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会,也是好酒好菜、三茶六饭地照顾,所以近日梨园行里人人说您是真看重唱戏的,从前那些揶揄的话竟少了不少。现在出了这事儿,您若顺势宽厚看待,岂不是更让他们敬著您了?」
如此诸般好话说下来,马白面一方面是满肚子气渐平了,一方面也是想起屠家班几个旦角诸般好处来,於是改换上一脸笑,叫来医生,就往屠家班的院子探视去。
翠翎见这会子连东家都来了,也不好再拦,只得从门前让开,放众人进屋去。
只见屠二才仰躺著睡在床上,後颈让令箭给磨出来的伤口没有包扎,枕头上染了几点血迹。屠大娘见状,伸手就先给了翠翎一个响亮的耳刮子,骂道:「小贱人,嘴上说得这样亲热,却连那样重的伤都不替男人料理,打算放他一人在这儿乾躺著,等死了你好分家产不成?」
陈度仓见屠大娘这一气之下,说话都没分寸了,忙拦道:「大嫂,这话忌讳,当著屠哥的面更不能乱提起,我说还是先看看屠哥的伤势要紧。」
大伙儿一听这话在理,忙让开了路,好让那医生上前去看屠二才伤势如何。谁知医生才刚碰到屠二才的皮肤,当即脸色大变,从怀里掏出听诊器就往他胸膛上放,不听则已,一听更是严肃起来,又伸手去探屠二才鼻息,另自随身的箱里拿了手电筒,拨开屠二才紧闭的眼皮照呀照的。如此摆弄了大半天,方对身後正紧张兮兮看著的众人道:「诸位,我很抱歉,可屠先生已经过世了。」
此话一出,众人无不震惊,起先还当这医生胡说呢,马白面更是大声喝斥道:「胡说八道!不过就轻轻摔了一下,也才擦破那麽丁点儿皮肤,怎麽就死了?」
「屠先生的伤势确实不严重,您看枕头上并没有多少血迹,可见他这伤口上的血,多半早已凝住了,看来确是不碍事……」医生摇著头道:「可他确确实实是死了。」
众人见他说得这样斩钉截铁,方才信了,马白面见出了大事,忙命人关了屋子,守住院门,一只蚂蚱也不许放出去。他自己则一刻也不想多待著,随意说了几句安慰的话,便离开屋子,又让林大爷去把不久前才离开的王警官叫回来处理这事。
马白面一走,屠大娘先就哭起来,骂道:「下作的小娼妇,让你照看二才,你倒把人照看死了!你赔我男人来!」一边又扑在翠翎身上狠命撕打著,亏了陈度仓和重英一左一右给拽住,没打重。
「我害死屠爷?我和你们一道回来的,你们一走,我半步没离了这门,怕吵了屠爷睡觉,我连床都不敢近,却怎麽害死他来!」翠翎身上挨了屠大娘这几下,亦自拉了重乔抹起眼泪来。
陈度仓虽担心打起来,捉牢了屠大娘,不让她靠近翠翎,嘴上可没饶过她,帮著屠大娘骂道:「没靠近?当时这整个院子里就你一个人,发生了啥事全随你说去!你没下毒手,屠哥好端端地会死了?这话说出去谁信!」
「随你们说去!你们反正都瞧不起我出身,就是我在这里给爷殉死了横竖也是没人信的!」翠翎说著,又对重乔哭道:「好孩子,这起坏人整治了你爹,如今要来整治咱们了,是娘不好、娘保不住你,让你吃苦了……」
「真要殉死了,倒也乾净,怕只怕有人光会耍些嘴上功夫,心里还保不定怎麽想呢。」照霞平日受尽了翠翎的气,此时见她这当儿还要浑闹,忍不住开口酸了几句。
「哼!你少寻著机会便在那儿落井下石的!」陈度仓见照霞帮腔,却一点不见高兴,反道:「这还没数落到你身上呢,自己却先撞上来!我且问你,今儿屠哥那令箭是你给插的,是不是?」
这话一下让兰妲想起了前几日夜里屠二才对照霞说的那话来,屠二才既没练成带令箭翻吊毛,那令箭就该是纸糊的,怎麽却方才所见,却是个木头的?陈度仓给屠二才设法弄了假令箭来,这事班里人人皆知,照霞一下便成了众人眼光的焦点。
「是我插的,怎麽了?」照霞刚回话,翠翎便尖著嗓子对他嚷起来:「我就猜是你!不知感恩的东西,就是你趁著给屠爷打理行头时动手脚算计他的!」
照霞怒极反笑道:「我?你倒说说,我怎麽算计师傅的?」
「不是你算计的,难道那纸糊的令箭会什麽法术,还能自己变成木头不成?」翠翎只当自己拿住了把柄,得意洋洋道:「不过是陪著屠爷睡觉爬上来的,你还真当自己是个角儿啊?别以为给姓马的肏过就上脸了,想跟他走,成!这儿可没人拦著你呀!做什麽还回头算计屠爷?你可还有一点人性没有!」
「翎官,我看你唱戏不成气候,编戏倒是挺内行的。」照霞闻言,反而不气了,安然笑道:「不错,我是靠著陪师傅睡觉才有今日,可一个巴掌拍不响,难道还是我逼著他睡的不成?至於那姓马的嘛……他要勾搭哪个是他家的事,小爷我便是兔子,可也不是婊子,还犯不著自轻自贱地给他上!」
众人见他如此坦荡,反倒不好再对此多说什麽,流明见一时无人开口,乃问道:「照这样说,那令箭不是你换的?」
「不,确是我换的。」照霞微微一笑,众人又是一阵哗然,他却不管,自顾自接下去说:「凭什麽他老人家吃姓马的醋,要连累我整整两天不能下床?我换那令箭,本也只是想让他出乖露丑罢了。小小一个吊毛,就是还坐科的学徒都翻得来。也没见谁这样子摔过,不只出彩,连命都给丢了!我不过换个令箭,也就划破那麽一丁半点的,能出这麽大的事儿?」
「这话虽说得有理,可爹死了是事实,咱们怎知该不该信你?」重英问道。
「那时兰妲、重乔就在近前,後台还有那麽多人来来往往,我却如何在他们面前作手脚?」照霞道:「令箭是现从箱里取出来的,那平时可不归我管。」一句话轻轻巧巧,便把矛头对到了照管班中一应行头切末的屠大娘身上。
屠大娘本还哭著,这会儿见众人转而疑她,忙把眼泪收了道:「天地良心,我嫁进屠家二十多年,一点亏心事没做过,还给二才生了个儿子,我又不像那些个婊子、戏子,无情无义的,杀了他我有什麽好处?」
这话一出口,所有人面上都不怎麽好看,敢情这儿除了她和金纳,馀人不是婊子便是戏子,屠大娘可说是一句话便把所有人都给骂了进去,弄得众人便想帮腔也开不了口。
然而翠翎毕竟是风月场中挺过来的,没那麽好惹,略整了整情绪,回嘴道:「婊子、戏子哪儿惹著你了?要这样含血喷人,你还不够格呢!姑奶奶我既是婊子也是戏子,可起码从良後就是清清白白的跟著屠爷,不像有些人……嘴上看不起戏子,心里却爱得很呢!」
「你讲那是什麽狗屁倒灶的东西?婊子也跟人谈清白?别笑掉人家大牙了!」屠大娘没料到翠翎会抖出这项来,忙驳道:「你还当自个儿是玉堂春哪?有胆做就别怕认帐!牵扯别人多难看!」
「你说的!有胆做就别怕认!我今天就在这儿跟大家说个明白!」翠翎见屠大娘著慌了,更是大声嚷起来:「你们可都听好了,咱们屠家班当家的屠大娘,屠爷三媒六证、八抬大轿娶回来的正房夫人姚昭佩姚大小姐,她瞒著屠爷和屠爷的拜把儿陈度仓有一手儿,私底下你来我往还不够,这会子是同著情郎谋杀亲夫呢!」
「我娘跟陈师傅有奸情?翎姨你可知你口里说的是什麽话!这事你要拿不出个凭据来,我可是和你没完的!」重英一听翠翎说自己母亲坏话,不由也瞪大了眼睛急起来,一旁陈度仓亦帮腔道:「就是!你爷爷我一辈子光明正大,没干过亏心事,你就是想赖我勾搭大嫂,也拿个证据出来!要拿不出来,我先告你个血口喷人!」
「唉唷、各位看看哪,奸夫淫妇,连讲的话都一个模儿印出来的……」翠翎一个人对上三个,竟是毫无畏色。「要说证据我没有,可那天我唱完《十三妹》回来,可是亲耳听见你们在大厅里头光明正大地商量著,说什麽要杀了屠爷,好双宿双飞……」
「翎姨,您记错了。」兰妲第一次见到死人,本还吓得躲在金纳怀里,听到这时却也忍不住说话了:「那时我和重乔哥都在流明哥房里,听得清清楚楚,师母只和陈师傅说,希望师傅不在,可没说要杀他。」
金纳见女儿突然开口,说的还是这样要紧事,正色问道:「兰妲,你说的当真?这事可万万开不得玩笑!」
「是真的,阿玛。」兰妲见金纳神色严肃,有些畏惧,忙道:「不信问重乔哥他们去!」
「兰妲没说谎,那日咱们确实只听见这样的话,是不是,重乔哥?」
见兰妲、流明都已开了口,重乔也不好再保持沉默,只得也点头道:「确是这样,娘,对不住、可您真记错了。」
「好一个清清白白的蔡翠翎姑娘!」屠大娘见状,得意道:「你要真清白,会连自己生的儿子都不替你说话?哼!」
「娘,儿子不是……」重乔才要分辩,翠翎先已照他脸上扇了一个热辣辣的巴掌,又自哭道:「我怎麽这样命苦,好不容易生了个儿子,偏偏尽帮著外人,张流明究竟有什麽好了?不过是个从小寄在咱们家的小叫化儿,你爹都还不屑肏呢!成天摆个端庄样儿,唱旦角的背地里又哪个是乾净的,你就真要同他这样的人做朋友,也不该这麽舍了自己亲娘啊……」又往自己肚子猛捶起来,哭著说只恨当初不该把重乔生下,白费了心了,说得重乔不知该如何是好,只是一个劲地苦劝。
见重乔如此,照霞本就气翠翎如此乱枪打鸟,见一个怨一个,恨不得人人都给她拉下水去,又看流明白著一张脸说不出话来,遂帮著道:「翎官,你也说得够了,自己做婊子,就当人人都跟你一样了不成?流明虽和我一样是卖进来做学徒,可那年毕竟刚打完仗,他一个死了爹妈的孩子,要饭难道还是自个儿愿意的?再说流明平日为人如何,班里上上下下十几双眼睛谁没瞧见?我说他可不是个甘心做相公的。」
「哎呦呦、这可真是兔子惜兔子了!」翠翎撇了撇嘴,嗤道:「你也不用说得这样好听,你卢照霞卖进来是给屠爷暖床的,怎麽他卖进来就不是?你有事生屠爷的气,他又怎麽没有呢?保不定屠爷就是他给杀的呢!」
照霞还要说话,流明自己先开了口道:「师傅没有碰过我……照霞不许。」
「照霞不许?」
「是,是我不许他近流明的身。师傅要有几个女人我不管,可既然招惹了我,便不许再去招惹其他男人,要不就别碰我。」照霞仍是淡淡的,彷佛口里说的不过是这日晚上的菜色如何。众人初听他这话,本都诧异得很,待想起这几日照霞一反平日低顺,使起性子来,竟将屠二才给拿捏得在掌心的样子,又觉有些可信。
「便是如此,也保不定你和其他人没有干系!」屠大娘忽插进话来,对流明道:「我听重英说,你这几日总待在照霞屋里,有时连觉都在那儿睡,可有这事?」
流明淡然道:「是,可我若不待在照霞那儿,他一个病人,又怎麽防得了东家时不时过来嘘寒问暖,又是摸摸这儿、碰碰那儿的?」
「你说的倒好听,重乔可不是和照霞同房嘛?难道他一个还挡不住姓马的?」翠翎边说著,又往地上啐了一口。
「娘,您又忘了,」重乔苦笑道:「我又不是整日都待在房里头,再说了,这几日您不高兴爹老往照霞那去吃闭门羹,总叫我上您房里睡去,省得爹碰了一鼻子灰回来,又要闹得您不得清静……」
翠翎这才想起来,可嘴上仍不肯服输:「那又如何?谁知他们是联手挡著东家,还是索性共事一夫了呢!」
流明一听这话,涩声道:「翎姨,流明是哪儿惹您不高兴了,非得这样三番两次地糟蹋我?」
「别说得我像个恶人似的,你要真是乾乾净净,初五那天,却又是谁在东厢的空屋子里头哼哼唧唧的?你现咒个誓说不是你,我蔡翠翎就是当场下跪,给你磕三个响头也甘心!」
众人本道依流明那样清白为人,应是想也不想就能起这誓的,却只见他沉默半晌,方咬牙道:「那时是我在里头,可那男人……那人不是东家。」
话方出口,当下又是一阵哗然,翠翎更笑得合不拢嘴,愈要赶尽杀绝起来:「空口无凭,既不是马白面,你倒说说那人是谁来著?要说不出来,你这私通弑师的罪名儿,可就坐实了!」
流明此时却不作声了,众人见状,愈发地闹起来。陈度仓看如此下去不是个办法,遂扯开了嗓门大声道:「我说咱们也先别瞎猜了,屠哥还尸骨未寒呢!班里头就这样吵吵嚷嚷的,像话吗?况且咱们也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