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下托盘的手优雅地伸直摆出等待亲吻的姿势,微微弯曲膝盖而绷直了紧致的裙子,女士露出美丽的微笑,先自我介绍道,“我是凡妮,这个小帅哥的妈妈,你叫我姐姐我会更高兴的~”
步朗尼羞恼地拽回她的手,很明显黎向荣没有去行吻手礼的意识,他干咳了一声道,“妈妈,那你帮忙招呼我朋友吧,爸爸打电话叫我。”说完向黎向荣点点头转身就走了。
女士耸耸肩坐下来,把盛放在浅金色碟子中的黑色蛋糕推近黎向荣面前,“快坐下来吃吧,让一位女士仰着头看你可是很不礼貌的哦~”
“啊,抱歉,”黎向荣拘谨地落座,从没有这么近距离靠近欧洲美女,让他很是紧张。
凡妮太太将一把闪亮的不锈钢小叉子塞进他手里,指着蛋糕说,“赶紧尝尝吧,这可是步朗尼亲手做的布朗尼。”
“哈?”好像绕口令一样的话让黎向荣很是迷惑,是因为浓重外国口音而不容易听懂还是其他什么意思,他仔细看着那块近似于黑色的深棕蛋糕,蛋糕内部似乎夹杂着浅白色的果仁,表面用糖浆淋着几道细细的花纹。
大概察觉到自己话语中不好理解的部分,女士勾起红唇解释道,“这个就叫做布朗尼蛋糕,是我的儿子步朗尼刚才亲手制作的。”
阿荣的眼瞳里还是有个问号,一边努力思考着一边将叉子刺入蛋糕里。
即使用金属制的叉子作为工具,手指上还是传来了蛋糕那不可思议的密实触感,绵软的质地被剖开,流泻出更加馥郁的巧克力香味。
哇……
苦涩瞬间被甜蜜替代,松软立即转化为醇厚,冰凉柔滑的蛋糕几乎融化在舌尖之上,被压缩收紧的香气“砰”地一声爆裂,宛如小小的烟火在口腔中绽放。
仔细观察着黎向荣表情的凡妮太太露出满意的笑容,适时建议道,“再喝一口咖啡试试。”
巧克力的突袭之后,牙齿正在分解核桃仁的坚韧,独特的果香不仅没有被浓烈的巧克力苦甜遮盖,反而更加鲜明地留在味蕾里,此时一口温热的曼特宁入喉,只觉得微苦微酸的涩味全部被溶解掉,中和出前所未见的悠长细滑,好像自己已化身为一卷华丽的丝绸自由飘飞在空气之中。
“很不错吧,我们店的招牌点心哦~”
“……好好吃,”黎向荣还保持着晕乎乎的状态,用做梦般的口吻说道,“好吃到有点想哭……”
“哈哈,幸亏那孩子走了,听到你这么说肯定会得意的要死。”但脸上也毫不吝啬露出得意笑容的母亲说道,“朗尼除了些家常菜,也就这款蛋糕拿手了。”
“这款……就是布朗尼?”
“嗯,布朗尼其实最早出现在美国,传说有位黑人老奶奶在做巧克力蛋糕时忘记了打发黄油,本来以为失败的面糊在烘焙之后却成了异常美味的作品,于是就流传至今,有了更多的配方,”
“步朗尼也叫布朗尼?”一口接着一口收纳着浓醇美味,黎向荣又提出绕口的问题。
不过热情开心的母亲立刻就解答了,“我很喜欢布朗尼蛋糕,要是可爱的儿子是拥有巧克力般苦涩又甜蜜的男人该多好,恰好他爸爸又姓步,真是太巧了~”
巧克力般苦涩又甜蜜——那是什么意思?果然还是有点难懂,不过和这么美味的甜点同名,还是很有趣的事吧。
“足量的黑巧克力、黄油、混合鸡蛋和少量面粉,材料简单的布朗尼蛋糕,做起来也是相当考验手艺的哦,有人说过想知道一家西饼店的水准如何,只需要试吃三种:泡芙、费南雪和草莓蛋糕,虽然这几种我们店里也很拿手,但是布朗尼绝对是招牌中的招牌~”
“太神奇了,这个蛋糕吃起来冰冰的,却有燃烧的感觉,”吞下最后一口,喝干杯中的咖啡,香浓的滋味令人简直不忍心张开嘴巴。
“刚出炉的布朗尼内部结构非常湿润粘腻,要切块的话必须放进冰箱冷藏四个小时,下次给你吃热乎乎的几乎流动的布朗尼吧,别有风味。”
“谢谢——阿姨,呃,步太太?”好像怎么称呼对面的美人都不太合适,刚刚因为美味而松懈的神经又绷紧了,紧张的神色再次浮现在黎向荣的眉头上。
“哎呀,你这孩子真讨厌,都把我家步朗尼吃掉了呀,还叫什么步太太,真是见外。”美人母亲手掩嘴唇呵呵笑道,“叫我凡妮夫人就好啦,大家都这么称呼的,对了,媛媛?”
刚才招呼黎向荣的女店员慢慢走过来,凡妮介绍道,“媛媛,这是刚来步家的黎向荣,你家之山怎么评价的?”
阿荣连忙起身让座,面容清丽的女子笑道,“之山提过朗尼的朋友刀工很厉害,人也很老实勤快,他和吕师傅都很喜欢你。”
“怎么样,这下放心了吧,”凡妮拉着她胳膊坐下,转头对阿荣笑道,“你何师兄看起来很严厉,实际上很好心的,别被冷面吓住了,还不快叫姐姐好?”
“呃,白姐姐好,”想起来听步朗尼这样称呼过,阿荣赶紧问道,“啊,前几天听说你在医院,身体好点了吗?”
“没什么,孕期反应而已,”白媛媛有点脸红,“不好意思让大家担心了,也耽误了之山的工作。”
“这孩子,”凡妮太太不赞同的拍拍她肩膀,“跟我们有什么客气的,都是一家人。”
“再说,要不是那晚的突发状况,阿荣可没有做出好菜的机会哦,”凡妮皱皱鼻子,这个动作跟步朗尼如出一辙,“阿荣可要好好感谢你白姐姐哦,以后多来吃点心~”
“嗯,好啊,”阿荣笑道,“能天天吃到这里的点心简直就是神仙日子啊。”
“你才只吃过布朗尼一种呢,”白媛媛也笑道,“我和凡妮夫人这边的西点店日常营业,但是给步家宴席做的点心可是绝不外卖的,那晚我本来要做咸肉酥,是一种借鉴了广式叉烧酥做法的中式热点,后来听说你做的炸云吞很不错,能不能麻烦你再做一次让我也尝尝好吗?”
“作为一个厨师,最高兴的莫过于尝到出色的食物了,”凡妮接着说道,“朗尼、他爸爸、吕大师傅、那晚的客人都吃到了,我们两个可没吃到啊,所以阿荣,现在就给我们做吧?”
被拉着胳膊走到厨房,完全用亮白色装潢的空间非常洁净,黎向荣苦笑着站在料理台前,两位女士眼睛亮亮地盯着他。
“做馅料的食材不齐没关系,你用这里有的东西做就好了,要不你随便做个什么,不是炸云吞也行,手艺高超的厨师做什么都好吃~”凡妮笑嘻嘻地堵住了阿荣正想出口的推辞,指着巨大的冰箱说道,“这里的材料也都是高级货哦~你随便发挥吧。”
“凡妮夫人,你这是把吕大师傅的考试给我提前吗?”黎向荣郁闷地问道,“考不过的话我怎么哪?”
“咳,别紧张,我们跟吕师傅没关系哦,”白媛媛露出无辜的神色,“我们就是想吃点新鲜东西而已,你就满足我们嘛。”
“我不是白案师傅,也没学过西点……”阿荣还在挣扎。
“哈哈,我知道你还说过你不会做热菜呢,别耍花样了,”凡妮夫人毫不留情地说道,“我不管你学过几天烹饪,学得是红案白案,中餐西餐,我现在要求你做的,就是用现有的材料弄出好吃的东西就行,一个厨师是应该掌握很多烹调知识,了解各种食材的特点,记忆尽可能多的食谱,但是最重要的是要有对美食无限的热爱和永不枯竭的创新和想象力。”
“告诉我,阿荣,你喜欢做菜吗?”凡妮夫人盯住他的眼睛,绿色的水波仿佛海浪一般涌动,“不热爱做菜的人不会是一个好厨师,也不可能做出令人赞叹的食物,阿荣,你是吗?”
在那样深切的目光中黎向荣没有办法逃避,什么话也说不出来,成为厨师好像跟他的热爱没有关系,但是细细一想,从小到大,除了“厨师”之外他根本就没有幻想过任何其他职业。
所以,其实我是喜欢当厨师的。
所以,看到别人吃自己做出的食物而高兴的脸,就是我最幸福的时候。
就像爸爸笑着把卤味递给等待的客人,就像曼殊院的师兄们虔诚地准备斋菜,只要食客感觉到快乐满足……
——师傅,我该做什么?脑海的思维渐渐延伸,虽然现在没有足够的能力,但是热爱成为厨师的心意不会改变。
——自己做。漫不经心的回应让人有点担心啊……
——啊?怎么做?我不会做点心!
——她们要尝的不是技巧精湛的作品,而是你认真面对的心意。
——可是我做不出那天水准的东西怎么办?
不称职的师傅干脆不予回应,让黎向荣脑门上滴下冷汗。
拉开冰箱,如果是心意,用什么材料能传达?我想要留在步家,想要成为一个好厨师,有创造力想象力的厨师……
自信并不仅仅是确认自己能做到什么事,而是面对未知也不畏惧失败,满怀勇气地尝试。
尽管这样拼命鼓励自己,却依然止不住手指的颤抖,实力,并不是经过自我膨胀就会产生的东西。
16
16、
一个煮熟的蛋黄被剖成两半平贴在盘子底,椭圆形的顶部被稍微修整了一下,中间圆鼓鼓的地方片开一块平平推开,用刀尖灵巧地划了两三下,蛋黄中间放了一截葱尾,白底鹅黄绿叶,简单而不失明快。
“两个黄鹂鸣翠柳”,步朗尼忍住笑把盘子放下来,自家老爸和师傅正坐在庭院中赏春景,目前的考题是如何用最简单的食材做出最应景有趣的菜肴,还要有文化有内涵。
步老爸差点一口茶喷出来,吕大师傅只是不置可否地点点头。
“一行白鹭上青天”,这次放下来的只是一行切成小段的葱白而已,大概用砂糖和白醋腌制过,有一股略微酸甜的香味。
“窗含西岭千秋雪”,这次总算是个热菜,蛋白炒成了芙蓉状,配料也不过是牛奶而已。
“门泊东吴万里船”,一盆清水,漂浮着两三块雪白的蛋壳。
拍拍手,步朗尼毫不客气地也坐下来,给自己倒上一小杯热茶,埋下鼻子深深呼吸。
“可以再懒一点,”步爸爸没好气地说道,“完全可以不用炒芙蓉蛋白,直接把煮熟的蛋白切碎就成了,更省功夫。”
“对呀,”步朗尼轻轻一击掌,“不过那就没什么创意了,反正这据说是杜甫用一个鸡蛋一根葱做出来招待贵宾的菜,够文化够内涵了。”
吕大师傅夹起一段葱白放进嘴里抿了抿,没说话又舀起一勺清汤喝下去。
“汤不错,”半眯起眼睛,老爷子露出高深莫测的笑容,“用鸡汤煨过的金华火腿,放了黄芽菜,加了蜂蜜和酒酿,再煨半日之后滤掉肉菜,只留清汤,看似清淡单薄,实则浓醇鲜厚。”
闻言东家也执起勺子喝了一口,慢慢咽下去后说道,“嗯,确实鲜浓,既有冬天收藏的厚重,又有初春萌发的活力,可是这汤里的精华其实都在肉菜里,吸满汤汁的火腿此时应入口即化,而泡发的黄芽菜柔韧弹牙,不过滤的原汁浅黄发亮,这清汤寡水反而故作清高了。”
步朗尼含着茶水耸肩做无奈状,指指其他的盘子。
“蛋黄煮得再怎么好吃,切成什么样子都还是蛋黄的味道嘛,”步爸爸正要夹起一块蛋黄,筷子一碰却马上就断开,露出晶亮的色泽。
“唔,这是‘混套’,”吕大师傅了然一笑,“将鸡蛋外壳微敲一小洞,将清黄倒出,去黄用清,加浓鸡卤煨就者拌入,仍装入蛋壳中,上用纸封好,饭锅蒸熟,剥去外壳,不过这个其实是鸽蛋吧,整个做成蛋黄的形状,有点意思。”
“刚才的葱白味道怎样?”步朗尼感兴趣地问道。
“呵呵,年轻人不要太得意,”步爸爸摇头笑道,“这明明是晒干的黄姑鱼加黄酒腌制以后剥皮蒸透,再淋上酒醋,鲜甜微酸,开胃很好。”
“那芙蓉蛋白就没什么意思啦,”步朗尼遗憾地摇摇头,“看起来最麻烦的菜实际上最简单,是吧?”
“‘两个黄鹂’是何之山,‘一行白鹭’是陶星明,‘万里船’是封一帆,那‘千秋雪’是安东?”大师傅笑道,“阿东做了三年学徒,这热菜倒学得取巧。”
“不尝尝?”步朗尼轻声问道,“就这道菜还没动过筷子。”
步爸爸看了看他,伸手夹起一块吃掉,又夹一些喂到儿子嘴边,笑道,“你自己评价。”
“呃,”步朗尼吞掉菜肴,讪讪道,“这个豆花放在鸡汤里滚了滚,加了点虾肉,比起那几道是简单了点哈……”
“要是安东做的话至少会做成芙蓉肉,”老爸瞧破了儿子的小把戏,“会用清酱腌制精肉风干之后,加大虾肉和猪油敲扁,将滚水煮熟撩起。熬菜油半斤,将肉片放在眼铜勺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