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请问您哪位?”
季凌风呆了一呆,接电话的这个女声太年轻了,竟像个二十来岁的小姑娘。
“你、你是……?”
“请问您是患者亲友吗?”
“患者?”季凌风一愣。
“这里是A市第六医院,这是患者的手机,我是值班护士,患者现已处于恶性乳腺癌晚期,但我们联系不到她的家属,如果您是患者的朋友,麻烦帮忙转告一声,患者需要急救。”
“啪嗒——”
手机落到了厚厚的地毯上,声音并不显突兀,季凌风只觉自己整条手臂都是软的,寒意一点点涌入了骨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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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凌风跑进医院大门的脚步还有些踉跄,唐君哲则紧随其身后看护着,小家伙此刻沉默得让他担心,他一路上不断试图用言语去安抚他,却也发现语言在这种时刻显得太过苍白。
“别着急,我已经让秘书和医院联系过了,将你母亲转到高级病房了,但凡还有希望,他们会尽全力医治的……”
说到这,BOSS大人突然想到了另一件事,神色变得有些怪异,“只是……听说她不是一个人。”
“不是一个人?”一直沉默的季凌风总算有了反应。
“算了……”唐君哲叹气,“你自己去跟母亲好好聊聊吧。”
医院中满是福尔马林的味道,这样冷清又庄严的氛围,让人肃然起敬。
“你就是吴女士的家属?”医生打量了这个年轻的小伙子一样,“是患者的……?”
“儿子。”季凌风的声音发干,“我是她儿子。”
这是他第一次知道,自己的母亲,原来姓吴。
“她乳腺癌很久了,以前也动过大手术,这次怎么现在才送来救治?”语音还算平和,可话里却带着明显的问责口气。
季凌风语塞,只垂了头,问:“她现在怎么样?”
医生叹气,翻看着病表半晌,终于摇了摇头。“乳腺癌晚期已经扩散了,手术意义不大,至于化疗……她的身体状况,不适合化疗,这病根太久了,现在只能采用CTC细胞免疫治疗,但癌症到了现在,很大一部分要看她自己了,可我看吴女士求生的意志不高,你是她儿子,劝劝她吧……”
季凌风后退一步靠在了BOSS大人身上,那是他有史以来第一次体会到身子发软的感觉,全身乏力。
“我想先去看看她。”
主治医师看了他一眼,叹着气离开了,唐君哲紧锁着眉,虽然之前在电话里就听说了,可此刻医生亲口说出来,又是一种不同的无力感,他看着小家伙,眼中担忧难掩。
“我进去一会儿。”季凌风握了握他的手,唐君哲这才发现,小家伙的手冰凉。他还想再说几句安慰的话,季凌风却已经走了过去,慢慢推开病房的房门,步子轻得像只猫。
病床上躺着一个女子,满屋都是令人窒息的苍白,墙壁屋顶、被单被罩,甚至女子的脸色都白得骇人。
季凌风在门口站了好久,脚尖在地上画着圈,就是不敢上前。半晌过后,仍不见床上的人有动静,疑心她是睡了,于是终于大着胆子一点点靠近,直到床前才停下。
他仔细端详着这个女子,可就在这时,女子睁眼了。
这是季凌风始料未及的,他一路上浑浑噩噩的,根本没有想好该怎么面对她,而此刻就这么对上那双和自己有着七分相似的眼,他只觉自己的脑袋无声炸开似的,完全不能正常运转了。
女子似乎比他更惊讶,只一瞬间,眸中就蒙上了一层水色,连嘴唇都在抖。
她颤颤巍巍地伸出一只手,试探着问了一句:“凌风?”
她认得他,就像季凌风一眼就看得出这是自己母亲那样,他们很像,尤其是眼睛。
那只伸过来的手摇摇欲坠,仿佛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也要花大力气来维持,他抬起自己同样微颤着的双手,小心翼翼地握住了那双同样冰冷的柔荑。他的脑子已经不转了,说不出这是不是下意识的反应,可真正握住了那只手时,季凌风却又触电似的一抖,终是将它塞回了被子里。
他轻声应了句,“嗯。”
女人笑了,她笑起来居然还有两个酒窝,纵然已经被病痛折磨得失了往日风华,可此刻,她的一双眸子中竟重新散发出了光彩。
“真好……”她的语气柔得像一汪清泉,“我这两天,一直在等电话,我把声音调到最大,却还总是疑心自己漏接了什么……”
季凌风突然难过起来,可又没法表现出来,所以他只是呆呆地站在床头,没有说话。
“坐吧,坐下来,我好好看看你……看看你……”
季凌风仍处于一种茫然无措的状态,双眼都是放空的,只是下意识地选择了顺从。
女人本已无神的眼睛里映出了儿子的线条,两只眼睛都因此带着光。
“这比我之前住的病房好多了,是你让换的?”
季凌风无意识地点了点头,而后却又摇了摇头,是唐君哲垫付的吧,他攥紧了自己的衣角,那一瞬间甚至想,如果BOSS也陪他进来就好了。
女人却轻笑起来,“不用了,医生也跟我说过我的病情,拿大笔的钱吊一条救不回来的命,不值得。我前阵子去季家……也并不是期待能要到更多的钱来治病……”
季凌风的心一下子揪了起来,大脑也终于开始运转,可如果自己的生死都不在意了,那又拖着这样的身体去季家做什么呢?
“我听说你搬出季家住了,大概不太满意那里的生活吧,所以当时也不知道自己是开心多点还是担心多点……我这一辈子也没尽过母亲的责任,真的很抱歉。可最后还是想看你一眼,还有一件事……想求你……”
“什么事?”季凌风感到自己的身子在颤抖,声音也一样。
“我想求你帮我……安顿一个人。”
季凌风吃了一惊,安顿个人?
“我也知道,自己早没资格要你做些什么了……只是实在没办法了,只能求你,也只是求你,你离开了季家,自己也要糊口,如果为难,就忘记我今日的话……我不求你照顾他,只求你能给他个好归宿……”
“谁?”一个字几乎是从嗓子眼儿里挤出来的。
女子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目光突然又飘忽起来。“我的乳腺癌有时候了,八年前还是早期,动过一次大手术,花光了你爸给的钱,之后又要开始自力更生了,其间也找过些像样的工作,可都干不长久,于是最后……就在以前朋友的介绍下……重操旧业了。”
季凌风一下子咬破了嘴唇,他自然知道这个“旧业”是什么。血液微咸,有种铁的腥嗅味,他深呼吸了数次,就在这时,一个更加爆炸性的消息传来——
“再然后,也就是六、七年前,我又有了一个孩子……”
44、晋江独家发表
季凌风彻底懵了;在床前呆立了许久,才磕磕巴巴地问了句:“什、什么?”
“你还有一个弟弟;亲弟弟……我对不起你,一样对不起他……我甚至不知道他父亲是谁,可当时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居然就将他生了下来……或许是想自己也养个孩子吧;用自己的双手……可直至后来我才发现;那样的想法是多么不自量力……明明只是一时的冲动和悔恨使然;还累得他降生在这世上一起来陪我受苦……”
良久,季凌风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弟弟?”
女人点头。
“他……在哪?”季凌风突然想到BOSS刚刚说你母亲不是一个人;原来竟带来了他的亲弟弟。
“就在医院里,我知道你要来;怕他听到太多,就麻烦护士小姐照看他一会儿了……”
季凌风突然觉得这一切都像极了一个不真实的梦,不可思议的事接踵而至,在他脑中炸开,数来不过是两三日间的事,既短暂又漫长。
他想用力揉揉自己的双眼,确定眼前的就是真实,可最后他也只是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他今年多大了?”过了不知多久,季凌风才终于又找回了自己的声音,竟是出乎意料的平静,大概是最初最震惊的时候过了,觉得什么都可以接受,也就只能接受了。
“3月17的生日,马上就要六岁了。”
“在上幼儿园了?”
女人苦笑着摇头,眸中是抹不开的悲拗,“怀他期间我辞了工作,之后做些相对轻松些的粗活,也没法每天都去接送,所以最后还是把他留在了自己身边照顾……可这也导致了这孩子的性格很内向,不大愿意说话。都是我的错,我没资格要求你出钱出力来养一个孩子,可真的是求你,哪怕、哪怕再给他找个好心的人家愿意收养他也好……”
“收养!?”季凌风突然抬头,拔高了声音,原本震惊到麻木的心也被这猜测中的无情与生疏刺得生疼,旋即他也意识到自己语气欠佳,却只是咬唇别过了头,双手紧握成拳,指甲几乎陷入肉里。他深呼了一气,良久才又低声道:“我会照顾他。”
话音刚落,正对上那人惊讶与惊喜兼备的双眸,他又重复了遍:“我会照顾他。”
这简简单单一句话的承诺或许会让他今后的生活变得很辛苦,可毕竟是同胞的弟弟,眼前这个他曾经期待了那么久的人又怎么能跟他说出哪怕把弟弟送给别人收养也好这样的话?他不是圣人,没有修出一刻菩萨心,却也不至于这样无情。
这种感觉很奇怪,季凌风舔了舔自己裂了干皮的唇,刚刚听到她求自己安顿个人时,他心中有种小小的不平,不平于她曾经二十多年对自己的忽视,此刻却为他人尽心。而如今听她这么说,却更加难过,他或许不是个尽职尽责的兄长,就像当初对凌云,他的确没有给予足够的关怀,可他真也没有那样绝情,对于至亲,也没有女人以为的那样漠视。
病床上的女人怔怔看了他半晌,他的大男孩别着头咬着唇,一副接近委屈的模样。时光就这么定格,不知过了多久,女人才终于又笑了起来,“好。”
她说完这一个字,竟又缓缓合上双眼,神态满足而祥和,像是要睡过去的样子。
季凌风看着她苍白的面容,突然想起了医生的一席话来,“会好的是吗?”他努力抑制着声音中的颤抖,努力让自己看上去平静又镇定,“你的病,会好的是吗?”
女人这才又睁了眼,她的面部线条十分柔和,笑起来更显亲切,她轻轻向面前这个大男孩招了招手。“来,凌风,来。”
季凌风几乎是下意识地迈开了步子,又往前走了几步,只在坐下前有片刻的犹疑,离她如此之近的距离,竟让他心跳速度快了起来。
纵然经历了长期的病痛折磨,可从那精致的面部轮廓中仍隐隐可见女子往日风华,她有双好看到不行的桃花眼,季凌风看着它们,只觉得熟悉。
“我的病……已经没必要救治了……”女人眸中的温柔不减,“其实我偶尔也会想要一了百了,可我不能,我还带着多多,我既然生下了他,就不能让他一个人在这世上吃苦……”
“别难过……”她见她的大男孩又低下了头,伸手覆上了他的手。“我同样也想你,十月怀胎,又怎么是说舍就舍的……”她的眼神变得迷离,似乎在回忆什么久远的事情,而声音依旧异常柔和。
“哺乳期你是跟着我的,虽然你那时候不记事……开始我也想一个人带你,可我没这个物质条件……怀胎期间是没法工作的,只能靠着仅有的积蓄过活,我那会儿吃得很少,想攒钱给你买点婴儿用品,可到你出生时才发现,母体已经没有足够的奶水了,你夜里饿得直哭,我却一点办法也没有……那种感觉太糟糕了,我不想你那么苦,就像现在的多多一样……”
季凌风悄悄绞起了衣服,虽然她只用三言两语和平淡的语气概括曾经,他还是觉得揪心。
“他叫多多?”
“嗯,多多是小名,大名叫吴越泽,随我姓……我是个很没用的母亲,护不住他……他从小身子弱,性子也软,会被邻居家的孩子们欺负,开始他还扑到我怀里哭,而我也会去跟邻居理论,可最后都不了了之……后来他有委屈也不跟我说了,我难过,却也只能装作不知道,甚至有时候看到他身上青了,只能抱着他一起哭……凌风,虽然我对不起你,可如果时间倒回,我还是会把你选择送去季家……”
季凌风握起了拳,突然觉得自己曾经对季家的抱怨有些矫情,他从未体会过那种贫瘠之苦,即便如今搬出了季家,也从未落魄至此。
女人依旧沉浸在回忆中,“其实把你送去之初,我也很忐忑,夜里躺在床上还会后悔,再后来听说他取了妻子,我便更怕了,那时候我甚至想,如果你在季家过得不好,我说什么都把你接回来,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