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张经理,你们不用说了,”楚云舒道:“今晚的事,完全是我的错,谁也不怪。连累了张经理和戏院里的师兄弟们,楚云舒心中有愧,多余的话我不想再说,改明儿个我与大哥亲自去门上拜访。”
张经理此时才顺了顺心中的气,“既然楚老板有心,那我戏院的损失。。。。。。”
楚云舒道:“我一力承担。”他说完进了里屋,过了不一会儿,又拿着一个蓝布缝的荷包出来,“这是我唱戏攒下的,里面有些大洋和可以兑换的银票。”
张经理道:“你先把钱收起来,过两天我叫记账的把损失计清楚,列个清单,你再照价赔偿。”
“不必了,”楚云舒摇摇头,将钱袋直接递到张经理手里,“这些钱本就是我凭着戏院挣来的,想来足够能赔偿今天戏院的损失。如今我将它全部归还给您。。。。。。”
“楚老板,你这是什么意思?”张经理接过这钱,忽然感觉有些烫手。
“从此,楚云舒再也不唱戏了。”
楚云舒叹了一声,重新转回卧室,留下一脸惊诧的张经理和同样意外的大哥。
关上门,楚云舒将自己锁在自己的世界中。他想着,如果可以脱离自己日常的生活,是否就能够将那个无法从记忆中剥离的人快一些忘记。只是,楚云舒犯了个错误——既是已经无法从记忆中剥离,又谈何忘记?
但楚云舒又确实知道,他一辈子解不开的心结是紫云,而一辈子舍不得的爱人。。。。。。就是许大帅。
他陷入了深深的矛盾中。
一夜浑浑噩噩,楚云舒迷迷糊糊地睡去,睡得很累——身心俱疲。
没有结果的爱情,怎么会平白无故地发生?这样的爱情,真是叫人受折磨!
当晚楚云舒又做了很多梦,都是关于许大帅的回忆;只是到最后,他又梦见了紫云,记忆中的那抹紫色对他温柔地笑着,“楚老板,我很好,你不用惦记。只是你爱的那个人,别再去逃避,不然,你的懦弱会害了他。。。。。。”
蓦地,楚云舒惊醒,外面已是天光大亮。
他缓缓地坐起身来,茫然地望着窗外的阳光,院子的台阶上,紫云曾坐在那里,为他洗过衣服。
楚云舒依稀记起昨晚的那个梦,“楚老板,你爱的人,你的懦弱会害了他。。。。。。”
懦弱,会伤害自己所爱的那个人。
楚云舒又陷入到自己的思绪中,但他觉得自己并不算懦弱,至少,他勇敢地离开了许大帅,勇敢地放弃了这份没有结果的爱情。可是。。。。。。这真能算得上是勇敢么?没有经历,又怎知没有结果;中途放弃只能算是逃避;而所谓逃避,不就是懦弱吗?
楚云舒忽然变得忐忑:紫云的死就是因为自己的懦弱,一味地逃避事实,没有勇气对她承认其实他喜欢一个男人;难道他还要再因为自己的懦弱和逃避而令许大帅也受到伤害吗?
不,不行!已经错了一次,又岂能一错再错?
楚云舒忽然像反应过来什么一样,飞快地穿衣起身、踩上两只鞋子便奔出家外。大街上,他拼命地跑,朝着帅府的方向。
是的,他要见他,马上!
他要对他说:我们还不能就这样分开!
昨晚那个男人将自己箍得那么紧,他从未说过要放弃,而自己怎么能够先逃避?
从始至终,胆怯的都是他楚云舒!不敢正视自己的心意、不肯承认自己的怯懦,甚至连对待这份感情的信心都没有,难怪两人的关系会变成这样,归根结底,都是楚云舒的咎由自取!
“昌之,我错了。。。。。。你一定要给我机会挽回,我不能、弄丢你!”楚云舒一路上反复呢喃着这几句话,眼泪隐隐地泛在眼眶内。
就在他快跑到没有力气的时候,帅府,终于到了。
两扇大铁门死死地关着,平时驻守在门口的警卫兵,如今也不见人影。
楚云舒不理那么多,抬手砸门,“有人吗?有没有人出来一下啊,我要见大帅,我要见许大帅!”
如此喊了几遍,门终于开了,一位老者从门内走出。
楚云舒几乎是冲上前,“福叔、烦劳你让我进去,我要见大帅、我要见昌之!”
那福叔冷冷一笑,一把将这戏子推开,“真是不知礼义廉耻的卑贱戏子。几天前你离开牧寒少爷,从帅府跑出去,今儿个又哭着喊着要回来。你这样厚着脸皮往上贴,你以为牧寒少爷会见你?”
楚云舒被说得心中一凉,随即又稳下心神,肯定地说道:“你带我进去,昌之一定会见我的。”
然而那福叔闻听此言,却像听到了一个十分好笑的笑话一般,“哈哈哈,你以为你这个戏子有多大的能耐,说得好像牧寒少爷多给你面子似的。我告诉你,就算老夫带你进去也没用,牧寒少爷今早的火车,已经离开同阳城了。”
“离开同阳城?”这消息实在是叫楚云舒难以置信,“怎么可能?明明昨晚他还。。。。。。”
明明昨晚,他还委身于自己,希望能够挽留住两人的感情,怎么今早却离开得那么突然?难道昨晚自己的决绝,真的让这个男人放弃了么?
“所以,你以后别再来帅府死缠烂打了。”福叔瞥着楚云舒的眼神要多轻蔑就有多轻蔑,“今儿个是腊月二十九,牧寒少爷要在年关底回去看望老爷,同时,老爷也已经为牧寒少爷说好了亲事,这次过年,牧寒少爷就要在老爷面前拜堂完婚!”
“!!”昌之要成亲了?楚云舒的第一想法是:这也是在骗我的吧?也许所谓的“成亲”与昨晚的“订婚”如出一辙,不过是昌之不想见自己而编出的谎言。
谎言有时也是人在绝望时所剩无几的希冀。只可惜,管家福叔给他的并不是希冀,而是彻底的绝望。
“这是老爷命人送来的加急信件,昨晚才收到。。。。。。”管家福叔从怀中拿出一张信纸,上面密密麻麻、写的都是字。
这老头儿之后又说了些什么,楚云舒也听不清了,反正是些冷嘲热讽、挖苦人的话。不过楚云舒对这些话毫无知觉,因为他的心,已痛到麻木。
帅府内,许大帅刚刚起床,“副官,刚才大门外是不是有人叫门?”
蔡副官立在一旁,嘴角噙着狡黠的笑意,“您耳力可真好,在这儿都能听到大门口的声音。”
许大帅眼神放黯,“不是听得到,只是希望,他会来见我。”
沉默了一段时间,蔡副官道:“火车九点四十分准时发车,现在是七点十五分;卑职已将行李收拾妥当,大帅,您得快些。”
“他真的。。。。。。没有来么?”许大帅不死心,又问了一遍。
蔡副官恭敬而耐心地回答道:“他不会来的,大帅,您想多了。”
☆、第四十一章 平静
早上**点钟的光景,大街上渐渐热闹起来。
楚云舒缓缓地挪动着自己的脚步,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漫无目的地走着。他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离开的帅府,可是他认识到,因为内心的那份懦弱,他付出了多么大的代价。
没有人能再来安慰他,因为可以让他撒娇任性的那个怀抱的主人已经离开,也许就真的这样结束了,这辈子,他也不会再有机会见着那个男人。
许大帅不会再来听戏,而楚老板也不会再唱戏了。
既然已经不唱戏了,还不如想想以后的生计,这样更现实一些;楚云舒强迫着自己去考虑除许大帅之外的事情,也许时间隔得久了,那些记忆的痕迹就会淡去。
有这样一句话,叫做习惯就好。
又是无奈地一声叹,楚云舒仰仰头,忍住想要流泪的感觉,忽然觉得。。。。。。肚子很饿——从昨晚到现在,他一直没吃过饭。
不如先且寻个早点摊儿,吃饱了也许会让心里舒服些。
楚云舒捏了捏棉长衫里的暗兜,幸好还剩了几个铜板,够他一顿早饭的。
“小米粥、煮馄饨——”
“油果子、炸麻花——”
“驴肉火烧、摊煎饼——”
街上卖早点的小摊贩们一如既往地吆喝着自家的生意,日子其实仍过得平常,变的,是人的心境罢了。
忽然,一个熟悉的声音传进楚云舒的耳朵,“贴饼子——山药面儿、高粱面儿、玉米面儿的贴饼子——”
大哥?楚云舒一转头,望见楚云徳正坐在大街对面的一个矮石墩上,身边放着两只箩筐,箩筐上盖着干净的蓝花布,里面盛的应是贴饼子。
原来大哥离开了曹乐泰的码头,却在这里卖贴饼子。楚云舒心中不忍,几步奔到楚云徳的面前,“大哥,想不到你。。。。。。”
抬头见到兄弟,楚云徳脸上又露出憨厚的笑容,“兄弟你昨儿个睡得晚,我还寻思着你不会那么早起来出门呢。”说罢,从身边的箩筐里拿出两张贴饼子塞到楚云舒的手中,“赶紧趁热,把这个吃了当早饭吧。”
拿着两个热乎乎的贴饼子坐到大哥的身边,楚云舒心里头很不是滋味,“大哥,难为你了。”
楚云徳顿了顿脸上的笑容,看着旁边低头吃饼子的兄弟,拍拍他的肩,“傻兄弟,到啥时候,大哥也得护着你。”
“嗯。。。。。。”楚云舒点点头,吃完了贴饼子,又转头对楚云徳道:“大哥,反正我今后也不唱戏了,不如就跟你一块儿卖贴饼子吧。”
说到这里,楚云徳又叹了口气,“兄弟,你真不再想想了?你可是全同阳城的红角儿,你不唱戏,便可惜了这一身的功夫了。”
楚云舒浅浅一笑,“不碍的,大哥,我只想忘掉一些事情,平平常常地过日子。其实,跟你卖贴饼子,也能吊嗓子,不信,你听,”说着,他便提高了声音,吆喝起来,“山药面儿、高粱面、玉米面儿的贴饼子——”
楚云徳望着自家兄弟,不禁一笑,遂也吆喝起来,“贴饼子——一文钱一个,有高粱面儿、山药面儿、玉米面的——”
腊月二十九,已是年关底,今日的阳光也正好。尽管这纷乱的世道不景气,但大街上过年的喜乐氛围仍是有一些的。楚云舒与大哥一起坐在街边吆喝着买卖,心上的悲伤被他暂时隐藏。
从这一刻起,他便要学着习惯。习惯没有他的日子,自己也会过得勇敢。
如果未来真有那么一天能够再相见。。。。。。
昌之,但愿我们可以仿若隔世不经年。。。。。。
于是,楚云舒的一天就这样平静而忧伤地度过,直到傍晚时分。
“兄弟,你先看着生火,我去院子里再抱些干柴来。”厨房内,楚氏兄弟俩正忙活着晚饭。从前这个时候,楚云舒都是在戏院的后台候场,如今他不用再去唱戏,倒是可以腾出更多的时间来帮大哥忙活家里的事儿。
楚云徳来到院子中,抱了一堆干秸秆要进屋,却听见有人拍门。
“谁啊,等着,马上就来。”楚云徳将秸秆抱进厨房,又赶忙跑出来开门。
张经理一脸苦闷地站在门外。
见了来人,楚云徳心里忽然有些尴尬——张经理一定是来劝兄弟回去唱戏的,但是昨晚兄弟已经决定不再唱戏,他这样来劝他,兄弟会同意么?
“楚老大,你看我来都来了,你也不说让我进去,莫非还在生我老张昨晚的气?”张经理冲楚云徳对出个笑脸。
不管咋样,人家都已经上门来了,还是先让进去再说吧。抱着这样的念头,楚云徳将张经理让进屋。
“你先坐下喝口热水,我兄弟在厨房看着烧火呢,我给你叫他去。”楚云徳拿了一只土陶碗,给张经理倒了碗热水,便一跛一跛地走进厨房。
厨房弥漫着很大的烟雾,楚云舒蹲在灶台边一个劲儿地往里添柴,被呛得直咳嗽,“大哥,咳咳、这火、咳咳、这火不着,净冒烟。。。。。。”
看着兄弟被烟熏得一双眼睛通红,两颊抹的也尽是炭黑,楚云徳没忍住,一个“噗嗤”笑出来,“哈哈,兄弟,你现在的样子跟在戏台上的扮相差不多啊。”
楚云舒一皱眉头,“大哥、咳咳、你快别、咳咳、快别取笑我了,赶紧看看这灶火咋回事儿吧!”
楚云徳憨憨一笑,从厨房门后取出一根柴火棍,往里翻了翻干柴,又顺手拉起火灶上的风箱,“烧火拉风箱,你光知道往里头添柴,不送风、这火上哪儿着去?”
楚云舒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那我先把玉米糁子沏了去。”
楚云徳拦住兄弟,“行啦,我弄吧。你先去堂屋看看,张经理来了。”
“张经理。。。。。。”楚云舒一听,却道:“大哥,你去吧。我。。。。。。我不知道该咋见他。”
楚云徳的表情一下子严肃起来,“该咋见咋见,人家是专为你而来的。你若是想继续唱戏,现在就先跟张经理去戏院,等饭熟了,大哥给你送过去;你若是真不想再唱,就好好跟人家说明白。兄弟,你自己的事要有担当,不要总是为了别人而活。”
一句话,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