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凯带着言舒宇回到了以前他们一起住的房子。
安置言舒宇在床上躺好,自己先到浴室洗澡。
洗完澡后,回到床上叫唤两声:“舒宇,舒宇。”
言舒宇睁开眼,被酒熏红的眼睛微微湿润,眼前的人影摇摇晃晃,半湿的黑发搭在前额,显得难得的稚气,迷迷糊糊开口问:“庄师兄?”
庄凯一愣,这个称呼已经很多年没听过,以前还在校的时候,他们还没在一起时,言舒宇便是这样叫自己,看着他被晕红的脸,想来是醉得不轻了,随即点点头答道:“是我。”
“哦,你不是正在忙着你的工作室么,怎么出来了?”言舒宇抬起醉朦朦的双眼又问。
“这是家里。”庄凯答道。
“哦。”言舒宇闭上眼,很快又睁开挣扎着从床上坐起来,“家里?我妈妈呢,我妈妈呢?”语气一阵急促。
庄凯一时语塞。
言舒宇转头看了眼庄凯,又躺倒在床上,用手掩住眼睛,喃喃道:“妈妈,妈妈……”
他的记忆一片混乱,梦里和现实,回忆和现在纠缠成一团。
他妈妈站在桌旁弄早餐,天天不同的营养搭配。
他妈妈在催促他去洗手,往厨房里端出炖汤的紫砂锅,为儿子盛好在碗里,甚至连筷子、汤匙都帮忙先拿好。
他妈妈在哭,开门的手不停地颤抖。
。。。。。。
最后是他妈妈在厨房里转过头,双鬓染霜,朝他叮咛:“爸妈老了,只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幸福开心。”
言舒宇摊在床上,泪水从眼角不停地涌出,开始无声地哭泣。
庄凯走上前,伸手擦掉他脸颊边的湿润,擦掉干了,转瞬又湿了,干脆不再擦,也爬上床轻轻拥住他:“哭吧,哭吧。”
言舒宇放开掩住眼睛的手,双眸湿淋淋地盯着庄凯,眸光迷蒙。
眼前这个人,这个人。
这个他年少最倾慕的人。
庄凯拥抱的力度紧了紧,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哭吧,我在。”
悬崖最后的石块终于轰然倒塌,言舒宇脑袋一片空白。
他呆呆地把脸埋进庄凯的胸膛,嚎啕大哭,悲痛、茫然、无助纠结成一团变成嘶吼。
像是要把心肺和灵魂都呕吐出来般嘶吼痛哭。
第二十五章
早晨,些许阳光固执地穿透窗帘照进卧室。
言舒宇伸手挡住照到眉眼的光,侧过头睁开眼睛,脑袋混混沌沌的隐隐作痛,是宿醉的后遗症。
眨眨眼,发现眼睛干涩得可怕,还有种肿胀的感觉,手肘不经意碰到身旁温热的躯体,理智顿时全部回笼,他吃了一惊,猛地又往另一旁侧过头,发现自己竟正躺在庄凯身旁,熟悉的面孔放大在眼底,目光往下移,自己竟是半偎依在他怀里。
言舒宇赶紧从床上起来,昨晚的事从脑海窜过,一件一件都想了起来,那种痛哭的感觉还残留在身体里,心情却没有之前来得沉甸甸,哭一场,也算是对最爱自己的人的告别。
他尽力收好情绪,打量了一下这个无比熟悉的卧室,刹那间,突然有种时空错乱的感觉。
心头涌入另一种情绪,言舒宇生生压着心底的潮动坐在床边穿鞋,不想却又看到床头柜上的诗选。
他停住动作,情不自禁地伸手去抚摸,这么多年了,那书还是自己搬走时的模样,顺手翻翻,里面的书签还在。
他深吸一口气穿好鞋子,站起来,心底的震撼更大,这个房间和多年前竟然没有丝毫的改变,连窗边的小盆栽都是以前栽种的品种。
走出客厅。
客厅也没变,一景一色都是几年前的样子,他走过去,手拂过沙发旁的布艺抱枕,素雅的面料已经泛黄。
他愣愣地站着,本来就混混沌沌的脑袋一下又转不回来。
“你起来了。”
身后传来庄凯的声音,言舒宇偏过头,庄凯站在他身后,穿着睡衣的样子让他看起来居家不少,这个样子和这个客厅,言舒宇闭上眼又睁开,记忆开始和从前重合。
“我还以为你走了。”庄凯上前几步,眼睛在看到言舒宇的脸时停顿了几秒,开口道:“你先坐着,我去冰箱里拿点冰给你敷一下眼睛。”
言舒宇闻言摸了一下自己的双眼,在沙发坐下。
庄凯拿来用厚厚纱布裹住的冰,想顺手帮言舒宇敷了,言舒宇赶紧接过去自己拿着按上眼帘。
庄凯也不坚持,静静地看着言舒宇敷眼。
气氛一下子静谧起来。
庄凯坐到言舒宇旁边,说:“抱枕的颜色有点褪掉了,没有以前的好看,我新买了一批放在杂物间,还没布置。”
言舒宇没答话。
庄凯又说:“吃点粥好不好,我给你做。”
言舒宇按摩的动作停顿了一下:“不用了,我待会就走。”
两人之间的气氛又静谧起来。
过了一会,言舒宇放下手中的冰,擦干净脸上的湿意,诚心诚意地朝庄凯道谢:“谢谢你,庄凯。”
“你我之间,怎么需要说个谢字。“庄凯答道。
言舒宇没说话,脸色变得微妙起来。
庄凯也没继续这个话题,站起来道:“我去做点粥吧,你昨晚喝醉了,喝点粥养胃。”
言舒宇还想拒绝,但看到庄凯那副坚持的样子,就不再争辩。
庄凯的手艺还算不错,用冰箱里为数不多的食材也能熬出一锅不错的粥。
两人坐在饭厅里吃早餐,清晨的阳光从窗户透进来,竟是说不出的温馨。两个人坐在餐桌的两头,慢慢地吃着碗里的粥,这情景慢慢和从前重合在一起。
庄凯握筷子的手微不可察地颤了颤,低垂下眼遮住眸中的激动,这顿早餐,他盼了这么多年,终于能实现了。
言舒宇面色平静地低头吃着碗里的粥,心情百味,说没有一点触动是假的,这个房子装载了太多回忆,特别是在今时今日这个早晨。
更让他吃惊的是,他没想到庄凯有一天也会做饭。
一顿早餐在两人的各样心思中吃完。
言舒宇平静地向庄凯告别,一如普通的朋友。
庄凯本来想开车送他,但看到言舒宇拒绝也不坚持了,他如今能得到言舒宇这种态度对待,已经很是感激,其他的急不来。
不管心里怎样悲痛,日子总是要过的。
言舒宇痛哭一场过后,情绪也稳定了下来,照常到店里上班,除了偶尔的沉默,一切都和以前没太多差别。言父和言舒宜总算是放下了心。
庄凯依然会去言舒宇的店里,言舒宇也没有以前那么抵触,两个人如同最普通的朋友,一切仿佛回到言舒宇刚回G市的那段日子。
庄凯来的时候,如果碰上忙的时段,就挽起袖子帮忙。时间长了,附近的常客都认识了这个不似员工的员工,有些师奶甚至开始打听他的家庭背景,明里暗里的牵线。
庄凯不急不缓地打着太极,有时实在挺不住师奶们的攻势被逼急了,就说自己有了喜欢的人。说的时候笑容温柔和煦,眸光柔和。久而久之,师奶们也不再勉强。
言舒宇在一旁听了,不动声色。
如今庄凯不再提出什么复合,也没做过别的引人误会的事,只是偶尔还会这样说说,话里的人是谁,两人自然都是知道的,却没再在明面上说。
庄凯较之以前开始更频繁地出现在言家,时不时和言舒宇碰上面。
言父喜欢下棋,碰巧庄凯的棋艺还不错,这一老一少下着倒也其乐融融。
言母去世后,言父的心情低落了一段时间,庄凯的到来让他宽心了不少,言舒宇看着也不吭声,能让自己的父亲高兴,他自然是不会再拒之门外。
言舒宇的蛋糕店地段不错,处在闹市,平日人来人往,车水马龙,看着热闹其实意外也不少。
这日就在蛋糕店不远处的红绿灯发生了一起重大车祸。
受伤的人不少,现场一片混乱。
言舒宇没有亲眼目睹,但过来买糕点的客人谈论了起来,他也听到了。
有位重伤的人碰巧是AB型Rh阴性血,失血太多,现在已经送往附近的Z医院,怕是抢救有难度。
言舒宇心下一顿,和店员交代两句,往附近的Z医院去了。
言舒宇在输血,整整500cc,头有点晕眩,输完后撑在椅子上休息。
他不是铁石心肠的人,这么特殊的血型怕是难找,想想就过来医院了。幸好他来了,血库果然供应不足。
对于别人的困难,他向来是能帮则帮,自从言母去世后,对生命更加的敬畏。没有经历过死别,往往体会不到那种绝望的痛苦,他如今是更加明了,所以输起血来更不犹豫。
他半靠在椅子上,微牵起嘴角听着伤者家人的道谢,道:“不用谢,人没事了就好。”
庄凯赶过来时便是看到这个情景。
他走到言舒宇身前,脸色还留着惊慌失措的痕迹,微喘着气说:“你怎么了?”
言舒宇安慰好伤者的家属,和他们告别后,才回答庄凯的话:“有位受伤的人需要输血,我就过来了。”
庄凯看着他有点苍白的脸色,心疼道:“Z医院的设备等等都不错,怎么需要你过来?”
他一听到蛋糕店附近出了车祸顿时心慌起来,连电话都没想起要打就急急忙忙往店子里赶,谁知到了店里又没见着人,于是心下更慌,听着宋佳佳说人在医院就又往医院赶,都没向宋佳佳问清情况。
他很久已经没尝试过这种害怕的滋味,以致失去了一贯的冷静。
言舒宇半闭起眼:“我听说伤者失血太多,怕医院供应不足,想先过来预备着,还好我来了。”
庄凯在他身边坐下:“你就这么出来了,有准备什么喝的吗?”
言舒宇低低地说:“不这么出来,还能怎么样?人命关天的事。何况医院也有葡萄糖,喝一点就好。”
“刚刚的是伤者的家人吗?”
“嗯,他们想说答谢、弥补,我拒绝了。能救人一命,我不会在意这几百毫升的血,谈什么补偿答谢呢。”
言舒宇闭上眼,头枕向一旁。
庄凯看着他,脑海不由自主地浮现那些年他为晏阳输血,自己说过的混账话。如今才知道,自己曾经是怎样一寸寸地伤了他的心。
左胸的位置再次隐隐作痛,对言舒宇的伤害随着时间的流逝,自己发现得却是越来越多了。庄凯轻叹一口气,沉默地坐在一旁看着他,等言舒宇缓过来了,就半搀着他往停车场走去。
言舒宇略一挣扎,他这么大的男人输一点血还没至于虚弱到这种地步,发现竟然挣不脱,庄凯的力道大得很,牢牢的桎梏着他。
他本想开口叫庄凯放手,目光触及庄凯的眼神,到了嘴边的话又吞回肚子里。庄凯的脸色慎重,眉梢眼角都是焦急紧张。
他心里稍稍一顿,便不再挣扎,由着他搀着。
两人就这样回了家,庄凯送言舒宇到他家的时候,还是一脸的不放心。
言舒宇看着庄凯那个样子,突然有点不忍,开口道:“我没事,你别紧张。”
庄凯听了也没放宽心,顿了顿道:“我明天再来看你吧。”
第二天,庄凯果然来了,来的时候还带着各式各样的补血食材和药品,和一个装着猪肝粥的保温瓶。
言舒宇看着他那副准备八年抗战的模样,不由一阵无语,但也没拒绝,都由着他去吧,主要是庄凯那副样子太糟心。
言舒宇在家休息了一天,就回到店里工作,庄凯这下是一天三餐都准时备着饭菜过来店里报道,统统都是养血的材料。
庄凯这个样子太过明显,言舒宇拒绝过几次,叫他不用这般餐餐送饭,庄凯不听,言舒宇也无可奈何。到这个情分上,拒绝也太不通情理,便只能都吃了。
这日庄凯又过来,这天带来的是银耳、红枣和黑木耳炖着的红糖水。
言舒宇打开一看便是一愣,他好久没见过这个糖水,上一次吃的时候还是他为晏阳输血后庄凯在以前的家为他炖的。那时庄凯的厨艺还很拙劣,一碗糖水都弄得乱七八糟。
现在的厨艺却好了很多,这糖水喝着极够味道,言舒宇喝着糖水,心情百味。想不到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还能和庄凯这么心平气和地坐着,喝着庄凯亲手煲的糖水。
庄凯见言舒宇一下子沉默下来,脸色也凝重了点,不禁有点紧张:“怎么了,舒宇?这糖水不好喝吗?”说着想起来夺过言舒宇的碗,“你先放着,我下次再煲过吧。”
言舒宇抬眼,看着庄凯一脸焦急的样子,垂眼继续喝着手中的糖水:“没有,很好喝。”
一碗完毕,他放下手中的碗,指着一旁的保温瓶说:“这里面还有点,你也吃点吧。你今天好像还没吃过饭就过来了吧。”
庄凯一下子笑了起来,眉梢眼角都是掩不住的欢喜。
他今天的确是还没吃过饭就过来了,因为怕糖水凉了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