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杀鸡宰鱼都做不来的厨师,有什么资格留在步家?
面对他落寞自嘲的侧脸,步朗尼失望地说,“我以为你会更努力。”
“这不是努力就能解决的问题,”阿荣慢慢收好菜刀,“步朗尼,我很感谢你给我的机会,但是,我不适合这里。”
圆溜溜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步朗尼这才发现半年多来,朋友的脸颊从圆嘟嘟的婴儿肥变得瘦削而苍白,平凡至极的面孔隐藏不住疲惫之色,那眼睛中再也没有最早在曼殊院向他展示绝技时的明亮。
知人者智、自知者明。黎向荣不断寻找着自己的位置,却没有获得任何肯定,当然会质疑很多事。
步朗尼这样安慰着自己,伸手去揽朋友的肩膀想要表达一点力所能及的理解和安慰,但是朋友黯淡的目光让他止步。
“阿荣,也许你,休息休息比较好,”自己也知道这种话有多么苍白无力,步朗尼还是不想接受显而易见的结果,尽管他心中早有预感,却仍不愿面对。
他想要阿荣成为他的臂膀、成为他的心腹、陪着他见证步家的更上一层楼,他不想他就这么轻易说放弃。
“步朗尼,我很没用,跟你没有关系,我让你失望了,”黎向荣眼看着步朗尼的脸一点点阴沉,胡乱寻找着语言,“其他人都很强,我比不上……”
“你不是比不上,你是不想,”步朗尼用手指揉了揉眉心,竭力平缓着语气,“我知道你很不好过,受排挤的滋味,但你就不能再坚持吗?不能留在我身边吗……”
“我不会是你需要的人,”假装对朋友的消沉视而不见,黎向荣闷闷说道,“其他人都那么强,你需要他们,何之山、陶星……”
“我不需要他!”步朗尼大声喊道,年轻的面孔忽而狠戾,深棕色的卷发甩动几下,如小狮子不耐烦地弄乱鬃毛,近乎翡翠的眼眸被长长的睫毛覆盖了一半,白亮的门齿给淡色的下唇留出印痕,“他不是我想要的厨师!阿荣!你为什么不能做我理想中的厨师?”
“你不能为了我再努力再忍耐吗?”知道这样的话有多么无理自私也停止不了,事实上步朗尼正在竭尽全力压制自己的愤怒,正在试图用更理性的言辞说服对方。
“阿荣,你聪明好学刻苦勤奋又有自己的原则,无论在哪里都能过得很好,也许现在的步家让你觉得艰难,但是我可以改变的……我会让步家变得更适合你,所以,你能不能,”那双碧绿的眼睛里闪耀着水光,步朗尼喉结滚动着,“我一直把你当成我的希望。”
我改变步家的希望,别有野心的人、因循守旧的惯例已经是步家的生存的大忌。
“我本来很惊喜发现你,你并没有让我失望,而是我,”步朗尼一步一步向他走近,手指按上那把寒光凛冽的解肉刀,“是步家、是我让你失望了。”
“不!不是这样!”黎向荣高声否定,自嘲道,“我有什么资格对步家失望?我连最基本的事都做不来。”
“别这样说,”顺着刀具的把手握上黎向荣的手腕,步朗尼的声音包含着浓浓的疲惫,“我从小到大一直以步家为荣,直到鱼事件之后我才发现,步家的观念多么落后、步家的传统多么不合时代,师徒交接,全凭人心,这样的管理制度令我震惊,作为老板,我甚至对厨房的任何事都说不上话。”
“爸爸相信吕大师傅,是因为他的人品,那以后的我呢?是不是可以用同样的乐观去相信别人,但不是每个厨师都能跟吕永一样好,”用力捏住他的手,步朗尼凑在他耳边说道,“所以我想相信你,你明白吗?”
“我的人品就很好吗?”这样的姿势有点别扭,黎向荣努力侧着脸,挣似地说道。
手腕被更用力的握紧了,步朗尼盯着他的眼睛,端正如人偶的完美脸颊几乎就蹭到他的鼻尖,阿荣看得见自己在对方瞳孔中的倒影。
“因为母亲一句话就严格遵守的人,会爱护父亲遗物的人,会去看望老邻居的人,在暗地里也严格要求自己用功的人,被否定了无数次也不生气的人,更重要的是,在技惊四座之后仍能平和到谦卑的人,”步朗尼用另一只胳膊绕过黎向荣的后背,紧紧拥住他,“这样的人要是人品不好,这世界上还有谁能相信?”
“黎向荣,你值得我相信,你值得我希望。”
“可是……”
“别说了,”毛茸茸的脑袋塞进朋友的肩颈处,步朗尼闷闷说道,“难道你要再回曼殊院吗?或者是去其他什么地方打工?甚至不再当厨师?”
“你期望那样的生活吗?没有我这个朋友一点也不会难过吗?”
被那双绿意盈动的眼睛盯住就如同陷入迷幻森林一般,黎向荣的心智里恍惚还有几丝疑虑也被他接下来的蛊惑到消散。
“阿荣,你知不知道我一直在看着你,我跟每一个人说你有多好,也向每一个人打听对你的看法,也许是我的过于关注,他们才会排挤你吧……我要你不仅是我的同学,我的朋友,也是我的兄弟我的家人,我可以完全信任依赖的人,只希望你能发挥所有的才能,你值得站在很高很高的地方,站在只有步家能带你去的顶峰。”
蛊惑,的确是蛊惑。
从暧昧的靠近到煽情的语气,从词语的选择到句式的罗列,步朗尼在心底飞快地演算,也要摆平这突然发生的变故。
是的,步朗尼到现在认为阿荣的请辞要么是一场冲动,他理解,被否定后当然应该愤怒的冲动;要么就是一次试探,试探他们的友情到底是什么程度。
步朗尼把这位朋友设想得过于复杂,他根本不知道黎向荣的想走就是想走,难受就是难受。
他以为阿荣只是需要安抚,或者更进一步的安抚。
被他一番恳切言辞绕晕的黎向荣只得投降,他被步朗尼这种自贬的姿态和深情的态度所打动,在那一瞬间他真的认为自己就是步朗尼绝不放手的唯一,不可否认,那隐秘的喜悦干扰了他本来就不精明的判断。
所以,即使他听到了脑海中徐疾的叹息也选择性的失聪,他想原来我是受人关注的啊,原来我有这么重要啊,原来我和步朗尼,是这么要好的朋友。
他笨手笨脚的回拥住步朗尼以回应朋友肢体的热情,他快烧断的脑神经还在想原来外国人就是喜欢拥抱什么的,他犹豫不决地侧着脸想尝试一下电视中见过的贴面礼,于是忽视了步朗尼眯起的眼中隐藏的焦躁和忍耐。
总算把这笨小子先稳住了。他想。
我应该再努力一点,不要让朗尼失望了。他想
唉,江山代有人才出啊,这洋鬼子的厚黑学真厉害……对于徒弟的稚嫩,徐疾无语叹道,连他也觉得不是阿荣太笨,而是步朗尼太狡猾。
这种狡猾会让他想起,那些消失在历史缝隙的东西。
作者有话要说:铺垫得差不多了,矛盾现形啦~~~~
28
28、26 。。。
26。
弯弯的,细长的上弦月挂在天上,闪烁着青蓝色的光芒。
空气中充满了荷花清纯的甜香,一朵朵白莲亭亭玉立,轻盈地立在水面上,被月光披上深蓝的影子。
小巧的一泓湖水被莲花覆盖,隐隐听得见水流哗哗作响,从密密实实的荷叶缝隙里露出的水面偶尔应和着月亮划过一抹银色。
重重叠叠的房屋阴影寂静无语,草丛里有些微虫鸣,步朗尼坐在靠近水面的露台上,背靠廊柱上,一腿支起,右手随意搭在膝盖,左手正端着酒杯,光着脚一点一点地敲击着栏杆。
漂浮在空中的云团移动着,不知不觉间露出大片大片澄澈透明的天空,一颗颗明亮的星星像宝石一样点缀在夜空上,映照着这一眼望不到头的荷塘。
步朗尼伸出手中半满的红酒杯,月光给酒杯镀上蓝色的调子,葡萄酒的香味仿佛也被晃动了,幽幽地飘拂在静谧的夜气里。
乐正教授之前说的聚会已经定在下个月中旬,也就是中秋节之前的一天,从全国各地而来的十五位各个学科的教授在参加一个极高规格的学术颁奖之后将齐聚一堂,指名要享受国内最好的食物。
这对步家来说也是极有面子的盛事。
涵盖历史人文传媒民俗的各位教授在学术界都是执牛耳的人物,他们要是满意了,步家的声誉将更上一层楼。
自古文人能传佳话,古时的那些酒楼的墙壁上不都保留着文豪的墨迹吗。
为了准备这场饕餮盛宴,步微和吕永正在想尽办法修订最完美的菜单,准备最顶级的材料。
这不仅是鱼事件以来绝妙的反身机会,更是牢固对现今文化圈影响力的重重一笔。
介时甚至流传出去的菜单都将成为经典中的经典。
步家当然不在乎普通大众是否关注学术颁奖或者庆功宴,颁奖是学术圈的颁奖,宴席是最高层文人的宴席,而文人,有地位的文人当然是最会享受人生也最能影响名流们享受人生的存在。
连远在国外的钟诚听到这个消息后都心动不已,正在千方百计排开通告想要来挤一个位子,以他娱乐界才子的名头来会会真正的才子。
以乐正纯一位动物学方面的教授能参与到那个文科圈子中并成功地组织活动,步朗尼不能不惊叹佩服,他也曾追问其中细节,年轻的教授只是笑而不语。
乐正把制定菜单的工作全权交给了步家,只说教授们来自天南海北,请尽量周全照顾口味即可。
没有要求就是最高的要求。
不提禁忌有可能处处是禁忌。
步家为准备菜单可谓是如临大敌,所有厨师们聚集起来反复讨论,最拿手、最招牌、最不可复制、最独一无二、最费心思也最返璞归真,不停地尝试样菜不停地修改名目,忙碌得热
火朝天。
“所有”里不包括黎向荣,牵涉到步家菜一些私密的配方,当然封一帆也受一定限度,但黎向荣是完全被排斥在外的。吕大师傅说到时切配的时候再告诉他怎么做都行,或者,他根本连切菜也轮不到。
听到这个决定,黎向荣并没有太明显的伤心,也没有愤怒得转身就走,只是点头表示理解,每次试菜讨论都很自觉地避开。
放他在厨房几个月,能展现的也都是无所谓绝技只需要下功夫的技艺,现在的慎重才表示步家的底蕴有多么深厚。
对这种状况也无能为力的步朗尼非常难受,除了在私下里跟紧阿荣,再三要求他不准离开之外无法可施。
硬着心肠嬉皮笑脸把朋友陷入尴尬的绝境,步朗尼在心底说着抱歉的同时,累积着对朋友和师傅的怒气。
他不能强求阿荣拜师,更不能强求吕永收徒。
旁边的石桌上有几张纸被夜风吹拂发出刷拉刷拉的声音,步朗尼一边吞咽着酒液,一边自嘲地苦笑。
纸张上就是目前大体定下来的菜品,当然还需要进一步调整。
将在栖凤居举办的这场豪宴,突破了步家“燕翅席”“ 海参席”、“烧烤席”、“鸭翅席”的常规,步微说我们按照简化版的满汉全席要求去做吧,步家本来就有珍藏的宫廷菜谱,官府菜和宫廷菜自是相通相承,现在就是要规避宫廷菜的死板拘束,发挥官府菜更加细腻流畅的风格,让食客们在感受到大气豪奢之余,更有一份狂士疏朗的余韵。
而从满汉全席本身来说,本就是来自于江南的官场菜,清入关以前,宫廷宴席简单到不过是露天围拢席地而餐。菜肴是火锅配以炖肉,猪肉、牛羊肉加以兽肉,用解食刀割肉为食。入主中原之后在原来满族传统饮食方式的基础上,吸取了中原南菜(主要是苏杭菜)北菜(山东菜)。
康熙以后,光禄寺承办的满席六等分别用于帝、后、皇贵妃、死后的随筵;元旦、万寿、冬至三大节贺筵宴;皇帝大婚、大军凯旋、公主和郡主成婚筵宴;外国使臣王公喇嘛班禅及番邦来使。汉席则分一二三等及上席、中席五类,主要用于临雍宴文武会试考官出闱宴,实录、会典等书开馆编纂日及告成日赐宴等。
当初,宫廷内满汉席是分开的。由于举办此席就餐人数众多,多是都是分满汉两次入宴。
满汉全席应源于扬州,由扬州“大厨房”专为到扬州巡视的“六司百官”举办,由于集宫廷满席与汉席之精华于一席,后来就成为大型豪华宴席之总称,菜点不断地予以增添与更新,又成为中华美食之缩影。
从乾隆南巡之后,满汉全席开始在各地流行。但各地食单都不尽相同,菜品规格由冷荤热肴一百九十六品,
点心茶食一百二十四品,计肴馔三百二十品到简化的六十四道主菜不等,如此繁复的佳肴,一夕之间不能尽餐,需分全日(早、中、晚)进行,或分两日吃完,多者可延长到三日才可终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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