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胖:“那你是怎么想的?”
“荒唐。”魏谦是这么回答他的,然而却没有把手腕上的珠子摘下来。
他说完,叼起根烟,边走边拿出电话。
三胖听见他用一种慢条斯理、却让人脊背发凉的语气打电话给手下的人:“外立面反碱?【注】哦,现在知道着急了?各位爷,你们可真有两下子啊,防水怎么做的?工程验收的人干什么吃的?怎么处理?让相关责任人站成一排,给我把墙面舔、干、净……”
仿佛他身上那一点罕见的人情味,也随着魏之远的走远而消失了。
三胖心里忽然涌起了一个匪夷所思的念头:究竟是自己的日子重要,还是世俗伦理重要?
随即,三胖用力甩了甩头,觉得自己简直是疯了。
再说魏之远那边,他很快到了A市,按着魏谦给的号码联系到了小宝。
宋小宝和一个一起拍广告的男模在高速路口等着他,一见了魏之远,小宝就把车让同来的男伴开了回去,自己上了魏之远的车,先是“嗷嗷”地大哭了一场,哭完,又恢复了她的话唠本质,魏之远带她去吃饭,走了一路,她就叨叨了一路。
她说得最多的还是魏谦,每次听见关于那个人的事,魏之远就不再插嘴,只静静地听,感觉自己空白了四年多的记忆正在小宝的叙述中一点一点补全。
末了,小宝恋恋不舍地回了剧组,魏之远找了家旅馆投宿,准备第二天回家。
他洗完澡,在桌前坐定,从行李里拿出一本已经破破烂烂的牛皮本子,写下了日期。
“我没想到会在那种情况下见到他,即使周围有无数的人,无数的声音,我还是第一时间就辨别出他。四年多了,我尽量想使自己显得从容一点,办完自己的正事再回去见他,没想到总是有那么多意外。
我才发现,自己竟然那么的想念他。
一开始,在那种情况下,我真的很愤怒,并不是嫉妒,而是他怎么能这么敷衍地对待自己?我把舌尖咬出了血才冷静下来,结果发现他也是被逼的,似乎为了脱身,还间接造成了一场搞笑的事故。
我有些忐忑,又觉得忐忑得毫无道理,我已经有了决断,依然无法平静地面对他。
大概如果能够平静,就不算深爱了吧?
我想我找到了下一段时间专注的事:把我目前的工作做到完美,以及,得到我的人。”
他说完,静静地在灯下坐了一阵,给了自己十分钟自省。
完成了这一天的全部功课,换上运动服,到宾馆自带的健身房去例行锻炼,想到第二天就能回家了,魏之远就一直到躺下的时候,嘴角都是擎着笑意的。
小宝打包了一盒低糖低脂的甜点带回去给同事们分吃,替她开车的混血男模Alex一开始说要保持体形,唧唧歪歪地不肯吃,半夜三更又来敲她的门,可怜兮兮地捂着胃讨要。
小宝:“你这货就这点出息,我就知道,给你留了一块,进来吃吧。”
高大英俊的Alex感动得热泪盈眶,“嘤嘤嘤”地说:“离离,你就是我的女神。”
Alex是个纯同志,并且是个极有操守万年纯零,绝不做一,长得五官深邃,其人又贱又不要脸。
“下午来那是你哥啊?”Alex边吃边问,“哎我操,那体型,那长相……啧啧。”
小宝拿起晾衣架在他背后用力一抽:“我警告你啊小基佬,别打我小哥的主意,不然弄不死你。”
她打人不疼,Alex也没当回事,弓着后背任凭她打,嘴里却说:“小丫头,你还以为你哥溜直啊?一看就是我的同类啊天真的小朋友。”
宋小宝:“你放屁!”
Alex:“哈哈哈哈,是啊,真臭。”
他这个反应,让小宝心里重重一跳——Alex只有闹着玩的时候才一本正经,说真话的时候基本都是这种吊儿郎当的态度。
二哥难道是……
不可能是真的吧?
作者有话要说:【注】外立面反碱:建筑外墙由于防水不当,产生白色晶体的现象
第五十七章
Alex吃完一抹嘴;好像一只刚心满意足地啃完妙鲜包的大猫;眯起那双因为血统复杂而颜色有点不正的眼睛;弓肩探爪地伸了个懒腰。
然后他抬起头;看见了宋小宝那被雷劈了一样的表情,忍不住不爽地挠了挠下巴;提出严正抗议:“什么情况宋离离?你歧视我们?不是你整天在手机里看重口味小说的时候啦?我昨天还瞥见你那什么……什么来着?哦,俩触手系章鱼搅基的故事。”
宋小宝舌头有些打结;她一时间又想解释,又想否认,又想问清楚;又想怒斥Alex胡说,这些事彼此间也排不出先后顺序,各自闹着要插队,于是一股脑地都堵在她的喉咙里,最后,她磕磕巴巴地蹦出一句:“我二哥才没歧视你放屁呢!”
Alex听了,吃惊地睁大了眼睛:“什么?连放屁也要被歧视?难道你肠胃里的空气会自然从毛孔散发出去?你也太高科技了!”
宋小宝实在无言以对,万般无奈下,只好动手殴打了他。
单方面的一顿殴打之后,皮糙肉厚的Alex毫不在意地整理了一下自己被拍乱的发型,看着宋小宝筋疲力尽地往宾馆床沿上一坐,拉长了一张苦瓜脸。
他就伸出手指,撩闲一样地轻轻戳了她一下:“怎么啦?真有那么难接受吗?”
“废话,那是我哥,能一样吗?”宋小宝一巴掌拍开他的爪子,然后双手抱住了头,“怎么办,被我大哥知道了,一定会打死他的。”
“你大哥?”Alex不解地问,“他管那么宽?”
小宝说:“我不是告诉过你吗,我们兄妹三个从小没父母,我大哥把我们俩带大的。”
“哦,封建家长啊,”Alex了然地点了点头,耸耸肩表达同情,随后,他又色眯眯地凑过来,“唉,妹子,你大哥长得帅吗?有照片吗?拿出来看看呗。”
这一次,小宝采取了驱赶式殴打,将此贱人一路揍了出去。
打跑了贱A,她重重地躺回了床上,把床砸出了一个坑,然后烦躁地打了几个滚,终于还是忍不住磨磨蹭蹭地拿出了手机,几经犹豫,拨通了魏之远新留给她的电话。
魏之远生活健康规律,已经睡了,好一会才接起来,声音中还带着点睡意问:“小宝?出什么事了?”
宋小宝假装没听出来自己吵醒了他,她破罐子破摔地想,反正魏之远也不会介意——从小到大她讨厌的次数实在罄竹难书,哥哥们早该习惯了。
她先是漫无边际地东拉西扯了好半天,魏之远一直耐心地陪着,末了,反而是宋小宝自己心里装着事,词穷聊不下去了,两人短暂地冷场过后,魏之远这才问:“你是不是有什么话想跟我说?”
小宝干咳一声,用紧巴巴的声音艰难地模仿了开玩笑的语气,旁敲侧击地说:“我跟你说个特别好玩的事,今天跟我一块去接你的那个假洋鬼子是个Gay,那人嘴特别贱,看见长得帅的男的就走不动路,回来跟我叨叨了半个多小时,十句有八句不离开你长得帅,还在那跟我意淫说你也是。”
魏之远不动声色地笑了笑:“我也是什么?”
宋小宝:“呃……这个……”
她正尴尬,不知该如何表达,下一刻,魏之远却说:“他说对了,我还真是。”
宋小宝:“……”
那一刻,她心里好像有成千上万只蛤蟆,一起端坐朝天,异口同声地在她耳边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呱!”
宋小宝情不自禁地屏住呼吸,直把自己憋得快要窒息了,才颤颤巍巍地吐出一口气,耳畔一阵轰鸣。
魏之远听她半晌没动静,平平淡淡地说:“吓你一跳吧?我主要觉得事无不可对人言,都是些没什么大不了的东西,藏藏掖掖、如履薄冰一辈子,也没什么意思——你一时不能接受也不要紧。”
他态度坦然,宋小宝沉默了片刻,也忍不住被他带到了坦然的语境里。
她想了想,也是这个意思啊,Alex跟她处得挺和谐的,二哥无论变成什么样,对她来说,那也依然还是那个人,区别不大嘛。
小宝的优点就是人怂想得开,这么一来,她成功地清理干净了心里的大石头,自己松快了,还颇为好心地关心了魏之远一句:“话是这么说,但你可千万别对哥也这么坦诚啊,我跟你说,他现在简直是……”
魏之远嘴角的笑容渐深:“他知道。”
倒霉催的小宝再一次被他呛住,咳了个昏天黑地,好一会,才虚弱地说:“你好大的色胆啊少侠,这都敢招供,你就不怕被那暴君满门抄斩吗?”
魏之远好像突然觉得听她这么“叽嘹叽嘹”地炸毛还挺好玩,眼下到了这步田地,也确实没有了继续瞒着她的必要,于是他直言不讳地抛出了最后一个重磅炸弹:“因为我喜欢的人就是他。”
宋小宝手里的手机终于“啪叽”一下滚到了地上,她觉得自己需要一把速效救心丸。
等到魏谦逃避一样地处理完所有事才磨磨蹭蹭地回家时,还以为自己开错了门。
他和小宝都经常不在家,出门的时间长,当然要把门窗都关上,所以平时每次推门进来,都会觉得室内空气有种不流通的憋闷感,要好久才会散去。
如果是晚上,那屋里除了空荡荡的憋闷之外,还会加上黑洞洞的沉寂,没有一点声响。
魏谦总是拖着一身疲惫,开灯,开窗户,再打开电视,哪怕是广告,也让屋里有一点动静,然后烂泥一样地瘫在沙发上,打电话约钟点工。
有时候魏谦甚至会想养个宠物——以前他最烦这些会掉毛的小动物,小宝小时候几次三番申请养个小狗的要求都被驳回了——现在他却觉得,别管是猫是狗是耗子,起码里出外进的,也有个会出气的活物,哪怕进家时能蹲下跟猫狗说两句话,也显得不那么傻。
可惜,养不成,家里天天没人,别说是需要吃喝拉撒的活物,就是电子宠物也死了。
久而久之,“回家”变得一点也不让他期待。
可是他这回一推门,首先闻到了一股飘在空气里的淡淡的洗衣液的味道,走进去往阳台上一看,只见床单枕巾还有几件衣服正迎风招展地挂在那里。
之后,一股小火慢炖的肉香又悠长地显露了出来,厨房里万年没人用的小砂锅里正冒着泡地炖着一锅肉,魏谦隔着一小块擦手毛巾,小心翼翼地掀开砂锅盖子,里面蒸腾出的香味险些把他熏个跟头。
他顿时升起一种“养生个屁,吃肉才是王道”的念头,再也不想碰酱油汤拌白水煮生菜了。
“你回来了?”魏之远突然走过来,不知从哪变出一双筷子,手擦着魏谦的侧腰,从他身后探出来,轻轻地戳了戳锅里的肉,“差不多了。”
魏之远比离家的时候结实了不少,往他身后一站,显得格外有存在感和压迫力,让魏谦多少有些不适。
但魏谦坚信,这种压迫力来自他自己的想象,因为轮块头,魏之远是无论如何也比不上从小天赋异禀的三胖的,每次三胖靠近他的时候,魏谦就只有“这货真占地方”一个单纯的想法。
魏谦怀疑自己是被魏之远弄得神经有点过敏,这么多年,他以为自己已经不在意当年弟弟年少轻狂时候的冒犯了,可好像不是那么回事。
尽管这次魏之远回来,无论是言谈举止还是眼神态度,都成熟了不是一点半点,但魏谦欣慰之余,却隐约觉得,小远在某些方面……好像变得更“神经”了,而且岁数大了,胆也肥了,越来越难对付——每次魏之远似有意似无意地靠近他时,魏谦虽然不至于躲开,却也都会忍不住紧绷一下。
然而此时,魏谦很快就后悔了自己为什么没躲开。
因为魏之远随即从锅里捞出一块纯瘦肉,小心地把烫人的热气吹散了一点,而后猝不及防地伸手一递,在魏谦的嘴角上轻轻碰了一下,筷子落到了他嘴边,专门对着他特别容易痒的耳朵说:“尝尝。”
魏谦:“……”
魏之远假装没看见他轻轻一抖之后的青筋暴跳,退开一点,依然笑眯眯地说:“已经不烫了——对,我的策划你看了吗?怎么样?”
魏谦只好叼走了筷子上的肉,若无其事地和他讨论起给他们的网游投资的事。
这只是个开头,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魏谦都生活在奇异的崩溃与享受的边缘。
让他崩溃的是魏之远对他的态度。
魏之远经常会用某些小暧昧小动作靠近他,如果魏谦木然地无视,他就会突然过界,然后再第一时间在魏谦发火之前滑回安全线以后,讨好地表示自己只是闹着玩,并且会像没事人一样,和魏谦一本正经地说起其他的事。
魏之远把“敌进我退,敌驻我扰,敌疲我打,敌退我追”的游击战十六字方针发挥到了