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来以为是传言,不可信。还以为是你贪玩,又出了新花样,谁知道竟然……竟然真的如此!你,你……”南宫绢看看言香屿异常明亮的黑眸,咬牙切齿:“你只要与他断绝关系,一切既往不咎!”
南宫绡仿佛还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笑着握住言香屿的手,看见四周众人脸上赤橙青蓝的变幻莫定,尤觉得十分有趣的样子:“可是,我带他回来,一直都说得很明白啊。父亲……”
“我也是你大姐的意思。”老侯爷冷冷拂袖,不屑一顾:“要么赶他出去,永不往来;要么……你,你就不用留在这了。”
话一出口,四下一片骚动,侯爷夫人失色道:“老爷,不可……”
“住口。”老侯爷目光如刀,面沉似水,继而又向南宫绡看了一眼,道:“你自己看着办吧。”
顿时,整个院子一片死寂。老侯爷向来说一不二,不开口则以,一旦开口,决定的事,是绝不可能更改的。
侯爷夫人顿时面色惨白,手脚冰冷,一双眼睛紧紧盯住南宫绡,眼泪夺眶而出:“儿啊,你……”
“绡,”言香屿轻声笑了,半晌才抬起头来,说道:“我走就好。”
自南宫绡掌中抽了几抽手,没能挣脱,却见南宫绡一只手的指节攥得泛白,脸上仍旧笑得没心没肺:“你们都怎么了?为什么都这么看着我?”
“绡?”言香屿用力一挣,南宫绡身躯一震,扯动身后背上的棍伤,突如其来的剧痛让他眉毛一簇:“小言?”
“你……”
“你要离开我?”南宫绡问道。
“绡的家人……”言香屿笑一笑,看了南宫绢一眼:“我,一个人久了,早已经习惯。但是你却不同。”
父母兄弟姐妹,都是无以断绝的血亲,无论是谁都不愿失去。
众目睽睽之下,生离死别,总是这般难堪与折磨。
“父亲……”南宫绡有些惶然:“爹?”
又转向母亲:“娘?”
“你就……”侯爷夫人泣不成声,语带乞求:“你就听你爹一回的吧。”
“姐姐……”
“别叫我!你若认他,就不要认我!”
“小言……”
言香屿微微苦笑,用另一只手抚一下南宫绡的额头,很自然的动作,仿佛是最亲近的人一样:“好了,我还要去找柳奉采拿回那封信,师父也许还在等我回话,我们……”
“我们去那个狐狸公主那蹭饭怎样?”南宫绡忽然一笑,神采飞扬,全然没有了方才的痴呆模样,又成了那个为祸天下的混世魔王倾国倾城的贵公子。
然而这一句,却是惊心动魄。侯爷夫人反应过来,便哭作一团。闵卿在一旁竭力搀扶着,无言以对。
“绡?”言香屿一惊。
“狐狸公主养了三胞胎呢,都像小狐狸似的,”南宫绡顾自说着,“昨天她还过来说要见你呢。”
“绡,你……”言香屿怔怔看着南宫绡,神色惨淡,终是忍不住将他抱住,用力拥紧。
这边众人又是一番骚动,老侯爷厉声吩咐:“给我把这两个……不知羞耻的东西,赶出去!”
见无人上前,劈手夺了南宫绢手里短棍,径直往南宫绡言香屿打去:“都给我滚!”
言香屿抱着南宫绡身形一转,便已在房檐上,居高临下扫一眼众人,淡淡一笑。
“绡,真的是要走?”
“为什么不呢?”南宫绡把头靠在言香屿肩上,笑得灿若春花。可是,他的脸颊上,分明有一道湿湿的泪痕。
而言香屿,竟是缓缓地凑了上去,亲在南宫绡湿润的眼睛上。
“那我们走吧。”
两人相视而笑,手拉手从屋檐上跃起,宛如一对乳燕,穿林而去。留下院中众人发呆的发呆,痛哭的痛哭,懊恼的懊恼,而南宫练南宫络南宫绵三个,一时还没弄清怎么回事。
“为什么言言哥哥要走呢?”南宫绵天真无邪的童音响起,又困惑又不满:“大姐,你干吗那么凶?你以前都不是这样的,怎么随便打人呢?”
南宫绢不以为意,冷哼一声:“你知道什么?!住嘴!”
“可是就是这样啊,”小女孩不依不饶,“随便打人就是不对。言言哥哥让着你才走的。”
“住嘴!”南宫绢不耐烦地喝道。
“为什么?!”南宫绵也生气了,小脸涨得通红,紧握着拳头叫道:“大姐就是不讲理!爹爹也是!赶走二哥,还有言言哥哥!”
“住口!”老侯爷一巴掌抽过来,将南宫绵打了一个趔趄,小女孩立时嚎啕大哭。
“你懂些什么?!”老侯爷指着小女儿的鼻子,脸色铁青,额上青筋乱跳:“老老实实回房里呆着,不许在我面前提那两个东西!听到没有!?”
“我不要!”南宫绵大叫,紧接着便又挨了一记耳光,清脆的声响分外清晰,院中众人仿佛也被惊吓了,大气不敢出的僵硬在地上。
南宫绵抚着瞬间便肿起来的双颊睁大眼睛,满是惊恐的望着父亲,如同望着一个陌生人。女孩大颗的泪珠滚落下来,无声无息的,没有哭泣声,反而显得愈发可怜。
“老爷……”侯爷夫人颤颤的叫了一声。
老侯爷才宛如大梦初醒,深深吸了一口气,摇头叹息:“算了,都回去吧。”摆了摆手,转身向院外走去。
还未出门,一名家人跌跌撞撞的跑进来,神情惶恐,口齿不清:“老爷,不好了,老爷……”
话还没说清楚,人竟已经是软倒于地,面无人色。
老侯爷暗惊,将那家人紧紧拉住,急道:“出了什么事?!”
“大少爷……”
“怎么?!快说啊!”
“大少爷,他……他,他死了!”家人竭尽全力说道,陡然惨叫不已,情状可怖之至。原来是老侯爷一只右手握在他手臂上,硬生生捏出五道青印来。
而侯爷夫人,在听到消息的第一时间便昏了过去,闵卿也是一阵天旋地转,险些栽到。仆妇们连忙围上来照顾,院子里顿时乱作一团。
“人呢?”老侯爷好半天才回过神,从齿缝里挤出两个字,身体已经摇摇欲坠。
“肖大人在外面,大少爷……已经送回来了。”家人哆哆嗦嗦的回答道,半是惊恐半是疼痛。
“带我……去见他。”老侯爷略略松开手指,身子一晃,站立不稳,家人忙搀住老人,扶着他来到前厅。
一进前厅,老侯爷便直奔地上担架而去,一把扯去架上白布。
担架上正是南宫缎,昔日风神俊朗的男子如今面如死灰,双目紧闭,全然没了呼吸,连体温都已冰冷。
南宫老侯爷呆呆站在长子身前,脑海里一片空白。
“老侯爷节哀。”旁边有人轻手轻脚的扶住他,低声说道:“侯爷一直称病未曾上朝,所以……”
老侯爷喉咙里咕噜几声,仍是说不出话来,脸上老泪纵横。
“皇上已经下旨,说是疑犯畏罪自尽,官司已经了结,还差我向侯爷聊作慰问。”肖怀夜说得甚是小心,扶着老人的手悄悄摩挲,若有所指。
“畏罪自尽?”老侯爷惨笑一声:“本无过错,何来畏罪之说?”
“侯爷还请节哀。”肖怀夜低声:“南宫他……”
“你倒还是他的朋友?就只会替他来收尸!”老侯爷挣开肖怀夜的扶持,冷笑一声,缓缓说道:“有劳肖捕头,你可以回去复命了,不送!”
用力一甩袖子,斜跨出两步,将大名鼎鼎的京师名捕晾在一旁。
肖怀夜脸色一僵,欲言又止,只得悄然退出。
老侯爷这才慢慢转身,颓然的倒进椅子里,好半天终于缓过这口气来。
睁开眼睛,就见南宫绢幽灵一般站在自己面前,神色诡异至极。
“小绢……?”老侯爷似是而非的叫了一声。只见南宫绢缓缓伏下身去,两根手指压在南宫缎颈下动脉之处,良久无声。
像是过了好久好久,南宫绢才直起身子,嘴角泛起一丝极浅的笑意,看上去无比怪异可怖。
“忘尘。”南宫绢低低吐出两个字来,眼底渐渐变得清澈:“父亲,是……忘尘。”
南宫老侯爷怔怔无言。
“大哥他……中了‘忘尘’。”
“毒药?”
“不是……”南宫绢忽然又哭又笑,看看四下无人,拉住老侯爷的手低声说道:“是假死之药。”
老侯爷神情立刻一振:“你……”
“他没有骗我,他说的都是真的……”南宫绢脸上悲喜交加,神色复杂,紧紧握着的左手慢慢张开,掌心里赫然是一枚用蜡封着红色的药丸。
“这是……解药。”
老侯爷一把按住她的手,紧紧抓牢,诧异而惊惧的问道:“这是怎么回事……你说的,那个人是谁?”
南宫绢缓缓抬头,一字一缓:“言、香、屿。”
作者有话要说:
☆、20
四月,京中多事。其中南宫家更是祸不单行。
据传言所说,南宫家长子南宫缎因命案被拘禁,久不得出,终于在一日凌晨畏罪自尽。他的好友京城名捕肖怀夜,连夜请旨保其尸身完好而归,却被老侯爷怒斥出门,颜面尽失。之后,肖怀夜深感愧疚,竟辞去五品御赐捕快之职,归于市井。
而南宫家次子南宫绡,则在是非祸乱之中再添是非,于长兄下狱之际,携一男子回府,言称“情人”,不避嫌疑,目无尊长,致使被其姐南宫绢棒打,最终为南宫家扫地出门,彻底断绝了关系。
老侯爷连连遭受重大打击,当下卧床不起,一时府里上下无人主事,早已乱作一团。三子南宫练只好勉强撑起重任,为南宫缎搭设灵堂,举家哀悼。七日之后,南宫家为长子南宫缎发丧出殡,所到之人寥寥无几,竟是无比惨淡凄凉。
又过三日,天子诏书,准南宫练世袭侯爷爵位,南宫家旧事既往不咎。随着南宫家之事落下帷幕,朝廷中局势有了一些微妙的变化,而这些权势利益之争,古往今来,本就从未中断过。
“说来,这小子可够狠的,釜底抽薪偷梁换柱,闹得正主儿都还蒙在鼓里,可叫一个出其不意、深藏不露;说白了,就是咬人的狗不露齿,扮猪吃老虎。”
“你这么说,倒是没错。可是实在庸俗,叫人不齿。”
“哦?肖捕头,你不满本宫?”
“不敢。”
“阳奉阴违。”
“彼此彼此。”
公主府里有一座花园,花园里种了几百株各色海棠,海棠树下铺着一张厚厚的毛毡,毛毡之上摆着软藤桌椅,明艳温婉的狐狸公主坐在椅子里懒洋洋的吃点心,前些天辞职的肖大名捕则倚在一张软榻上昏昏欲睡。
离他们几步之遥的,赫然是狐狸公主的三胞胎,正无视于一旁南宫绡杀人的目光,手脚并用的往言香屿身上爬,个个欢欣鼓舞,快乐开怀。
“我说,肖捕头,你还要在我这里白吃白喝多久?”狐狸公主微微笑,笑里藏小刀:“你又不像那两只,还可以做个玩具哄我们小甲小乙小丙开开心心。”
“我已经不是捕头了,”肖怀夜不为所动,伸手拈了一块云片糕叼在嘴里,很没形象很厚脸皮的说,“无官一身轻,我现在逍遥自在,无拘无束,暂时只想把你哥哥几年来给我的晦气稍微打扫一下而已。”
“哦。”狐狸公主做恍然状,眼角不自觉地跳了一跳。只听肖怀夜继续说道:“我一个人也没什么意思,所以就约了另两个来聚聚。”
稀松平常的表情,无关紧要的口气,不知有意还是无意,肖怀夜在“另两个”的发音上,略有古怪。
狐狸公主顿时一声呻00吟:“唔,不要……”
“好像已经迟了。”肖怀夜扬扬下巴,奸计得逞的嘴角一弯。
两丈高的宫墙上不知何时多了两个人,好整以暇的站着,一个抱肩一个负手,均是一副悠闲模样,好像自己根本不是在人家墙头上,而是在自家堂屋里。
“拜托,”公主又是一声呻00吟,“大白天的,好歹走个门好不好?会教坏小孩子的。”
“是么?”抱肩而笑的正是温文尔雅、洁净出尘的文骆雪,他眼神一飘,在三胞胎身上微微打转,言香屿清楚的感到三个小孩子不约而同的动作一僵,然后以超人的速度一下子退开五尺,笑容可掬的道:“文叔叔,尚叔叔。”再一动作,已在两丈之外,齐声道:“不打扰叔叔们说话,我们先去玩了。”绝尘而去。
南宫绡言香屿叹为观止。
“你这孩子可真是见人下菜碟啊。”南宫绡脸上总算是由阴转晴,理所当然地夺回了言香屿的所有权,拉着他到毛毡上的软垫坐下。
文骆雪尚铭茶也从宫墙上跃下,来到桌边,席地而坐。
“还好意思说!你们哪个有叔叔的样子?!”公主忿忿:“一个头一次来就给我们孩子下药,害得我们可爱的三胞胎长了一鼻子的小痘痘,被他爹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