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拽着他,推开了酒吧的侧门,钻进一条昏暗的小巷。
“我还在工作,有什么话等我下班再说!”水北吼着,那天我知道他的心情也很不好。
“马上把这身衣服脱了,我带你回外婆家。”
我极少甩脸色给水北看,可是,那天已经气炸的我就甩了脸色给他看。说完那句话,我准备那手机给狗哥打电话,让他把车借我,让我把这个不乖的弟弟送回去。
“我不回去,我还要工作。”
水北说完,向前走了几步,准备回去工作,我则用力把他拽了回来,按在小巷的墙上,低头看着他那张倔强的脸,用手用力的捏住他的下巴,让他正视我,问道:
“你连我的话都不听了!是不是!”
或许是我平时不怎么发火,以至于我发起火来真的很可怕。
水北当时一愣,然后也歇斯底里起来,朝着我叫道:“管你什么事啊!你少来管我!你就继续和你的那些朋友去玩啊!装作不认识我!我就继续打工!不是很好吗嘛!”
我这人生平最不喜欢的就是和人吵架,当时我深呼了一口气,然后好声好气的问他,道:“你告诉我,你为什么要来打工?缺钱是吗?”
说着,我从衣服口袋将我身上的所有现金都取了出来,塞进他的手里,道:
“拿我的钱去花!不用跟我客气!”
大概是我伤到了水北的自尊心,大概是我当时也气急败坏,水平直接把那一沓百元大钞砸在了地上,对我竖了个中指,然后狠狠地推开了我,骂道:
“李山南!你给我滚开!”
说完,他甩上了酒吧侧门那扇重重的门,而我一个人站在风里,蹲着拾掇着地上的钱,看着他离去的背影。
当时他彻彻底底伤了我的心,但我现在站在他的角度来想,他会生气也是应该的。
那天我回家,情绪依旧不好,给水北打电话,他似乎也是闹脾气,根本不接我的电话。凌晨四点,我睡得半梦半醒的时候,刚刚下班的他才给我发了短信,跟我道了歉,并拜托我不要把打工的事情告诉外婆。
当时,外婆已经不管水北夜不归宿的事情了,好像只要水北不死在外面,她就满足了。
因为我没告诉外婆这件事,水北后来因为一件事,被外婆冤枉了。
我记得事发是因为隔壁邻居揣着自己的一个信封,在外婆家坐了一会,然后回家的时候发现自己那个装着一千八百块现金的信封不见了。当天晚上我正好回家住,在家吃晚饭的时候,外婆忽然往我家打了个电话,让我母亲赶紧取一千八百块钱现金到她家去,有急用。外婆那时候似乎很着急的样子,我和母亲也就放下碗筷,赶紧穿好衣服,从钱包里拿了一千八百块钱,往外婆家赶。我们赶到外婆家的时候,外婆家里坐着三家人,外婆,小舅一家以及隔壁邻居一家。
外婆家的邻居不是不讲理的人,只是询问外婆到底有没有看到那个信封,而当时正巧又遇上水北买上电贝斯的时候,外婆直接一把把水北扯过来,朝着他的耳根吼道:“水北!你说!钱是不是被你拿去买那破玩意儿了!”
当时,水北整张脸都通红,被外婆被手揪着的耳根也是通红一片。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水北就是不言语,不跟外婆解释,解释自己是自己出去打工,然后赚了钱,买了那把贝斯。当我正想走上前,跟外婆解释的时候,水北却朝我摇了摇头,示意我什么都不要说。
我不懂,不懂他为什么宁可别人冤枉他,宁可被外婆打骂,也不愿意出声。
外婆看水北一直不言语,自己的心大概也是寒了一半,从之前问着“水北你到底有没有偷钱?”这样的问句变成了“你把人家的钱放哪儿了?”
就连从小把水北带大的外婆,都觉得钱是水北偷的。
水北渐渐变得像颗坚硬的石头,一颗坐在孤岛上的石头,不和别人沟通,活在自己画的监牢里面。
水北死活不回答,隔壁邻居丢了钱自然心情不佳,但也不能和几十年的老邻居撕破脸,只是对着外婆说:“钱丢了就丢了,阿姐,你就不要怪水北了,水北从小爹妈就不在身边,怪可怜的。”
外婆之前只是站在一旁闷闷地生气,可是听到邻居这一句,她突然就发疯的抓着水北的头发,使劲的用拳头砸着水北的头,一边哭一边骂道:
“让你偷人家的钱!谁让你偷钱的!你这个有人生没人养的狗东西!没教养!啊!”
外婆就是这样捶着水北的头,而当时水北一米八的个子比外婆高出了好多。他只是弯着腰,让外婆揪着他那头乱糟糟的头发,让外婆使劲打着头皮。
我赶忙冲上去,拉开了对着水北又踢又踹的外婆,然后我母亲只是把外婆拉到一边,苦口婆心的劝着,而我看着水北,而水北只是驼着背,低着头。
我想,当时他的眼睛里一定是一片灰色的,他的眼神,应该是死的。
外婆被扶着坐下,似乎还不解气,只是指着水北破口大骂道:“白水北!你怎么还不去死啊!”
外婆骂完,隔壁邻居家的小孩冲到外婆家门口喊,说是信封在沙发底下找到了,而邻居当时的表情就和吃了屎一样,只是给外婆赔礼道歉,然后灰溜溜的离开了。当邻居离开,全家人都看着水北,因为方才大家都错怪了水北,而水北至始至终没有抬头,只是穿着一件单薄的T恤,一个人在秋天那种大风天,往外面走去。
等我追到他的时候,他一个人坐在马路牙子上抽烟。我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学会抽烟的,只是当时头发乱七八糟,雪白的皮肤上还残留着外婆的手印的他特别落寞和颓废,像个无家可归的流浪汉。
我把我身上那件风衣脱下来,往他身上盖,然后蹲在他的旁边,问他,道:
“为什么不和外婆说是你自己在外面打的工赚的钱?为什么不让我说?”
闻言,水北抬头看着我,而他那浑浊的眼神,我一辈子都忘不了。
“没用的,再怎么解释,奶奶都觉得是我偷的。”水北说着。
后来事实证明,水北说的没错,再怎么解释,外婆都认定,错事一定都是水北做的。
水北买到那把贝斯之后,便开始在一个小酒吧里当驻唱歌手,极少去学校。知道他在酒吧驻唱的人只有我一个,我偶尔没事就下课去他工作的酒吧喝酒,也当是给他捧场。
我记得他当时穿着一件红色的印着黑色字母的T恤,黑色的牛仔裤,破旧的匡威帆布鞋,背着那把黑色的贝斯站在舞台上,麦克风前。他的头发很长,被他全部往一边梳,用发胶定了型,耳朵上有四个耳洞,分别带着不同款式的耳钉。当时酒吧里的人还挺多,大多数都是外国人。
那天他唱的是黑豹乐队的《无地自容》,我知道那首歌的作词人是窦唯。
音乐响起,他弹着贝斯,用他那种天生的又轻又软,让人觉得耳根舒服,宛如羽毛薄翼的声音,诠释了另外一种《无地自容》,没那么粗犷,却足够伤感。
“不再相信,相信什么道理,人们已是如此冷漠。我不再回忆,回忆什么过去,现在不是从前的我。曾感到过寂寞,也曾被别人冷落,却从未有感觉,我无地自容。”
他唱着,而我只是认真的看着他闭着眼,从那张漂亮的嘴里吐出一句又一句美妙却符合他心境的歌词。
一曲完毕,在场的所有人,包括我,都为他鼓掌,而水北笑着举起了双手,然后向在场的所有人都鞠了躬。我从来没有见过他笑的那么真诚,那么开心过。
当然,在他的人生中,那么多人为他鼓掌,为他喝彩,我想也是第一次。
作者有话要说: 。。
☆、大舅二婚
在我忙着参加司法考试的那段时间里,整个人每天都忙得抽不开身,本来还会和水北在网上聊天,后来我跟水北都很忙,聊天的次数也逐个递减。
我考完司法考试后,拖着个行李箱,离开了我们那个又脏又乱的寝室,准备回家住一段时间,调整一下自己。本来,我家和外婆家住的很近,差不多就两三条街的距离,但后来父亲又在湖西买了房子,一家搬到园区去了。
那天早上从学校那边坐地铁回家,回家的时候已经是中午。父亲和母亲在外面上班,我把自己旅行箱里的东西收拾好,便坐在餐桌上,一边看电视,一边吃外卖。
到了晚上,母亲下班回家做饭,我在厨房里帮她切菜的时候,她一手端着锅一手炒着菜,跟我说,道:“山南啊,过几天老妈带你去吃喜酒!”
那天母亲看上去特别高兴,而切菜的我放下了手里的菜刀,看着围着围裙的母亲,问道:“吃谁的喜酒?”
我母亲咯咯的笑了起来,把锅里的菜倒进了盘子里,然后道:“你大舅的。”
闻言,我愣在了原地,瞪大了眼睛,看着我母亲,心想,我那个消失了好多年,记忆基本已经快被抹去的大舅突然又出现了,而且还要结婚了。
之前,大舅离婚的事情,大舅妈的名字,自从我母亲发现我父亲和大舅妈可能有过不正当关系之后,便成了我们老李家的禁语,谁提我母亲就提刀拿刀背砍谁的小腿。
“前段时间,我和外婆托人,找人给你大舅介绍了个女朋友。”
母亲解释着,顺手把油倒进了洗干净的锅里,顿了顿,又道:
“那女的是你妈我和你大舅念初中的时候的同学,本来外婆和她们家的老人认识,再加上那女的的前夫前几年跑了。一个老婆跑了,一老公跑了,凑在一块不是挺好。”
“恩,那那女的怎么样?”我问道。
“人虽然丑了点,有点龅牙,但是是个会过日子的女人,我和你外婆一开始就挺满意的。不过你大舅之前不太满意,因为跟那个贱人比起来,你的新大舅妈有点丑。我和你外婆劝了好久,他才肯听。一个男人都到了四五十岁的年纪了,没钱没势,找个好老婆过日子才是大事,整天再去找那些会搞幺蛾子的小妖精干什么。现在家里已经不像以前了,外婆也老了,总之,你大舅妈挺好,山南。”
母亲说完,我没有说话。后来,
母亲还说,之前大舅妈王玉娥和大舅结婚是因为看准了外婆家的家产才和大舅结的婚,还说了很多老大舅妈的坏话,只是我基本上一只耳朵进,一只耳朵出。
到了大舅二婚那天,我母亲给我准备了一身新衣服,然后带着我和我父亲上了大舅的新家,去吃喜酒。
车子行驶在繁忙的马路上,我一边看着路况,一边问着坐在后车厢的母亲,道:
“妈,水北呢?”
当时,我从反光镜里能看到我母亲的脸色,提到水北,她整个人的表情都僵在了那里,似乎我那会是哪壶不提提哪壶。
“水北?水北怎么了?”我母亲反问道。
我当时就想,自己的养父二婚,作为还不知自己是养子的水北,那时候的感受,应该是我们每个人都体会不到。
水北会去参加大舅的婚礼吗?会以什么样的表情去祝福他们?没心没肺的笑着?抽抽搭搭的哭着?还是和往常一样淡漠的看着众人?
“妈,水北他会去吗?”
我问道,我那时候觉得,如果我是水北,我大概不会去的。
“不知道,我也没问你外婆,也没人跟我说,大概会去吧。”
母亲说完,便低头玩自己的手机了,轻描淡写的把水北这个人忽略而过。
没有人问到水北,也没人提起过水北,真是悲哀。
大舅的喜宴在当时一家还算不错的大酒店里举办的,大舅把那个大酒店的大堂包了,因为是二婚,说出去不好听,都没有叫很多亲戚和朋友,尤其是新舅妈那边,来的人寥寥无几。大舅虽说不学无术,成天浑浑噩噩,是个败家子,但他善于搞人际关系那一套,他能把亲戚和朋友的关系弄得很好。虽然,在他困难的那几年,一些朋友和亲戚都离他而去,不相往来了。
大舅和新舅妈穿着礼服,站在酒店的门口迎宾,而外婆和几个亲戚在一旁收礼金。大舅看到我,便领着新舅妈跟我问好,还拍了拍我的肩膀,说我长高了,变帅了,成熟了。可是,当我看到他那只搭在我肩上的手,却浑身犯恶心。如果,他能对水北负一点责任,没把水北当成一个从路边捡回来的破玩具,水北这些年也不会那么惨。大舅松开了手,继续和我父母聊天,而我嫌弃的拍了拍西装上的灰尘,步入大堂,在欢声笑语中,寻找着水北的身影。
我以为水北是不会来的,但是,当我看到他一个人坐在大堂最中间的位置上时,我感到惊讶。
因为,如果换做是我的话,我会选择自己呆着,不会来参加这种婚礼。
酒店的灯光很足,四周被挂满了七彩的气球,大人们坐着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