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无此人by配菜太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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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无此人by配菜太咸- 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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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挂上电话,陈海天回到电脑前,看到对方又传来讯息。
    「说真的,尸体妖应该很快会消失,不要太心烦。」讯息如磐石,静静沉在萤幕底层,动也不动。话里的安慰细微到几乎无法辨识。
    「没有事同学,请问你法拉利要哪个型号?」他收下安慰,继续露出尖牙和对方撕咬。
    第二天,陈海天上站后,发现使用者名单上的尸体妖全部消失无踪。
    他有些意外,又暗自庆幸。一定是武大郎被雷劈了,才大发善心除妖。他在心里想像一幅天降日光,在山坡上击中矮个子男人的画面。
    可是他隐隐感觉不对,说不上来,好像听到微小的齿轮组转动。或许是这样的结果太凑巧,因为他连两百元的发票都没中过。
    算了。他想,就当武大郎洗心革面,大赦四方,总之他以后会乖乖的依正常步骤下站。
    他点进站上的信箱,写了封信给没有事。
    「李夫人挂了,黄平秋挂了,刘玉英正在挂,苦瓜脸还不肯挂。」
    
    第四章
    
    陈海天从来不做建立网络身份上费心,他在彩虹梦待了七年,只有过两个ID,不像梁美莉。
    梁美莉在陈海天的标准中,属于人格分裂形。用什么名字认识什么人,什么身份说过什么话,在什么地方用什么名字活动,全都分的清清楚楚,运转自如,永远不会搞混。
    「我喜欢的特点分散不同类型的人身上,我只好用不同身份去认识她们。」梁美莉曾经如此为自己开脱,一边轮换各个ID,还不忘用跳版改变上站位置,「有时候还是会混乱啦,会忘记哪件衣服才是真正想穿的。」
    「你可以不要买那么多衣服。」
    「这是网络时代的人格缺陷啊宝贝,想要被人注视,又想躲起来没人看见,最后就扭曲了,不过我处理的还算好,」梁美莉智者使用者名单上的ID,「这四个都是我,这个用来装文艺少女,这个专门在匿名版婊人,这个负责约夜店趴……」
    「有病。」他闷哼一声。
    「没病怎么当你馊妹。」
    「说的也是。」
    「你要知道,拉子网路圈很虚伪,大家都爱耍文艺腔,装气质装深度,只是跟你聊发条橘子的不见得知道橘子一斤多少钱,」梁美莉劈哩叭啦骂了一顿,话锋突然指向陈海天,「哪像你们男人,有洞就六十分。」
    「喂……顶多五十分好吗?」
    陈海天知道这这方面,男同志的确比女同志要来的干脆利落。他也曾和聊得来的网友见面,对彼此都有好感的话,就迅速展开交往,只是一旦穿过文字的表象之后,就会发现时间变得难熬、对方令人乏味,而好感薄弱的撑不过一个月。
    几次过后,他学会把网路的一切留在网路,切断网路和现实交错的任何可能,他遗弃用了五年的ID,以及那个ID的人际关系,重新开始。
    这是在同志网路游走的必然阶段,过了,就安分了,因为心疲惫了。
    注册新ID时,one已经被使用。失去one的万,就成了noone,填昵称时,他直接把noone翻译成「没有人」,对他而言,ID好记就好,能用来看文章就好,没有人发现他最好,他不再花心力去为ID编织血肉。
    偶尔穷极无聊时,陈海天会将呼叫器打开,拿自投罗网的陌生网友来练习会话技巧,但是他小心制控自己的传出的只字片语,因为文字和言语一样有重量。
    「写出来的掷地有声,说出口的覆水难收。」母亲自小就这样告诫他,「我们那个年代,有书才能读,有纸笔才能写,有印刷品才能发表想法,收到的回应都是货真价实的信件,上面有贴邮票的。」
    「知道。」陈海天看过母亲床底下那一箱箱的手写信,有的来自学生,有的来自母亲的读者,真的很重。
    「文字是很珍贵、有重量的,超过克数邮局还会叫你补邮资。」
    「知道了啦——」
    文字有重量,所以他说网路上的路人组,躲在彩虹晒不到的暗处,偷窥亮处的盈盈熠熠。
    去年六月,陈海天成为低调的noone已有一年多时间,某个天气很热的周五夜晚,他做了拿手的馄饨面加蛋,泡上一壶红茶,把电脑接到电视萤幕,坐在客厅的沙发,把脚缩到身体底下,开始用熬夜看电影来迎接周末。
    「可以跟你聊聊天吗?」
    当时讯息传来时,他正在看海底总动员,听到「咚」的声音,才发现自己还挂在彩虹梦上,时间已经是周六的凌晨两点,他快速回复客气而有礼的拒绝讯息:「抱歉,正在看电影,不太方便。」
    「那打扰了,不过顺便提一下,我们的ID跟昵称是同款式,像个对联。」
    对方的讯息,让他按下电影的暂停键,切换到使用者名单,看见了和自己并排的ID。
    Nothing,没有事;noone,没有人。
    他看着这幅对联,手指轮敲桌面,想为这幅对联安下横批。
    两个no,两个没有,四个否定词。四大皆空?无中生有?无……无……五五六六?
    「横批是什么?」五五六六让他中断思考,直接回讯给对方。
    「公家机关。」
    「『下午四点的公家机关』比较切题。」陈海天忍不住想笑,公家机关跟五五六六原来是同等级的横批。
    「公家机关的门太窄了贴不下。」
    犀利。陈海天心想,而他欣赏这种具杀伤力的品质,这样的人值得让他停下看了一半的电影。
    「抱歉,忘了你在看电影,不打扰你了。」没有事又传来讯息。
    「没关系,那些鱼不会跑掉。」
    「鱼?海底总动员吗?真有趣,noone看no one。」
    「有趣?怎么说?」
    「那只鱼Nemo的字源就是no one的意思,希腊神话里也有个no one的故事……」
    那个晚上,他没有把海底总动员看完,但是他在没有事传来的讯息里,知道了两个希腊神话。一个是西西里岛的独眼巨人,一个是被关在迷宫里的牛头人。
    他很快就发现没有事不光只是照本宣科的说故事,而是有条理的陈述一个有头有尾有中腰的事件,这不是那些在网路上打嘴炮耍嘴皮、发表无关痛痒的风凉话的人能够做到的事。
    没有事说完了故事,他们进行一些讨论和举证,最后同意黄昏市场、家乐福、彩虹梦都是迷宫,困住了不同品种的牛头人。
    即将道晚安时,陈海天才问没有事,「为什么要找人聊天?」
    「火锅吃太饱。」
    陈海天明白,身体满足了,心灵就空虚了,「怎么会找我?」
    「站上只有六个人,另外四个我都问过了,两个找我一夜情,一个跟我聊傅柯的后结构理论,我只好跟他科科,另一个跟我聊后现代主义电影的思维,火锅顿时从我嘴巴喷涌而出。」
    他笑了出来,「有一部电影,女主角把自己的情夫烤给丈夫吃。」
    「真是充满后现代主义的思维,我感觉火锅又要喷涌了,没有人同学。」
    「祝一路顺畅,没有事同学。」
    黑夜已深,白昼将近,他感觉有一杯满满的水流进心里。
    事物以极缓慢的速度倾斜时,通常不会被发觉,等到半年后,陈海天才意识到他和没有事已经变成了比萨斜塔。
    他不想像鉴识调查员一样,在信箱里翻找过去半年的讯息记录,一句一句查看,找出究竟是哪句话,让他和没有事的对话开始往低俗的方向倾斜,因为事情已经发生了,无法回转。
    「羊在认识新的羊朋友时,基于礼貌,也要披上羊皮。」没有事如此辩解。
    「两层羊皮很热。」陈海天能理解,人会主动或被动的伪装,包括他。
    「别急,我一件一件脱,想看更多的话,赶紧储点喔!」
    又来了。陈海天现在已经能精确认出把对话导向低俗的关键句子,但他就像毒品上瘾,无法不朝着那个方向走,「有折扣吗,珍妮弗?」
    「当然有,杰克,我会把折扣券烧给你的。」
    他不讨厌这种低俗,毕竟真正的低俗和有水准的低俗,就像喝醉酒和打醉拳,是两回事。没有事属于宗师级的醉拳层次,有扎实的知识背景,进退得宜,能在踩到陈海天底线前的五公分处停住,而且极具感染力,能让陈海天不知不觉的跟着低俗。
    「有潜力才能被激发,这叫教学香肠,喔不,是教学相长,甲的咻咻导致乙的咻咻。」没有事说。咻咻是没有事最喜欢的状声词,意思是很厉害。
    「比记忆土司更咻咻吗?」陈海天对自己一起咻下去,表示很无力。
    「不确定,你把记忆土司拿出来我再告诉你。」
    陈海天原本以为关于低俗的讨论到此为止,隔天却受到没有事寄来的站内信,这是他们认识半年以来,第一次的信件往返。
    「补充说明:其实我拿捏过情况,我们的ID和昵称很接近,表示我们的逻辑和想法应该相通或勉强相容,加上聊久了,知道你能接受我的浮烂庸俗,我才敢把皮脱掉。我也有认识很久的人,却完全没发现我披了两层羊皮,真是快热昏了。注:黑桥牌香肠比教学香肠好吃。」
    陈海天有些啼笑皆非。没有事用低俗闪避太过认真的话题,时候却用不带情绪又小心翼翼的文字来面对话题。柔软、细心,还有一些压抑。
    他们的逻辑的确相通,他们不正面迎击。
    可是,网路上谁又能真的认识谁,他并不想知道羊皮下掩盖了什么,没有事替他过于乏味的网路世界确是带来乐趣,这样就可以了。
    于是他回信:「我烧两盒黑桥牌给你,保证很咻咻。」
    在那之后,他们把彼此的信箱当成树洞,投递一两句不求回复的话。超过一星期没在站上遇到时,没有事会寄来短短的招呼信,有时则是寄一两句没头没尾、不痛不痒的句子,像是:「刚游到家雨就停了。」「脖子吃饭时扭到不能转动。」
    陈海天有时回信,有时不回,有时主动写信,说一些更莫名其妙的句子。「馄饨肉跟馄饨皮分手了。」「正看第一百六十三遍的清圣祖实录。」
    偶尔没有事会寄来认认真真的信,内容大多是最近看的书、听到的故事、在路上遇到的狗,陈海天也会以相等的字数认认真真回复自己的看法,或冗长地说着一点也不特别的日常生活。
    但是他们从不谈切身之事,陈海天绝口不提台北、家庭、工作、外表或任何涉及隐私的事,他也从来不问没有事;而没有事也一样,不提,不问。他们之间最接近现实的,就是彼此的ID。
    没有人和没有事,有一样的想法。他们不担心在对方面前暴露自己的另一面,因为网路上的一切都会留在网路,丝毫不沾手。
    
    第五章
    
    「让二十七岁前的人生死去」是一种浪漫的说法,说穿了就是转行。但要转到哪行,陈海天并没有明白的想法。
    他列出将近二十个感兴趣的、想尝试的事情,一个一个考虑各自的发展性。
    书,红豆饼,摇滚乐,咖啡,意大利面,刻印章,杂货……
    他很想加上电影,但电影不是可以自足的事情。他可以开间小书店,卖自选的书;可以开间小唱片行,代理国外的小厂牌;或是开间小咖啡馆兼卖手工甜点、专卖各种新口味的小红豆饼摊、只有两张桌子的小意大利面馆……但他不能自己一个人拍部小电影,再小的电影都需要团体,会无可避免的被困在人群里。
    人群会带给他压力,太多的波长会把他打乱,他很容易感觉到别人的情绪。有些人的情绪俐落,不求别人安慰或拍拍,像是梁美莉,雷阵雨哗啦哗啦下完就算了;克数有些人的情绪像是阴雨连绵,拖着别人往下沉。
    「那种人本身就是个命案现场,自己血肉模糊了,还让别人吐的半死,」他曾经这样跟梁美莉描述,「让人这辈子都不想再吃肉的那种感觉。」
    「因为你没有兄弟姐妹,」这是梁美莉的说法,「我小时候就吐完了。」
    「跟兄弟姐妹无关。」他摇了摇头,「是基因的问题。」
    他也曾经认为这是单亲家庭独生子在成长过程中形成的缺陷,后来才理解是基因决定一切,它能够产生不怎么聪明而社交手腕高明的人,也能制造高智商而缺乏社交手腕的人,这表示社交智慧是一种个别的智慧。就算他有十个兄弟姐妹,身处人群还是会让他感到烦躁和厌恶。
    为了不让自己在人群中看来笨拙迟缓,陈海天发展出「以减少回应为回应」的技能,并在最低限度的范围内和他人交际,但他知道,他永远无法过着某些类型的生活,无关他想不想要,他就是不行。
    他不是为了追求梦想而不顾一切的人,那种人是浪漫的。他不浪漫。
    至于小书店、小红豆饼摊、小唱片行、小咖啡馆、小意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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