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安:“我的同伴在里面。我在望风。”
我:“你的同伴现在在哪儿?”
黎安:“那几个人一出来,就说明他们被发现了。现在大概被扣在酒吧里吧。”
我:“你不去救他们?”
黎安:“没事的,揍一顿就会放了他们。”
走了三个钟头,走出了纽约的商务圈,走进拥挤的黑人区。
路上经过一个捐衣站,很大的塑料房,里面堆满别人捐的旧衣服。黎安躬下身,把头探进去翻了翻,捞出五六件看上去比较新的衣物,夹在胳膊底下。
黑人区里住的不全是黑人,还有墨西哥人,东南亚人,土著人,这里到处都是无业的游民,还有各地逃亡而来躲在这里的罪犯。
这里的房屋分布密集,一栋公寓里往往住下上百号人,卫生状况差,安全更不必说。入夜之后基本没人敢在外面闲逛,因为一不小心就会被拖进小巷里,再也回不去。
黎安带着我穿过铁丝网,走进这片区域,找到一栋老旧的公寓。
公寓一楼的灯亮着。
黎安走上前敲了敲,一个黑皮肤的妇人来开门。
黎安将衣物递给她。
那妇人对黎安千恩万谢的说着口音不准的谢谢,黎安一摆手,转身上了楼。
我:“你认识这户人家?”
黎安:“他们是海地的偷渡者,曾经是海地的官员。来到北美后没工作,八个孩子根本养不活。”
我:“所以你帮助他们?”
黎安:“不是我帮的。我只是顺手把别人捐的衣服拿过来。到了。”
黎安的住处在公寓的四层。走廊的灯坏了,他牵着我的手防止我摔倒。
到地方后,他把门口的酒瓶踢到一边,用钥匙开了门。
“啪。”灯亮了。
并不是我想的单人公寓,事实上客厅里打着好几个地铺,地铺上有被褥、枕头、酒瓶、花花公子的画报、皱巴巴揉成一团的衣服、针筒、拖鞋……
我面不改色:“师父,你的床是哪张?”
黎安:“我睡阳台。”
我:“……”
黎安:“里面太臭了,阳台上可以吹风。”
我和黎安来到阳台。这阳台估计长就两米,也就只有一个人能睡的地方。不过比起屋子里,这里就算天堂了。
黎安依旧保持着多年前的生活习惯,生活用品极尽简洁。
被子,一个枕头,上面盖着防雨布。别的什么都没。
黎安靠在门框边,冷冷看过来:“看到了吗?这就是我住的地方。没什么好看的。”
我:“你有那么多钱,为什么不找个好一点的地方住?”
黎安:“我没办法。”
我:“什么意思?”
黎安:“……”
我:“师父,搬出来和我一起住吧。我们还像以前那样。你不适合这里。”
黎安:“没有什么适合不适合,不过活着罢了。”
我:“你难道还放不下当年的事?”
黎安:“……”
我:“当年我们就是俩愣头青,毛头小子,懂个什么?你妈妈那病本来就凶险,就算没你那句话也不一定能活下去。”
黎安:“别说了……”
我:“我和你为了这事分开那么多年,我们为了你妈的死愧疚了那么多年,难道还不够?死者不能复生,为什么我们活人要跟着受一辈子罪?你妈在天上看着,难道就希望看到你现在这副样子?!”
黎安骤然瞠目,将我推撞在门框上:“我让你别说了!”
我也直直盯着他,狠狠喘着粗气:“你当我还是当年那个笨徒弟,一句话就能打发?这么多年,我想清楚了!我没了你就是不行,死都要把你找回来!”
黎安吼:“你这个笨蛋!!!”
我也吼:“师父教的笨!!!”
我们气势汹汹互相仇视,谁都不肯退让。
昏暗中,他的肩膀随着呼吸剧烈起伏,眼睛却亮得惊人。
那深色的眼眸上有路灯折射出的光影,有气恼,有哀伤,有不堪,有愤懑,还有很多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我看不清。
下巴突然一暖。
我垂眸一看,竟是他伸过来的手臂。
像从前一样,从容不迫地,温柔地,轻抚着我的下巴和嘴角。
我等着他靠过来吻我,他却在三秒后突然撤离,别过头去。
黎安:“你这几年过得好吗?”他冷漠地问。
我:“在纽约上完大学,现在和史蒂芬一起开了家电影包装公司。不好也不坏。”
黎安:“你的男朋友很帅。”
我(呆):“什么男朋友?”
黎安面朝阳台,两手插裤袋,声音像纸面一样平板:“我看见了,那饭店里,你和一个男人接了吻。”
我:“……”
黎安:“他长得不错,对你好吗?”
我:“那是斯图尔特,我的合伙人,不是我男朋友!”
黎安:“你们接了吻。”
我:“接吻怎么了,那不过是个游戏!”
黎安嗤笑:“你经常玩这种亲嘴游戏?”
我暴怒:“经你老母!”
黎安淡道:“我妈死了。”
我:“……”
我感到疲惫:“不管你信不信,我跟他真的一点同志感情都没有。我为你空窗到现在。”
黎安:“……”
我瞟他:“你呢,你有没有为我守身如玉?”
黎安:“……”
我:“你敢说没有?!”
突然客厅中传来响动,黎安全身一振,眼底的稍许柔软瞬间消失。
我张头想朝客厅里看,黎安却伸臂一挡,抢在我前面走进了客厅,隐隐将我藏在身后。
“妈的,坏运气!竟然被那个调酒师看到了!知道吗,我差不多都到手了!”
“你最近吃了太多肥肉!你的动作慢得像跳舞!”
“你喊什么,有本事你出手!”
“我要是跟那个该死的陪酒女人认识,我也能混进去干一票!”
客厅里骂骂咧咧的走进四个人,个个身上带伤,脸上也被揍得鼻青脸肿,还在互相破口大骂。
空气中满是他们身上的汗臭味、酒臭味和肮脏的唾沫。
他们似乎累极,进来之后往地上四仰八叉的一躺,就瘫在地上不想动了。
见黎安从阳台上进来,其中一个人刚点着烟,看他:“臭小子,你跑得倒快,钱呢?”
黎安掏出钱,扔在地上:“上午偷的,全在这里。”
那人:“你没藏私房钱?”
黎安冷冷看他:“不信你搜。”
那人倒不说话了。
四个人看到钱好像又有了力气,纷纷从地上爬起来,抓过几张美元就往口袋里塞。最后地上剩下五张,黎安捡起来塞进屁股兜里。
这时,有人看到我:“那小子是谁?新来的?”
黎安挡着我:“我朋友,来看看我。”
“你还有这样干净的朋友?”那人从地上爬起来,上下打量我,眼神令我极不舒服,“他身上的衣服看起来是名牌啊!看这皮带,是真的GUCCI吗?”
另一人嗤笑:“混血小子,你竟然有这么有钱的朋友,那你还来跟我们偷什么钱?”
还有人说:“喂,这小子可靠吗?会不会把我们告发给条子?”
我冷冷俯视他们。脑补将他们一枪爆头的情景。
但黎安却不愿多事,一边隐隐用力把我往门口推,一边说:“他是我同学,不会告发的。我现在就让他回去。”
“等等。”一人忽然喊道。
拐师父回家
黎安施于我背上的力道没减,仿佛着急将我推出去。可那人却抢先站到门旁,拦住了我们。
那人:“嘿我们不能就这么放他出去!这黄狗一身名牌,肯定有不少钱!”
我:“嘿,你放尊重点!”
那人:“尊重什么?我叫你黄狗说错什么了?”
我:“不许侮辱我的国家!”
那人伸长胳膊将我狠狠一推,另一只手竖中指,抬着下巴的神情极尽蔑视:“黄——狗——”
我愤怒的冲上前:“你这混蛋!”
黎安却抢在我之前,侧身一挡,隔开两人:“文森特,他是我朋友。”
其他人:“老兄,我们不认朋友,只认钱!”
他们站起来将我和黎安围在中间,甚至有人不住挑衅的推搡黎安。
我问黎安:“你们不是同伴吗?他们连同伴的朋友也抢?”
黎安:“一群亡命之徒,分什么同伴和朋友?”
我:“师父,怎么办?”
黎安抽出我腰际的名牌皮带,扔给他们:“这个,算见面礼。他是我带来的,我就要护他走。你们今天已经挨过一顿揍,难道还想打?”
那几人今晚在酒吧确实挨得不清,黎安身手矫健,这几人自觉不一定是他对手。
文森特接过皮带,打量几秒,嗤笑道:“才一根皮带就想打发我们?太天真了吧。我看这小帅哥浑身上下都是名牌,不知道衣服里面有没有藏钱啊?”
几人盯着我打量,那目光令人发毛。
突然有人已将手贴到我臀部上的后袋,我浑身一个激灵,后退一步撞到黎安身上:“谁动手动脚的摸我屁股?”
黎安面不改色的从自己身后抽出一叠美元,扔在地上:“我的那一份,都给你们。让我们走。”
文森特捡起钱:“为了一个朋友,连钱都不要,黎安你疯了吗?”
黎安:“……”
文森特:“让你们走可以,但你怎么保证他不会举报我们?”文森特指着我。
黎安思考片刻:“你们要是坐牢,我肯定逃不掉,对吧?”
文森特阴森森的笑:“我们要是入了狱,第一件事就是拉你来做狱友。”
黎安指我:“他不会害我坐牢,所以也不会害你们坐牢。”
文森特:“哼,那可不一定。朋友的背叛,再常见不过了。”
黎安沉默,随后说:“我们不只是朋友。”
他靠近我,默默注视我一秒。
接着把头凑过来,在我唇边留下干净利索的一吻。
温暖的濡湿感一触而逝,我还没回过味呢。
“他是我的男孩,所以不可能害我。对吗?”黎安看我。
我木楞的摸摸嘴唇,点头:“恩。”
其他几人似乎被黎安的行为吓到了,头一回看到黎安亲近别人,竟然还是个男人!他们不由自主的退开半步。
黎安便趁这空隙,抓着我胳膊带我离开了这魔窟。
我和黎安肩并肩走在午夜的纽约街头。气氛沉默。
黎安刚才那转瞬即逝的一吻依然让我有些熏熏然,脑中旧日的激情被刺激,颇有点意尤未尽。
但侧头看黎安,他却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真让人泄气。
我身无长物,黎安的钱又交给了那些人,我和他两个穷光蛋,只能漫步。
我:“我们去哪儿?”
黎安:“不知道。”
我:“很晚了,没钱上旅馆,不如去我家吧?”
黎安:“不去。”
我:“那你哪里找地方睡觉去?”
黎安淡漠道:“总有地方的。”
我抓住他胳膊:“师父,去我家吧。我家有床,还有吃的。”
黎安摆开我手:“不去。”
我:“你要不跟我去,我就跟着你。徒弟跟着师父,你睡哪儿我睡哪儿。”
黎安皱眉:“别闹。”
我怒:“我严肃着呢!”
我认真的和黎安用眼神搏斗,十分钟后将他斩落马下。
黎安放弃跟我较劲,叹气道:“走吧。你家离这儿多远,天亮前能走到吗?”
我摆手:“没事儿,叫警察送我们。”
黎安沉默:“……师父还不想进监狱。”
我:“对不起啊,一时半会儿忘了。那看来我们只能走着去了。”我拍拍他的肩:“走吧,师父。”
午夜凉风习习,天上的星星模糊的看不清。马路上车子比白天少了很多,但依然有车辆行驶。
我和黎安从黑人区向富豪区进发。
我一边走一边乐:“师父,你还记得么?当年你带我在Dust2里练跑路,我也像现在这样跟着你走,看你在前面飞檐走壁,走街串巷,风一样快。”
黎安淡道:“记得。”
我:“都说鸟类都有雏鸟情节,看到第一只大鸟就当娘。师父,菜鸟也算鸟类吧?”
黎安:“师父不是大鸟。”
我:“对,师父是大鸟炮。”
黎安:“……”
我撸了把头发,看看黎安。伸手把他手牵过来:“真想一辈子跟着师父。师父,你愿意么?”
黎安:“……”
我笑:“别说。不用回答我。我就自己说着乐乐。”
到家的时候已是凌晨三点。黎安看我一路走进富豪区,脸上处惊不变,一点也不惊讶。
到了家,远远看到客厅还亮着灯。
我跟黎安用手打了个招呼,两人小心翼翼的爬进花园,扒在窗子上往里看。
客厅里,灯亮着,我爸侧躺在沙发上,睡着了。
我心头一烫,自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