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说作者:仰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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剧说作者:仰观- 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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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不是江司令先前打赏给照霞的头面麽?」兰妲讶道:「师母和翠姨今儿个明明没出门啊?」
  原来唱戏的出堂会,行头都是让跟包的夥计带著,可屠二才这下子苛的很,连包衣师傅都得走路,跟包的更是蠲了。行头权且交给屠大娘掌管,遇出堂会,行头便由演员自个儿揣著,到了地方再相互帮衬著穿上。偶有忘记东西的,因行头贵重,怕学徒坏了事,便让留在戏园里的屠大娘给送去;若翠翎没跟著出堂会,则因她是妾,身分又低一等,屠大娘往往就派了她去。只是翠翎惯常是个不甘落在人後的,为著此事,每每闹得班里上下不得安宁。
  此刻兰妲一问,陈度仓便知她想到了这层上,只冷笑著朝屋里努了努嘴,用两个鼻孔哼道:「那两位姑奶奶?甭提了!这会儿一人一间屋子,锁著门在生闷气呢!」
  「这又怎麽啦?有堂会戏可唱是好事嘛!好好的生什麽气呢?」
  「好好的?哼!这头面是谁的东西?是『那一位』呀!」陈度仓瞟了摽那青盒子,右手单伸出小指,嗤道: 「两位姑奶奶加起来还争不过一个带把儿的,这要还不气,你当屠哥他娶回家里供著的都是菩萨奶奶不成?等著吧、回头班里又要鸡飞狗跳啦!……唉、也罢!一个乳臭未乾的娃娃,跟你说这些做啥,还是快些上江司令府里去!」见兰妲仍是一脸的懵懵懂懂,陈度仓方想起她不过是个十岁大的女孩儿,纵说了这麽一大套话,她又哪里能明白,自个儿想想也觉无趣,便三言两语,打发她出门去了。
  ◇
  陈度仓却未想到,司令的府邸是什麽地方?兰妲一个小孩子岂是随随便便能进得去的。看门房的士兵见她一个黄毛丫头,素布衣服,手上还拿著个包袱,只当她是见了江司令府里热闹,凑上门来兜售些琐碎东西的。看在他们这些军爷眼里,直与路边讨饭的小叫化子无异,随意塞给她几块驴打滚儿、黄豆糕,便想将兰妲赶离大门。
  不想兰妲年岁虽小,却也有些旗下人的傲性儿,教她的流明那倔脾气又是班里头第一份儿的,如今既是受人之托,大老远地送行头来,名正言顺的,倒让几个看门的给瞧扁了,要她如何咽得下这口气?当下从包袱里拿出那青呢盒子,怒道:「回去便回去!回头江司令若问起照霞今日为何没戴他老人家赏的头面,我告诉他,让他找你们算帐去!」
  那几个兵虽说只是看门的,平日却也没少跟著江司令上各戏园子捧角儿,夙昔也知道司令向来对乾旦是加倍地看重,此刻一开盒子,只见一副点翠头面熠熠生辉,衬著红绒布的垫子,角落更有江司令龙飞凤舞的亲笔签名,看得几个兵惊惶失措,只差没对著那盒子脱帽敬礼!於是七手八脚地,忙把兰妲让进府里去。
  只是经过门口这一阵闹腾,那府邸又大,等兰妲左转右弯,好容易循著人声找到後台,却已是误了时辰。
  只见屠二才头戴皇帽,一身的正红团龙蟒,腰系玉带,嘴上挂著黑三髯,活脱脱正是被西凉国代战公主擒了做驸马,因缘际会当上西凉国王的那位薛平贵。刀马兼武旦的卢照霞身上一袭皎月色女靠,底下粉色绣花彩裤,颈上系著同样绣花的长斗篷,除去发型仍是他那头四处乱翘的短发外,任谁见了,也得赞他这代战公主一声,著实好个扮相!
  可当兰妲上气不接下气地跑进後台时,见著的却是薛平贵一脸怒容,代战公主满脸委屈无奈,好言安慰的景象。
  「哎、这可不是送来了麽!」照霞一见兰妲手上盒子,当下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忙将它接到手上,又问兰妲道:「怎麽是你来送东西?师母和翎官呢?」
  「陈师傅说,师母和翎姨因为比不过照霞哥,不肯来,这会儿都在房里头生闷气呢!」兰妲毕竟年纪幼小,尚未通晓人情世故,不知道有些话是能听不能说的,只是脆生生地将方才陈度仓对她讲的那些话给依样画葫芦,原原本本地学说了一次。
  「哼!妻不贤足以败家!我不镇著,她们可是闹上来了!」屠二才本就在气头上,如今兰妲虽学得不甚像,却已让他的脸色更黑上三分,直可比得上《芦花荡》三气周瑜的张翼德。然而气归气,屠大娘和翠翎人毕竟不在这儿,屠二才此刻便气炸了肺,於她二人也是不相干,满腔怒火,倒尽向身边二人发作。
  「她们肯也好,不肯也罢,度仓既让你来,你就该快些把东西送到,这会儿都什麽时候了?你可知就为著等你,我还得把压轴让重乔和流明去唱?你若再多磨蹭些时候,台上可不是要唱起《空城计》啦!」想到身为班主,却不得不把最精华的压轴让出去,屠二才便觉心如刀割,越说越来气,末了竟一把抄起角落的马鞭,就要往兰妲身上抽下去。
  兰妲原先听见今儿是最疼她的流明和重乔唱压轴,本还暗自高兴,待见到屠二才发怒,亦不问因何迟到,不由分说便抓了马鞭要抽,一下也吓著了。可看看屠二才脸色,自知此时纵有千般委屈、万种理由,也断不是个分辩开脱的时机,双膝一弯就跪下了,眼泪在眼眶里转呀转的,却又怕屠二才见了,罚得更狠,只得勉强忍著不敢哭出来。
  照霞一看屠二才为此大动肝火,手上抄著家伙不说,嘴里更念著要打死这孽徒才罢休,心知依他那火燥的毛包脾气,如此下去要糟,忙快步上前,死命拽住屠二才手里的马鞭,嘴里不忘劝道:「师傅请先别气,小徒弟不学好,自有咱们几个师兄管教,师傅又何苦和她一个小娃儿一般见识呢?真要教不来,再请您出马也还不迟。」
  「让师兄管教?哼!」屠二才啐道:「依我看你们现在就是没本事教!兰妲你说!功夫跟哪个学的?」一句话问得兰妲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答嘛,怕平白连累了流明;不答嘛,屠二才手上的马鞭可还没放下呢!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是好,只得把头垂得更低了。
  「既是如此,也请师傅回戏园子再教导她,後台禁忌多著,不必为她冲撞了祖师爷。」照霞亦知兰妲左右为难,复劝著屠二才道:「再说,咱们今日是来这儿出堂会,万一闹出什麽动静来,惹得江司令不开心……」
  「还提江司令!今日之事可不就是他给闹的!」屠二才因照霞拦著,不好再往下打,可毕竟心里馀怒未消,随手一甩,竟将马鞭往照霞身上掼去,直疼得他面色发白,连连退了几步。如此尚不解恨,复对照霞啐道:「自古以来的规矩,代战公主就是戴水鑚;小泡子头面,他非要弄个点翠的,那是大大的出格!不伦不类!你呢?拦也不拦,倒净同著他胡闹!心里可还有没有祖师爷传下来的规矩?还有没有我这个师傅?」
  照霞一听这话,心下不由得叫苦,江司令财大势大,今日更是东家,一个唱戏的除了听命,又如何能驳了他去,如今却被屠二才这一顶大帽子狠扣下来,要他如何不委屈?可天下无不是的师傅,亦只得无奈跪下,梗著声道:「徒弟也知这事儿大出规矩,可师傅您想,咱们班里到底还是看那些个财主、军阀们的脸色混口饭吃,今儿司令发话要看徒弟戴他赏的头面唱代战公主,徒弟是不敢、也不能忤逆……」
  「不敢?不能?」屠二才冷哼了声,嗤道:「要我说啊……莫不是,抱琵琶,另向别弹? 」
  「徒弟不敢!」闻言,照霞面色更加难看,咬著下唇,磕了个响头道:「实在是怕司令不赏饭吃,连累得整个班子难过,若只有徒弟孤身一人,凭他江司令如何官大势大,也绝无跟著浑闹的理。为此让您老人家心里不痛快,还请尽管责罚,徒弟甘愿领受。」
  见照霞如此低声下气,屠二才心头火气略消,说话的调子也略放软了些:「时候也不早了,你先把头面给戴上吧,这时节还是唱戏要紧。我瞧瞧重英行头卸了没有去,晚点还得带他去给东家敬酒磕头呢。」说著又恨恨看了那头面一眼,拂袖道:「今日之事,回头再跟你们算总帐!」
  屠二才一走,照霞不敢怠慢,亦自寻了个角落去整理妆容。兰妲见他二人离开了,忙从地上爬起来,一边还捶著两条腿儿喊酸。
  此刻这里已没兰妲的事儿了,她本想藉机溜回戏园子去,走到门边,却听见前台隐约传来重乔声音,细细听去,竟是「垓下歌」最末二句:「……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
  兰妲今日虽没法儿去看梅老板,此时流明和重乔所唱,可不正是让梅老板和杨小楼杨宗师唱红的《霸王别姬》,一时间戏瘾上来,也顾不上回去覆命了,竟往演员上台的门後一站,借那大红的门帘藏住身形,竟也就这麽听起戏来。
  那台上正演到乌骓马因西楚霸王大势已去,在军帐前悲嘶,项羽被困垓下,十面埋伏,眼见此情此景,不免感伤叹息。楚霸王的爱妃虞姬因不忍君王消沉,乃提议饮酒消愁,更命近侍取来双剑,曼舞以为霸王解忧。
  只见流明头戴如意冠,身上鹅黄凤帔衬著白色绣花马面裙,左手将明黄的绣花双剑倒持在身後,右手兰花指翻转为掌,回身对重乔微微一揖,唱道:「劝君王饮酒听虞歌,解君忧闷舞婆娑。自古常言不欺我,富贵穷通一霎那。宽心饮酒宝帐坐,且听军情报如何。」同时手中宝剑飞舞,待至一曲「西皮」「二六」歌毕,「夜深沉」接著奏起,那双剑更直似二道黄光上下交错穿梭,要人目不暇给,几乎忘了後头还有个霸王。
  一时台下叫好声不绝於耳,兰妲这几日总往戏园子里跑,跟著众人叫好惯了,不觉竟也大声鼓掌赞起来,声音虽不若前场的人多势大,可她人在台後,这一赞夹在文场乐声中,显得分外突兀,霎时间全场面面相觑,原先那叫好、掌声更不必说,全停了,就连流明舞剑的手也不由得顿了顿。
  兰妲看台下突然鸦雀无声,还在迷惑呢,待见到屠二才和重英、照霞往她这儿急奔过来,均是一脸的凝重,这才想起後台叫好是大忌,可却已经迟了。
  ◇
  是夜。
  时值孟秋,夜里已有些凉,金纳看看跪在房门外的兰妲,叹口气在她身旁坐下。
  经过日间一番风波,回到班里自不免又是闹腾个没完,屠二才本待大动肝火,好重振他班主的威风,省得这些日子因他唱的戏越来越不能叫座儿,台下那些观众,倒有一大半是为著班里几位旦角来的。虽说这几年旦角戏越过老生戏成为平剧的主流,仍让唱了三十年来老生的屠二才极不是滋味。
  谁知才刚回班里,翠翎便披头散发、大哭大闹著扑上来,直嚷著她才是屠家班的头牌旦角,今日出堂会竟独漏她一个,岂不是屠二才存心给她没脸?更拉著重乔的衣摆,左一句好孩子、右一句心肝儿肉地呜咽:「早知当初就不要给你爹生儿子,更不要嫁进他屠家做小……横竖你爹只疼重英,你在他眼中还不如那个外八路的徒弟卢照霞!咱们母子两个在这班里,上下都受委曲……」直哭得屠二才头疼,屠家兄弟手足无措,照霞更是给她气得一甩袖子回房去才罢。
  好容易安抚了翠翎,屠二才早已没了精力料理日间的事,只随便交代流明莫要忘了罚兰妲,便打算回房去。
  可才刚到房门口,便见陈度仓苦著脸道:「唉、屠哥你可总算是回来了!大嫂她已经在房里闷了一整日,连午饭都不愿煮!你要再晚些回来,兄弟可就要饿死啦!」
  「不过是让她送点东西,犯得著吗!昭佩怎麽越来越不像话!」屠二才话音未落,屋里先传来摔东西的声响,把他二人都给唬得住了嘴。
  好半晌,听到屋里没动静了,陈度仓方低声对屠二才道:「屠哥,你们都这麽多年了,这大嫂的脾气你也是知道的,她是富家小姐出身,难免娇纵点,依兄弟看,你今晚还是上别的房里睡去,等嫂子气消了再谈吧!」
  屠二才只得无奈离去,另托戏园子隔壁的几个大娘给做了饭,草草收拾一顿晚餐。谁知翠翎听说屠大娘闭门谢客,当晚亦跟著让他吃了个闭门羹,堂堂一个戏班的班主,只落得和两个儿子挤一间房睡。
  可纵使班里上下乱成一片,流明倒不曾忘了兰妲犯错,只是并不罚她,反向屠二才告罪,道是他这做师兄的没把学徒教好,自愿连坐罚跪,屠二才正心烦呢,也不愿多管此事,竟随他去了。兰妲在旁边一听,眼泪马上就掉下来,不解明明是她做错,怎麽反让流明受罚?及见流明晚饭後果真到廊下去跪著,更是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要过去陪跪,却让流明给硬赶了回去。
  然而兰妲又怎会心安?流明既不让她在旁边跪著,她自个儿在房门口选了个看得见廊下的位置,跪下去就说什麽也不肯起来,如今众人都已睡了,就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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