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钦若的目光变得很复杂,他缓缓摇头,什么都没说。
看他这个样子,施诗磊翻了个白眼,觉得没趣。他继续托腮看阿福画画,有意无意地说,“其实我原本也不知道的,就是小的时候有人想来领养我,可后来还是没有。我想不明白,就缠着孙妈妈问,她大概是被我吵得不耐烦了吧,就跟我说我亲妈是妓女了。”他抬抬下巴,“当时我也就像阿福这样大,哭了好久,也是不相信的。”
听到自己的名字被提到,阿福抬起头,问,“什么是妓女呀?”
施诗磊以为他没注意听,面对疑问不禁怔住,尴尬地看向身边面色沉寂的符钦若。
他干巴巴笑着,摸了摸他的脑袋,“没什么。——你画了什么呀?”
“施施哥哥和钦若哥哥。”之前的话题一下子就被带过去了,阿福沾沾自喜地拿起手中的画,展示给他们两个看。
看到纸张上那两个用黄色蜡笔把脸涂得满满的人,施诗磊眉尖抽搐了两下,还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夏天晒黄了。可他还是拿捏着笑容,把画拿过来欣赏,欣赏道,“挺好看的呢,是要送给我的吗?”
阿福腼腆地点头,眼睛笑得弯弯的。
“谢谢,画得很好。”符钦若揉了一下他的脑袋。
施诗磊不禁挑眼去看符钦若,还是笑着把画还给阿福,学着他奶声奶气的样子,说,“你继续画吧~”
“嗯~”他又拿起画笔,埋头继续上色。
时间差不多,施诗磊就该去铺床了。他把符钦若留在阿福那里,自己回到一整年都没有回来的房间。一直以来施诗磊都和常可住在一个房间里,上下铺。常可刚来的时候年纪小,怕他睡上铺晚上不安分翻下床,所以施诗磊都睡在上边。
还以为一年没有回来,上铺已经积灰严重或者堆满了东西,可没有想到床板上干干净净的,一尘不染。施诗磊踩在楼梯的杆子上,弯腰凑近闻了闻竹席,发现也是新的。
他想了想,还是把席子卷起来,拿下床。
这时常可洗澡回来,手里还端着塑料盆子,见状不禁一怔,问,“哥,你把席子搬去哪里啊?”
“楼上不是有张空床吗?我去睡那边。”施诗磊说着往外走。
“是和钦若哥一起?”常可连忙问。
施诗磊转过身,有些不耐烦,往上铺抬抬下巴,道,“总不能我们两个人睡上铺吧?这床得塌下来的。”
常可撇了下嘴巴,小声说,“安安分分睡着又怎么会塌?”
“你说什么?”施诗磊当做自己没有听清楚。
“没什么。”常可看他要变脸了,又改口说,“那也不用把席子拿过去啊。你睡这里,钦若哥睡楼上也行的,再找张席子去铺床。楼上那张床很窄,也不比上铺宽多少。”
施诗磊看他还揣着明白装糊涂,把席子立在手边,就只是看着他。
常可不能直视他的眼睛,别扭地转过头,想了想,说道,“也不是不够床,睡一起的话,孙妈妈会问的。”
这个施诗磊当然也有想过,可是他就是想和符钦若睡,才不管别人怎么说。但他转念一想,家里毕竟还有其他弟弟妹妹,他们有些也不是小孩子了,甚至有已经在学校里谈恋爱的。施诗磊自己倒是没什么,就烦孙立晴又唠叨,对符钦若也另眼看待。
思及此,施诗磊把席子往墙边一放,交代道,“你先睡吧,我去问问他。”
会客厅的电视正在播放整点新闻,施诗磊路过时听到,才知道原来这大雨是因为台风登陆。这是今年最强的一次台风,在海南第一次登陆时已经造成当地房屋坍塌,并且有人员伤亡。
电视信号不好,画面很花,说不定过不久就会断掉。新闻的最后提到所有开往沿海的动车组都停运了,海边的城市饱受肆虐,停了水也停了电。
施诗磊望见外面摇摇晃晃的芒果树,猜想就算是明天,那些初中生也不可能来了。
问过在客厅里看电视的门卫大叔,施诗磊去厨房找符钦若。这样的天气是没有办法出门买菜了,好在家里还有一些剩下食材,孙立晴和厨房大姐在准备晚餐,符钦若便过去帮忙。
其实也就只能吃面条和伊面吧。施诗磊心想。
施诗磊走到厨房,很意外地发现连雷燕萍也在里头拆面,不禁惊讶。不过他靠在门口,看到她一边看火,一边跟符钦若说话,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哟,雷大小姐今天竟然肯下厨了啊!”施诗磊阴阳怪气地感叹了一声。
雷燕萍和符钦若回过头,她两手都是面粉,听出他语气不对,不免抬头看了符钦若一眼,还嘴道,“反正闲着也无聊啊。”
“怎么不去练笛子啊?”施诗磊抱臂踱步进来,伸着脖子瞥了一眼那团面。
她耸肩,“吃饱了饭才有气练啊。而且,钦若哥说等下会教教我。”说着,她抬头对符钦若甜甜一笑。
施诗磊看她那擦了眼影又描了眼线的丹凤眼不顺眼,冷冷一笑,却冲符钦若说,“你又会吹笛子了啊?”
符钦若手里还端着没有搅拌好的鸡蛋,说起另一个话题,“孙阿姨说还有香菇和胡萝卜,猪肉也是早上买的。他们这周应该是来不了了,我们就把馅和皮弄好,待会儿大家一起包饺子。”
“我们?”施诗磊眯了眯眼睛,笑得怪怪的,“你融入环境好快啊,这么快就跟我们像一家子了?”
他垂下眼帘,想了想,也只是淡淡一笑。
这话就连施诗磊听着也觉得奇怪。他抿了抿嘴唇,说,“鸡蛋是煎好再剁碎?”见他点头,施诗磊立即把碗和筷子都从他手中拿走放到一边,对正在切胡萝卜的厨房大姐说,“姐,鸡蛋你弄一下。我跟我朋友说点事。”
也不等大姐答应,施诗磊就瞪了符钦若一眼,自己先往外头走了。
走到楼梯口的消防栓旁边,他突然停下脚步,回头一看符钦若已经快步跟了上来。
还没等符钦若目光中透露出疑惑,施诗磊就把他拉上阁楼那间漏雨的房间,关上门把他压到了门板上。
符钦若始料未及,被他身体贴着身体,屋顶上的透光玻璃被风雨摧残得哐啷哐啷作响,随时都会碎掉似的。
“符钦若……”施诗磊手顺着他的衬衫的下摆摸上去,停在他的背脊上,“嫁我吧。”
他的手很烫,符钦若怔了怔,声音不知为何也变得跟他的声音一样嘶哑,“什么?”
施诗磊闻着他鼻息下温暖又清新的味道,目光在他的嘴唇上流连着,说,“既然都像一家人了。”
符钦若静静看着他,过了很久,直到他们的呼吸变得灼热,又慢慢变得平淡。
施诗磊低下头,手顺着他腰上的线条滑到前边来,手指摩挲着衬衣上最后一颗纽扣。他余光看到符钦若抬起手,便抬头——他伸出食指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
“什么?”施诗磊不明所以地眨了眨眼睛。
他斯斯文文地规劝,“不要乱吃醋。”
闻言施诗磊轻轻白了他一眼,把脸撇过了一边。还没过一会儿,他又抓住了符钦若的手,紧紧攥住,侧过头吻上他的唇边。
“狐狸精。”在呼吸再一次升温以前,施诗磊喃喃说,却不知道到底指的是谁了。
第76章
虽然现在社会上的福利设施和机构越来越多,但在施诗磊小时候,这间福利院完全是城郊乃至城市里为数不多的几个福利院之一,也常常是学生们和爱心机构搞活动喜欢光顾的场所。在这里,包饺子仿佛是每个福利院的孩子都必备的技能,因为这是他们来献爱心最常选择的方式,特别对于中小学生。
风雨越发肆虐,电视也看不了了,孩子们都在孙立晴和福利院其他工作人员的帮助下,大家一起包饺子准备晚饭。阁楼上那间漏雨的房间滴滴答答作响,阿福上厕所回来的路上抱着脏兮兮的小熊娃娃跟施诗磊说,走廊上都是水。
施诗磊把一只包好的饺子放到托盘上,就码在符钦若刚刚包好的那只边上,两只都是花边均匀馅肉饱满,圆圆鼓鼓的像元宝似的立在托盘上。
他临走前瞄了一眼,又转头去看正和孙立晴一起擀饺子皮的符钦若,等他发现自己被注视,抬起头,施诗磊就把手上的面粉往他脸颊上一抹,跟着来汇报情况的阿福走了。
刚才离开时还能勉强撑一会儿的玻璃窗已经碎了,风雨一股脑地往里面灌,房间的地板上都是水。施诗磊指挥阿福不要进门,让他去找个拖把回来,而自己则找到一副旧的塑料挂历纸,打开来直接贴到了窗户边框上。
雨水很快就会把透明胶弄湿,而塑料纸也会脱落,阁楼上的这间小房间是个杂物间,施诗磊在工具箱里找到了锤子和几颗生锈的铁钉,直接把几层塑料纸都钉到了窗框上。木头已经被雨水浸透了,一锤子打下去,溅出来的都是水。施诗磊就在窗边站了十来分钟,整张脸和上半身就都湿了。
好不容易钉好钉子,他又往边缘上贴了好几层大幅的透明胶,总算基本上补救成功。
这边阿福一个小朋友拿着比他大了许多的拖把使劲在湿漉漉的地板上拖,施诗磊看他再怎么用力也像是没使上力的样子,还是自己拿过拖把,让他先去跟大家一起包饺子。
施诗磊自己把房间和走廊里的积水都拖干,正要去把拖把上的水拧干时,符钦若从楼下走了上来。
“嗯?”两人对视了一眼,施诗磊发出了一个疑问的声音,自顾自就往卫生间里去了。
过了一会儿符钦若走进来,问,“是那个房间里有雨飘进来了?”
“嗯,玻璃都碎了。”施诗磊一边洗着拖把一边说,“我回头得问问孙妈妈家里还剩多少钱,别的不说,这种基本的东西还是要保持完好的,虽然是个杂物间。”
符钦若不解道,“没有拨款么?”
他把拖把架在一旁,蹲下来直接抓着拖布拧干,也不回头,叹气道,“有是有,可是很少。其实这间福利院是一间水泥厂捐赠的公益设施,以政府的名义,大概就是拉拢一下,图在这边发展的方便吧,对社会来说也是个善举。所以一直都是那个工厂在支持。不过大概在我初一还是初二的时候,那间工厂经营不善,一年也不开几次机,连员工的钱都发不出来,更不要说往这里投钱了。政府那边当然管得就更少了,工厂污染挺严重的,都上电视台报道了,其实想让他们走人的。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符钦若思考着他说的话,而施诗磊拧干拖布站起来,对他咧嘴一笑,又提上干拖把往外面走,继续拖还湿着的地板,说,“但是我觉得钱多少还是有一些的吧,毕竟也是一间福利院呢。待会儿要仔细问一问,可别又把钱放到什么门面功夫去了,没什么用的。再说了,把门面弄好了,别人以为过得好,更不会拨钱了。这一家可好多人呢!”
说到这里,施诗磊停下来,背对着符钦若,又自言自语地说,“对了,他们的学费我还没给。”
符钦若一怔,想了想,忽然问,“那你们的户口是集体户口?都记在这间福利院名下?”
“嗯?”施诗磊不知他为什么问起这个,直起身,说,“好像是在福利院吧。怎么了?”
他看着他,问,“你要不要把户口迁到我的户口簿上来?”
施诗磊以为自己需要时间思考这句话的意思,可根本没有,他怔怔抓着手里的拖把,还是问,“你说什么?”
符钦若嘴唇轻轻抿了一下,才说,“做我家里人。”
忘记了之前说的究竟是真心话还是玩笑话,又或者,只是用开玩笑的语气说的真心话,施诗磊耳朵竟然有些发热,在符钦若转开头的同时,也低下了眼睛。
一时没有人说话,夹杂在风雨声中的好像只有楼下小孩子们追逐打闹的声音。
“迁进你家的户口簿里?”施诗磊从来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觉得,自己跟符钦若非常非常亲近。
符钦若还没回答,阿福就又从楼下啪嗒啪嗒地跑上来叫他们。
两人都愣了愣,施诗磊应了一声,低下头经过符钦若身边,把拖把拿回洗手间里。
这么大的雨,不能开窗,只能把拖把架在水管上边,施诗磊放好东西,唯恐事情就这么被一笔带过,急忙又洗洗手走出来,也不管阿福就在符钦若旁边等着,一边往T恤后面擦手,一边问他,“你家的户口簿户主是谁呀?爷爷还是你爸爸?”
刚才的雨水把楼梯也弄湿了,虽然拖过但一时间也干不了,阿福生怕自己跌倒,小心翼翼地拽住符钦若的裤腿。符钦若弯下腰把他的小手牵起来,陪着他下楼,回头对施诗磊解释说,“就我一个人。原先是和我爸妈一起的,但他们都出国了,我就自己立了个户。地址就是先前你住过的那套房子,我户口是落在杭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