会在医院?
他转头望向窗外,天虽然还是昏黄的,但到底没有阴雨连绵。难不成雨停后被路过的人或救援队给救了?可即便救了,最多给安排个普通病房,可看这房间的配置,分明是高级病房。
他环视四周,总觉得少了点儿什么,他拍拍自己脑袋,忽然想起来哪里不对了——小团子!小团子哪里去了?
季凌风的瞳仁骤然紧缩,一时间冷汗直往外涌,也顾不得右手了,用左手掀开被子就要下床。
他翻身的动作还不利索,不知身上还有哪伤着了,下床后扶着墙壁才快步来到门口,左手拉开门的一刹那,整个人就彻底僵在了原地。
多日未见的面容此刻近在眼前,足以再次扰乱他决定离去时的平淡坦然。
季凌风垂下了眼,他听见自己毫无起伏的声音从口中发出,问:“你怎么在这里?”
62
医院内;隔着病房中那道无形的门,二人相对无言。
比起门内人的漠然与慨叹,门外人有着更多的无措与欣慰。当他下定决心要找到他的时候,当他发现那辆有着定位系统的车子行驶在暴风雨中心的时候;当他听说A市边郊一带连公路都有被暴雨冲垮坍陷的时候,当他跟随救援人员赶到现场找到了那辆轿车却发现里面没人的时候,当他凌晨沿着长长的公路寻找他的身影的时候,当他终于在一片土坡上发现已经昏迷的他和小团子的时候……
他的心在望向空无一人的车内时一点点沉了下去;那种感觉不是如置冰窟;不是五雷轰顶;也不是单纯的满腔希望被灭了个干净。他觉得心脏都停了一拍,之后有没有恢复那样有力的跳动他不清楚,可浑身的血液都随着那一刻的凝固失了温度。
所以当他小心翼翼地用颤抖的双手抱起土坡上的人时;当他贴上他冰冷的额头并感觉到他的心跳时,眼中有什么东西不可抑制地夺眶而出,与淅淅沥沥连绵未歇的雨一道,顺着相亲的肌肤,从怀中人的脸颊上流淌而下。
这是阔别了很久的脆弱,是他甘之如饴的脆弱,他抱着怀中的人一点点收紧了手臂,连救援人员在旁拉扯呼唤也不愿放开。他无比庆幸,再相见时他依旧能抱着爱人鲜活的躯体。
而此刻,季凌风已经清醒,那双眸子在望向自己后又迅速垂下,没有愤怒,没有惊喜,只是用毫无情感的声音问,你怎么在这里。唐君哲突然意识到,不过隔了数天,他们之间却已经错过太多。
良久的沉默之下换他不安,唐君哲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得先开口回答道:“我跟着救援队一起找到你的。”
季凌风张了张口,最终只吐出两个字,“谢谢。”
他原本那句话的意思是问你来做什么,可转念一想,到底是自己又欠他一个人情,那么当原本亲密的关系卸去后,他还有什么理由不对他客客气气?
唐君哲的心却被这两个字揪得紧了一紧,他会对他说谢谢,在确定关系之后可相当罕见,何况他没听出话语中的谢意,有的只是满满的疏离。
他伸手,想像往常揽过他、安抚他,可他刚刚表现出这样的意图,就被眼前的人猛然躲开。
他明明连眼睛都没有抬,却在他抬手的瞬间避开了他出手的路线。唐君哲再次意识到,他们是真正经历过耳鬓厮磨的恋人,所以他了解他的一举一动。
季凌风的动作还做不利索,这么猛一躲闪,脚下一个踉跄,就撞到了旁边的门上。相比自己柔缓的动作,这样的反应太过敏感和激烈,唐君哲半伸出来的手僵在原地,又缓缓放下。
“多多怎么样了?”季凌风靠在门边,问出了他此刻最关心的问题。
“他没有受伤,就是受了些惊吓,我刚去看过他,没什么大碍。”
季凌风点点头,“我也去看看他。”
他举步向前,没有再看眼前的人一眼,从他身侧与他擦肩。
唐君哲发现,无论自己有多不想承认,他们之间也不像以前了,重归于好什么的,不是他一厢情愿就可以做到的事。
他或许还是不懂这些天季凌风究竟经历了什么,不懂他有着怎样的骄傲以至于不能容忍这样近乎背叛的行为,可他知道,就在刚刚他从他身前走过时,他们明明已经贴得那么近了,也依旧隔着深沟壁垒。所以情人的目光望向前方,甚至低头望着脚下的土地,唯独不对着近在眼前的深沟壁垒驻足回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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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哥!”多多一见季凌风,直接跳下病床扑了过去。
季凌风单手将他抱起,安慰的话还没说出口,小团子就“哇”的一声,在他怀里痛哭出声。豆大的泪珠疾疾下落,他埋头在哥哥颈部,不出片刻,季凌风就感到病服的领口湿了一片。
右手还绑着石膏,他没有多余的手腾出来安抚他,只得轻声在多多耳畔道:“没事了,多多别怕,没事了……”
小团子的哭声并未止住,非但没有止住,反倒有越哭越厉害的趋势。季凌风以为他只是有过多的害怕和委屈,安慰了几句后,便静静地抱着他,任他发泄。
小人儿哭得眼睛通红,气都喘不过来,许久过后,才抽抽搭搭地问:“哥、哥哥……呜……妈妈呢?”
季凌风顿时僵直了身子,他的声音也变得干涩,“妈妈,妈妈她……”
“你是不是骗我……妈妈、妈妈是不是……呜呜……是不是回不来了……”
他又开始失声痛哭,仿佛在用尽全力宣泄一个孩子失去母亲的悲痛。
季凌风只觉得一盆冰水从头浇下,呆呆地站在原地——还是被他知道了。
他不知道这对于多多而言该是多沉重的打击,也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去安慰他,多日来战战兢兢的隐瞒又算什么?
季凌风只觉得浑身冰凉,他抱着小团子,如同在那个风雨交加的深夜中一样无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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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凌风没想到,他回来的时候唐君哲居然还在病房门口。
“多多……还好吗?”像是没话找话的寒暄,季凌风却敏锐地从他的犹豫中听出了一点心虚。
他笑了,“这话我才问过你,你不是说他还好?”
听出了他话语中的嘲讽,唐君哲大概也猜到发生了什么事,他低声道歉道:“抱歉,我以为你告诉多多了……本来只是想安慰一下他的,没想到……”
季凌风实在不想听他解释,他没有表示出任何的不满、愤怒和埋怨,只是拔腿就往病房里走。
唐君哲稍一犹豫,再想跟进去时,房门已经被关上。面对这样再明白不过的拒绝,他突然有些无措。他怕顺应这种拒绝会让两人在不知不觉间形同陌路,又怕不顺他的意会让他更加厌烦自己。
他怔怔地望着那扇门,掌心慢慢贴了上去,半晌,无声地叹了口气。
门的另一侧,季凌风满是疲惫的靠在门上,他想,他们之间应该要划清界限了。事到如今他已经不怕与那人彻底决裂,只祈祷他别再来扰乱他的生活。近来发生的事太多了,他没有精力再去与他周旋。
片刻过后,门外渐行渐远的脚步声的传来,他悉心听着,直到声音消失在长廊的另一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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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是轻度创伤性骨折吧?石膏也打好了,接下来养一条手臂而已,还不能出院吗?”季凌风看着前台护士为难的神情,轻轻一晒。
他大概也知道唐君哲嘱咐过院方什么,只是自己一个大活人,要想出院,他们还敢□他不成?
“这个……唐先生预约了明天给您做个全方位检查,而后我们会根据您的身体状况为您制定个较完善的康复计划,有利于您的手臂早日痊愈。”
“不用了。”季凌风摆摆手,“取消吧。”
患者坚持如此,护士也没办法,只是又问了句,“那您弟弟的预约也取消了吗?”
“多多?”季凌风一愣,“他怎么了?”
“他的身体状况还好,初步判断有些营养不良,这个要慢慢养,唐先生另外帮他预约了儿童心理咨询。”
季凌风沉默了,生活环境所致,多多的性格太过内向,而且经历了这么场风暴,现在又得知妈妈去世的消息,他也担心给小团子心里留下阴影。
“心理咨询什么时候?”
“明天下午。”
“好,就这样吧……”季凌风叹气,转身回到自己的病房。
就多呆一天,只一天,他这么告诉自己,却还是觉得莫名烦躁,这种感觉像是陷入了一张巨大的蛛网,脱身不得。
他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在发了许久的呆过后,突然觉出饿来。虽然没胃口,但这种时候他必须要先照顾好自己,才有精力去照顾小团子。
他拿起一旁电话让护士送饭上来,没过多久,敲门声响起,他闭目躺在床上,只说了一个“进”字。
在托盘放上床头柜的声音过后,却没有来人离去的脚步声,随之而来的是淡淡的古龙香,他警觉地睁眼,果然见唐君哲站在床头。
他一时无言。
“听护士说,你想出院?”
“嗯。”
“再养两天吧?”他此刻的声音不同于往常一样淡漠,语气中透着一丝讨好、甚至恳求的意味。
季凌风却只是笑了笑,道:“不是什么大伤。”
唐君哲没再说什么,他将床尾的小桌划过来,将饭菜放到了小桌上,又帮季凌风把床调整成靠椅模式。
他调整床的时候,整个人都贴了上来,头也紧挨着他的,呼出来的热气仿佛都哈在了自己耳尖。季凌风的心陡然一紧,抿着嘴巴不吭声。
完这一系列动作之后,来人却依旧没有离去的打算。
季凌风又等了片刻,终是问道:“你来做什么?”
“送饭。”
“那你现在送完了。”他索性下了逐客令。
唐君哲点点头,转身要走,就在季凌风松了口气的时候,他却搬着把椅子折了回来。
“你干吗?”
“你的惯用手受了伤,吃东西不方便。”
季凌风的嘴角抽了抽,话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所以呢,你想干吗?”
“喂你。”他说着,居然真就拿起了碗和勺子。
季凌风从来不知道唐君哲的脸皮可以厚成这样,终于忍无可忍道:“你出去!”
“凌风……”唐君哲低下头,艰难开口道:“我已经和林家小姐撇清关系了,只是些利益关系,不是你想的那样,如果你不愿意,我可以保证这样的事再也不会发生了,我原本也没打算真的和她结婚,我只是……”
“你不用告诉我这些。”季凌风打断了他的话,原本带着几分恼意的眉眼再次平和下来,他转头望向窗外,道:“已经不重要了……”
63
没有皓月当空;没有璀璨星辰,有的是狂风暴雨;有的是惊雷闪电;是万里无边的漫漫长夜。
A市的暴雨蓝色预警一夜之间就已经升级成为了红色预警,受此影响,全市中小学生放假三天,多多也幸得继续延假。
已经是午夜十二点了;窗外;树叶被狂风吹得沙沙作响;被暴雨打得急急下坠;有物件碰撞的咣当声在长街上回荡;不曾止息,各种杂乱萧索的声音透过窗户;传到了季凌风耳中。
室内的灯已经灭了,外界一片混乱,一片混沌,他却只是独自一人静静地躺在病床上,睁眼看着天边道道闪电劈下,仿佛要将黑夜撕出个洞来。
说雨水像断了线的珠子已经不准确了,季凌风觉得天地中的雨都连成了一片,就是天河倾倒,才有了如前夜的暴雨。
雷电闪得他睡不着觉,睁眼闭眼都是那个被雨淋湿的夜,那时的他搂着小团子,不是不害怕,不是不恐惧,只是几乎麻木。
又是一声巨响,让他突然有几分心悸,仿佛那瓢泼大雨又砸到了他身上,冰冷的雨水顺着肌理滑下,浇遍了他全身,他在暴风雨中止不住地发抖,一次又一次认识并体会到了自己的渺小。
他以往其实并不怕打雷,今夜难以安眠,他也只是将其归于风雨雷电的声音过大。可此时此刻,当他再次在深夜中孤身一人的时候,突然就生出了一种不安的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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