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安:“嘉图,你知道剧组停工七天,损失有多大吗?”
我错愕:“损失?吃喝住行,能有什么?”
黎安:“还有员工薪资,设备维护,后期滞留,院线违约。一个庞大的剧组停工七天,每分每秒都在烧钱。”
我:“那又怎么样?我自掏腰包给他们好了,我又不是没钱!”
黎安:“这不是钱的问题。”
我拍案:“那是什么的问题?师父,你千里迢迢跑过来,怎么是来兴师问罪?!”
黎安突然长身而起,看着我:“李嘉图,你忘了自己的身份。”
很久没有听到黎安连名带姓的叫我,仿佛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拉大。我认识的黎安从来都是言辞柔和的,从没这样冷酷过。或者这其实是他人格的一个面,但我从来没见过。
我看着他,瞪他。
黎安:“你忘了吗?你不仅是左冷禅的兄弟,更是整个剧组的导演!你的莽撞冲动让左冷禅受伤,你对他责无旁贷。但你不仅对他有责任,对剧组里的每一个人同样有责任!”
我也怒了:“左哥生死关头,我还要去管劳什子的剧组?你想让我忘恩负义、狼心狗肺吗?!”
黎安:“李嘉图,三十而立!我们在社会中不再是自己一人,不能总是按自己的意愿来,为一时的情绪所控制!你随心所欲的性格在生活中可以是率性,但在工作里、事业上,这就是玩忽职守,任意妄为,舍本逐末!你只要还有一日是按这态度做事,就别想未来有所成就!因为你担当不起!”
我难以置信,黎安竟然这样声色俱厉的斥责我!
我:“玩忽职守怎么了,任意妄为怎么了,舍本逐末又怎么了?!我有的是钱,我玩得起!现在是我的兄弟躺在病床上,一条腿踩在鬼门关里头,难道我就不该陪着他?!是我害的他半死不活,我走了就不是个东西!在左哥的性命面前,其他东西都算什么?!”
黎安:“当导演算个什么,拍电影算个什么,既然这些东西这么不值钱,你何必为这些垃圾狂热那么多年,奋斗那么多年?!既然事业在你眼里无足轻重,你干脆在你父亲手下做事,何必跑到中国来发展,你我何必还要分开?!你干嘛不躲在你父亲庇佑下做一辈子大少爷,在美国随你玩好了。”
我暴怒:“黎安,你说什么浑话!我李嘉图是那种会寄人篱下的废物吗?!”
黎安:“一生为之奋斗的梦想既然都不算什么,你也不必再把什么导演梦挂在嘴边,因为你就是世界上千千万万个眼高手低、虎头蛇尾的白日梦者之一,你也不必害怕做什么废物,因为你已经是个废物。”
我震惊:“你,你骂我废物?!”
黎安:“空有一腔抱负,却没审时度势的头脑和气度。废物。”
我愣了足足三秒,赫然爆发:“你他妈!黎安!你他妈就是个混蛋!咱们还谈什么,散伙!分手!你既然觉得我是废物,那我就是废物好了!你跟那种有抱负有头脑有气度的去结婚,老子就是四肢发达头脑简单!智商没有!要命一条!咱一刀两断!!”
说罢,我劈门而出,怒火焚烧的离开。
我李嘉图,这辈子都没这样暴怒过。我气愤黎安对我的斥责和教训,气愤他对我的态度,然而当我徘徊在十字路口,茫茫然不知该去医院还是剧组的时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黎安说的竟然全是对的!
他每一句话,都像重逾千斤的巨锤,一击一击沉沉敲打在我心上!我从未想到,我引以为傲的义气,原来竟是那么冲动的表现!
我快三十了,但我今天才第一次意识到这点,过去上头有老爸顶着,旁的有黎安昭罩着,我并未真正一个人承担过什么。而现在,沉甸甸的现实摆在面前,我不能再像过去那样来去自由,我现在不仅是个男人,更是个撑起整个剧组的导演。我不仅要对左冷禅一个人负责,更要对整个剧组的每一个人负责。我抛开剧组停工不管的行为,和放任左冷禅在医院垂死挣扎,没有区别!
左冷禅和剧组,不是鱼和熊掌。我本可以两头兼顾,却在过去的七天里,完全忘掉了肩上的重担。
我的脸上还十足凶相,心里的怒意却已慢慢消散。我低下头,发现自己还穿着睡衣,只好用手背擦了擦泪。然后跑到电话亭,给副导演打了个电话。
我哑声道:“喂,那谁,拿件衣服过来。”
副导演:“&T^@%^&!”
我:“我要是手边有衣服还找你干嘛?!少问了,别那么多嘴行不行!对了,昨天黎安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医院里,是不是你给他打的电话?你好大的胆……”
副导演:“&T^@%^&!”
我简直想摔电话:“什么?陈少豪那畜生!不敢当面跟我讲就搬救兵!竟敢跟老子玩儿阴的,MLGB,他不想活了!气死我了!!!对,格子那件衬衫,别挑色儿了,赶紧滚过来!!!”
结果刚一挂电话,肩上就披来一件衬衫。我纳闷,咋那么快,结果一回头却是刚刚拍桌子瞪眼过的黎安。
我顿时尴尬,整了整面部表情,一脸凝重:“你还追过来干嘛,不想分手?披衣服就行啦?你得拿出点诚意。”
黎安面无表情:“怕你感冒。和诚意无关。你想分手,那就分手好了。”
我傻了:“你说什么?!”
黎安叹气,摇头:“这也能信,我看你这辈子都长不大了。上车吧,我送你回剧组。”
我(呆):“啊?”
黎安皱眉:“快点。外面很冷。”
我赶紧悉悉索索的穿上衬衫,爬上车。等到上车才发现这车竟然是副导演,他昨天开车送黎安到医院,结果黎安就把这车给扣下私用了!
刚刚还和黎安大吵过一架,他冷静却怒意蒸腾的神情还深深印刻在我的脑中,现在他忽然又变回了从前的样子,让我一时半会适应不过来。
我坐在副驾驶座上,小心翼翼的侧头观察他表情。结果没有表情。
黎安目视前方,忽然开口:“看什么?”
我别过头:“没看什么。”
黎安:“还在生气?”
我不屑的哼哼:“怎么可能,我哪是那种小肚鸡肠的人?不过你刚才的态度也太恶劣了,干嘛那么凶,比我爸还能教训我……”
黎安:“你天生顽劣,不服教导。不给点颜色看看,你听不进。”
我失笑:“胡说八道。”
黎安:“现在你还在起步,各方面能改进就改进。等过了三十岁,如果你还是过去那个漫不经心的做派,这漫不经心就会毁了你。我不想眼看着你毁掉自己。男人有很多面,爱情可以浪漫,兄弟可以义气,事业可以拼搏,家庭可以和睦。将这些面全部收入手中,能把握,能享受,这才是成功的人生。”
我陷入沉思。
黎安:“我也可以毫无底线的宠你,包容你,但那是害你。你是我认定的伴侣,在你迷失的时候把你骂醒,这就是我的爱。坚硬,冷酷,如果你不能接受,可以提出分手,我不会强求。”
车厢中陷入长久的沉默。
过了好一会儿,我才支着下巴,笑骂:“屁话,分什么分,分了这世上我还找谁去骂我?”
黎安听了,嘴角一弯,目光柔和,也笑了出来。
我一边笑,一边不停眼泪。
人的成长总是突如其然,一场疯狂,换来一场觉醒。逞英雄是愚蠢,擅离职守是愚蠢,而提醒我的愚蠢,正是来自黎安的最大支持。
他不是我的避风港,不是我的靠山,而是我的伙伴。我们俩之间不存在谁保护谁,谁照顾谁。从男孩变成男人真正的蜕变,就是为自己的行为负责,替黎安扫除后顾之忧。
这一刻,就是我人生的蜕变。
《狼群》杀青
黎安和我花了几个小时回到片场。汽车开进片场的时候,发现工作人员或站或蹲,或抽烟或打牌,一副百无聊赖的模样。看到我来了,才精神稍振,脸上露出笑容:“导演,你终于来了。”
我看到他们把设备都维修好了,只是因为我不在所以一直不能继续拍摄,不由感到愧疚。
我走过去,拍拍手:“抱歉各位,因为我个人的原因让剧组的工作耽搁了一星期,是我擅离职守,对不起大家!”
工作人员们面面相觑,大概从未有导演说过这样自损面子的话。但他们还是宽容的大笑,和我说:“没关系,大家伙儿养精蓄锐,就等着导演发话开机了!”
听了这话,我心中大定。又侧头看了一眼黎安,发现他墨镜之后的双眼带着笑意,朝我伸出大拇指,为我加油。
我顿时豪情万丈,爬上车顶,振臂一呼:“壮士们!”
底下群雄响应:“有!!!”
我:“操家伙,开机!!!”
顿时应声地动山摇:“好!!!”
吃过一次教训,再回来剧组,感觉自己的视角和使命感完全不同。我的事业心更强,责任感更强,做起事来风风火火,也更有拼劲。
接下去一周,拍摄进程极速推进,我每天工作超过十八个钟头,就连吃饭的时候都在和剪辑商量剪片要点。在这种巨大的行动力推动下,电影迅速杀青,进入后期制作过程。
万幸的是,当我将左冷禅千辛万苦采集来的沙尘暴景观剪辑进电影中时,左冷禅终于病愈出院,可以回家休养了。
陈少豪在北京郊外有座私密的豪宅,很适合养生,结果左冷禅没去,还是回了自己破旧的租住屋,只不过拿薪水把家具全换了新。
我去的时候,左冷禅在阳台上晒太阳,坐着轮椅,喝着果汁牛奶。
陈大明星也在身边,靠着阳台在吹风。
我本以为进去的时候两人会在打啵,结果两人却在拌嘴。
陈少豪:“腿好之前,不准出去。”
左冷禅:“人是我自己的,想去哪儿就去哪儿,你管得着么?”
陈少豪:“现在我是你老板,我就管得着你。”
左冷禅对他的威胁不屑一顾:“行啊摆起架子来了,你是逼我辞职吧?辞职就辞职,老子是核弹,到哪儿都辐射……”
陈少豪板着脸,气的全身发抖。
我发现自己的到来有些不合时宜,但没办法,手里有正事。我轻咳一声,敲了敲房门。
左冷禅:“呦,大脚,素质真高,还知道敲门了?”
我扫陈少豪一眼:“这不是有外人在这儿么,我怎么好丢你的人?”
左冷禅:“没错,不能让外人看轻了咱。听说你让剧组两周之内把余下的戏杀青了,好猛好猛。”
我谦虚道:“一般猛一般猛。今天把样片带来给两位巨头看看,请巨头多多指教。”
陈少豪对我的态度还是有些冷淡,不过比当初左冷禅进急诊室的时候好多了。那回大概把他吓疯了,才会做出那么不理智的举动。当然说到不理智,我们这里三个人,谁都不遑多让。
这时他接过我手里的样片,去捣腾影碟机。我就坐到左冷禅身边,和他聊天。
我伸出一根手指,戳他的石膏腿一下:“疼吗?”
左冷禅觑我:“你想死吗?”
我:“不敢,你家官人太彪悍,上回差点把我掐死。”
左冷禅失笑:“陈少豪要是把你掐死,我绝对会被黎安五马分尸。”
他看着我,忽然又说:“大脚,你黑眼圈怎么严重成这样,满眼血丝,自己瞧见了没?”
我低笑两声:“这片剪的快,每一个片段又是精挑细选。这两天看的我两眼发涨,好久没睡饱觉了。”
左冷禅:“干嘛这么拼命?”
我:“既然大家都付出了那么多努力,自然要尽量做得最好。废话不多说,验货吧。”
这时,陈少豪捣腾好片子,坐到沙发上:“李嘉图,我不介意你继续叫我豪哥。”
我:“嘿嘿,不敢,小弟现在看到你就肝颤。”
陈少豪嗤笑:“过去的就过去了。大丈夫不记仇,以后还是兄弟。”
我笑说:“好。”
左冷禅突然冒出来一句:“大脚,我怎么觉得你和过去有丁点不一样了?”
我:“怎么不一样?”
左冷禅:“更……成熟了?奇了怪了,成熟这个词跟你有毛关系……”
我撸头发:“更爷们儿了。”
片子一开始放,我们三人就都不说话了,目光盯着屏幕,全神贯注的看起来。看到一半,我侧头去看他们两人表情,小心翼翼的观察他们的反应。
放映到沙尘暴时,左冷禅勾起嘴角,露出欣慰微笑。
陈少豪则微微睁大双眼。
我就知道,这片子成了。
几个月后,《狼群》上映,引爆国内电影市场。前所未有的故事加上前所未有的震撼实景画面,令观众叹为观止,大呼过瘾。连续三周占据票房宝座,风头一时无两。
我作为全剧导演同时在全国马不停蹄的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